一听洪承畴的问话,柳如是脸色一黯,稍一沉默,回道:“是啊,洪老爷,奴家确实有过反清复明之心。刚打下南直隶那会儿,周围的人都传疯了,说清兵如何如何凶残,尤其对妇女那更是非歼即杀,弄得人心惶惶。奴家算不上美人,但自问长的还不差,心中非常害怕落入清兵之手,那岂不是进了狼窝?那种情景,想一想就能让人不寒而栗。所以,奴家力劝我家老爷赴死,那样他能保住清誉,奴家能保住清白。可惜,死到临头的时候,才发现人都有太多舍不得、放不下的东西,战胜自己的心魔,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真难啊。
后来老爷到北京做官,礼部侍郎,可算得朝廷大员了吧?可一个满人郎中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我们府里,强行调戏奴家,我家老爷敢怒不敢言!洪老爷,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屈辱,您能明白吗?”
说到这里,柳如是眼里重又涌出泪花,显然当时那件事对她造成的伤害不轻。
洪承畴点点头道:“是啊,感同身受。”
“所以,奴家悲愤之下,力劝我家老爷反清复明!其实,奴家心里非常明白,反清复明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比登天还难啊。大半个江山都丢了,上百万军队都灭了,凭一些柔弱书生,那不是飞蛾扑火?后来确实如此,就跟小孩当街放的一把火,旋起旋灭,根本没起一点作用,却白白死了那么多人。”
“后来想明白了,时也势也,从古至今多少朝代更替?江山多少次易主?哪一次不是杀得人山人海?这放在历史中去看,本是正常的事,只不过让我们赶上了腥风血雨而已,其实没必要纠结于此。”
洪承畴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道:“是啊,柳儒士这番话见得深了。”
柳如是笑了,道:“我家老爷也算命苦,他本就是惜命之人,其实是放不下荣华富贵的,可惜他娶了我这么一个不安分的女人,蛊惑他做了一些他其实不愿意做的事。”
“好啦,我算是想明白了。人生在世,草木一秋。什么国家大事,那都是你们男人应该考虑的事,我只是一个女人,是依靠男人活着的女人,想那么干吗?只要能让我和老爷安安稳稳地活着,每日里诗文唱和,那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别的,也不是我们女人家应该参与的事。”柳如是如释重负地说道。
“她这番话听着倒是非常坦诚。毕竟是女人嘛,感情用事是非常正常的事。其实,她和钱谦益的事,跟她当妓女是一个道理,开始接客时拼命抵抗,等接的客多了,也就习惯了、麻木了、接受了,久而久之,也就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了。”洪承畴心道。
“柳儒士,您能见到这一层,可见才智非凡。洪某人当然知晓满汉分别乃当今朝廷陋政,你也说了,时也势也,作为我与钱先生这样的有识之士,最应该做的,就是在朝中站稳脚跟,尽量减少这些差别,给汉人谋一些福祉。现在人们可能还不理解,将来一定会留名青史的。”
“是,洪老爷所见甚是。”
“那,柳儒士,咱们是不是应该履行前言了?”
“可以,但是,洪老爷您得答应奴家四个条件,否则这封信奴家还是不会写。”
“条件?柳儒士,刚才您可没说条件的事啊,如今再提条件,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呵呵呵,洪老爷,孔圣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奴家可不是什么君子。”
柳如是得意地笑了起来,狡辩道。
洪承畴看她笑得畅快,笑得俏皮,笑得很有风情,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像个小女孩那般可爱,心道:“怪不得钱谦益对她言听计从、百般呵护呢,如此风情万种,哪个男人抵挡得了?”
“那,柳儒士,你说说看,哪四个条件?”
“第一,必须保证我家老爷的安全,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损伤。”
“行,这一条洪某答应。”
“第二,四个哑巴全给奴家换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柳儒士,她们四人没有伺候好你,已经被打杀了。你放心,洪某再不给你派哑巴了。”
“打杀了?”
“是的。”
“那好吧。第三条,我家老爷功成之日,洪老爷要为奴家请封诰命。”
“这,柳儒士,给您请封诰命,您没说错吧?”洪承畴愣了,哪有给妾室请封诰命的?
“没有说错。奴家也知难办,但您可能不知道,陈氏被我家老爷冷落,一直对奴家怀恨在心,暗中拉拢挑拨几个子侄,我家老爷在世,他们没人敢打坏主意,恐怕我家老爷百年之后,奴家就会被这些人欺负。所以,为日后计,有个诰命头衔,他们是不敢欺负奴家的。”
“情理之中,好吧,洪某一定尽力而为。”
“那好,不管朝廷准不准,奴家先谢谢洪老爷了。”
“柳儒士别客气,洪某份所当为。第四个条件呢?”
“洪老爷,奴家理解您的难处,在我家老爷功成之前,奴家是不能自由的。不过,也请洪老爷谅解奴家一些,整日被关在这所小院子里,方寸之地闷也闷死了。”
“您是说想要出府走一走?”
“不,奴家没有那么不懂事,不会让洪老爷为难。奴家的第四个条件就是,除了此院,奴家可以在您的后花园自由行走,可以邀请一二个旧时姐妹来园中做客,喝喝酒,做个诗什么的。您放心,奴家决不出后花园一步。”
“在后花园游玩倒是可以。不过,柳儒士,您的消息可是事关钱先生安危,会客就不必了吧?”
“洪老爷,奴家在南直隶没有其他亲朋,能谈得来的,无非就是顾眉、寇湄几个院中姐妹而已。如今大军云集,眼看就要封境,她们别说无心,就算有心往广州通报消息,她们能出去吗?”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