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良骏和郑远达二人,曾是承平侯沈时的贴身侍卫,当年沈时为了给在外避疾的幺子留下可用之人,特地将他们二人,连同许年与宁永城派给了楮天青,以及沈奕昀的乳兄卫昆仑一同提前离开了沈家。
他们出门时,并不知侯府即将大难临头。后来,侯府一夜间被“暴民”攻克,阖府上下竟没留下一个活口。他们当真恨不得冲进皇宫杀了那元凶,还是褚先生头脑清明,劝服了他们,侯爷留下他们性命,就是为了保护沈家唯一的根苗。悲痛欲绝之际,感念承平侯的恩情,他们四人与楮天青一同发誓,誓死忠于四少爷。
而四少爷也诚然不让他们失望。虽然只有六岁,却沉稳老成,从不意气用事,思虑缜密的不像个孩子。他们心疼四少爷被迫成熟,可也欣慰他这样的变化。
是以当二人快步走近正屋,见到生的粉雕玉琢如画里的小娃娃般漂亮的四少爷和道骨仙风的楮先生一同下棋时,心里头有说不清的情绪在激荡,好似心都被乍一进屋时扑面而来的温暖空气捂热了。
“四少爷。”
二人单膝跪下行礼。
沈奕昀抬起头,明亮的凤眼中含着亲切笑意,缓缓落下手中棋子,“你们回来了。”
“是。”
楮天青则是凝视着棋盘,表情仿佛吞了整颗的煮鸡蛋:“少爷,你赢了!”
卫二家的正端着刚出锅的枣泥馅的山药糕进屋,闻言惊喜的道:“褚先生的棋艺超凡,竟输给了四少爷?”
“是,输了两子。”楮天青明明输了,却非常欢喜。
沈奕昀笑着让魏良骏和郑远达坐下,又让卫二家的给他们两个也拿枣泥馅儿的山药糕吃。
二人忙推辞,他们是下人,哪里能跟主子一同吃点心?
沈奕昀却道:“关起门来,咱们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回头递给卫昆仑一块:“乳兄也吃。”
卫二家的笑着道:“既然四少爷这么说,大家就不要外道了,那样显得生分。”
楮天青笑着颔首,率先拿起一块点心,卫昆仑则是接过沈奕昀递给他的那块,郑远达与魏良骏笑着谢过沈奕昀,才拘谨的每人拿了一快,想着还有事未禀报,道:“四少爷,才刚我们找到了那群人。”
沈奕昀慢条斯理的吃着点心,将口中食物咽下,才道:“不急,先吃点心,凉了就不好吃了。”
丢了那车东西,他们急的快要生出白发来,不曾想四少爷竟然不着急。
郑远达两口吞了点心,抹了抹嘴,奇道:“四少爷,东西丢了您不急吗?”
沈奕昀抿着唇笑,目光清澈,笑容温和,“不着急,你们都没事最要紧,对于我来说,那车东西虽然得来的艰难,可你们的安危比那车东西重要的多了。再说我也只是想做些弓箭必要时自保。好在此番是阴沟里翻船,跟头栽在小混混那里,万一与上锦衣卫的探子,事情可就大了。现在想来,也是我思虑不周,并不怪你们。”
卫二家的端来了沈奕昀最喜欢的蜂蜜红茶。
沈奕昀小手捧起白瓷的盖碗,笑眯着眼吃了一口,表情惬意,又道:“急着找东西,是怕叫锦衣卫的人发现,并非因为那东西有多要紧,所以你们切记,一切以保证安危为住,东西没了就没了。”
一番话,说的几人皆为动容,他们办砸了差事,四少爷不但不责罚,还百般安慰,并且在自己身上找错处,且重视他们的生命更多。
若是侯爷和夫人还在,看到四少爷小小年纪就如此有担当,该有多好。
魏良骏接过卫二家的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大口,压下鼻腔上涌的酸楚,这才道:“其实四少爷和褚先生的对策天衣无缝,当日在济安侯府门前引开门房,将咱们的东西和三夫人回娘家带的那些礼品掉了包,等三夫人在毛家借宿时,趁着夜里褚先生将侍卫灌醉了又把箱子换回来。如此拉着云家的大旗巧妙的躲过了出城时的搜查,到了兴易就不该有事了,谁承想我们的一个疏忽,竟然着了那几个混子的道。”
说到此处,魏良骏和郑远达早已经自责不已。
楮天青温和的劝说:“你们并非故意,再说百密一疏也是有的,四少爷说了,能找回就尽量找回,你们须得保障自己的安全为首要。”
“是。”二人齐齐应是。
楮天青又问了今日的事情经过,郑远达二人相互补充着,将醉仙楼发生的事细致的讲了一遍,最后道:“……谁知那个少年带来的掌事的竟然是个五六岁的小娃,我们知自己是被耍弄了,就告诉他们七日内必须将东西归还,否则拿他们做法。”
沈奕昀闻言来了兴趣,清脆的童音语气老成的问:“来的是个小孩?”
同样是孩子,也难怪四少爷对对方感兴趣了。
魏良骏为了满足沈奕昀的好奇心,就详细的描述道:“是个顶顶漂亮的小孩,穿了件墨蓝色撒花的锦缎小袄,身边带着个十来岁的长随和两个十八九岁的婢女,那长随和婢女,应当都是有功夫在身的。”
“正是。”郑远达也道:“那三人的轻身功夫应当都不弱,其中当以那个长随的轻功为最。”
“是的。”
沈奕昀笑道:“江湖中藏龙卧虎,这也不稀奇,不过五六岁的小孩能让那个姓楚的少爷在紧要关头当救兵搬了来,他其实也未必是哄你们,恐怕背后主事的真是他。”
“少爷的意思是?”
“是谁都不打紧,咱们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属下知道了。”
楮天青在魏良骏提起那个小孩时,就想起了在毛家时与云想容有一面之缘,笑着道:“四少爷,我还没有与你说意见趣事。”
“何事?”
楮天青将云想容如何收了毛家那个丫头做婢女的事讲了一遍,卫昆仑也一改往日的沉默,“少爷,当时我和魏先生就说,那位云六小姐和您特别的像。”
“是吗?”沈奕昀不以为然。
卫昆仑重重的点头,认真的道:“是,云六小姐看人时的眼神,和少爷一样,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
沈奕昀莞尔,隐约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齿。
卫二家的却道:“那六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对了,少爷,六小姐的外家就在兴易县,既然您来了,是否要去拜访一下,咱们在琉璎阁住着,多亏孟夫人处处照顾,听说这次他们出门,是因为孟夫人的母亲病重了。”
沈奕昀略一想,便道,“孟老夫人暂时没什么事,还是不要去了。免得多生是非,牵连了孟家。”他怕有皇帝的探子跟着他们,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会带累孟家。
几人颔首,心里就都有些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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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容这厢换回了女装,叫楚晏吩咐手下去找寻箱子的下落,自己带着英姿回了孟府。她心下为楚晏等人着急。
对方正因为知道兽筋兽皮是违禁之物,才会急着要把东西找回来,既然知道,又故意弄来这一车烫手的东西,他们是什么人?或许他们又谋逆之心?这种人,心冷血冷,又武功高强。到时候她怕楚晏等人被牵扯进去,就真的危险了。
可现在就只知道那车东西是被扔在西郊外的一个林子里,且车早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捡了去,怎么找?
正想着,青绸马车停了下来,云想容拉着英姿的手踩着垫脚的黑漆木凳下车,才刚迈进门槛,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
回头,见康学文利落的翻身下马。
云想容停下脚步,面带笑容:“你回来了?”
“见过六小姐。”康学文见到云想容有些惊讶,上前行礼。
云想容问:“那个给我下毒的丫鬟还给邱夫人了?”
康学文愕然:“六小姐……”
“我什么都知道。不过你若不想说也可以。”云想容自来知道父亲对手底下的人严格,康学文若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也不会被重用这么多年。
康学文如释重负,道:“多谢六小姐体恤。”
“不必客气,我还有事要提醒你。”
“请小姐赐教。”
“你待会儿去给父亲回话的时候,可要想好了关于八弟弟的病情该如何回,那日来请我父亲回去的,我记得是康妈妈吧?”
康学文心里突的一跳,连忙道谢:“多谢六小姐提点。我那浑家性子急,嘴又快,若有开罪六小姐之处,还望小姐宽宏,不要在意。”
“哪的话,康妈妈是邱夫人身边的人,自来是出类拔萃的,我年纪小,经事浅,往后少不得要康妈妈多指点呢。”
“小姐太谦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云想容就让康学文回去了。
等回了内宅,到了这几日自己住的院落,才刚脱了外衣上了暖炕,英姿就小声的来到:“墨竹出去了。”
云想容颔首:“意料之中。”随即吩咐英姿:“去沏六安茶来吧。”
英姿不知云想容的口味怎么变了,也不多问,行礼退了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