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时候,华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走近那小妾所在的房间时,果然听到屋里有极其隐忍的哭声。
华云过去,伸手敲了敲门,朝着屋里问道:“姨娘可是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房中的小妾听到了外面有人,止了哭泣,怯生生道:“没,没有。”
华云听着,果真是个不大的女孩儿,便贴心道:“若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老婆子说说,我初来乍到这府上,也没有个说话的人。”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开了,那小妾红着眼睛打开门,看了看华云,依旧难过道:“谢谢婆婆,不过我的事情您帮不了。”
“那可不一定。”华云笑着摇摇头,“之前遇到许多人,他们也都说我老婆子帮不了忙,可他们不知道,其实我老婆子能做的事情多着呢。”说罢了,华云看了看眼前的女孩儿,满目慈爱的问道:“姨娘,可是想家里人了?”
这一问,那女孩眼泪又掉了下来,点点头道:“想我那娘亲,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了,也不知是生是死过得好不好。”
“会好的,有你这么好的女儿惦念着,她会好的。”
虽是一句安慰话,女孩儿听着心里也觉得舒坦不少,拉着华云的手进了屋里,将桌上的蜡烛点燃,映照着眼眸亮晶晶的道:“婆婆,您陪我说说话吧,我觉得您说话的时候像我娘亲,便愿意多听您说几句。”
华云看了看外面夜色,忧心道:“夜已经深了,万一老爷…………”
“他不会来的。”说到这里,那女孩眼中溢出一抹不符年龄的沧桑来,“他不过是稀罕我年龄小,才将我娶进来,自过了两个月后,就很少来我这里了。有别的姨娘告诉我,说是老爷嫌弃我生的不美又没有情趣,所以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姑娘,万事要往好的想。”
女孩儿叹息一声,又没了主意,“婆婆,那你说我能怎么办?爹爹将我卖了,这里的人都凶得很,我根本逃不出去,再说就算是逃出去了,我的爹爹说不定还会把我卖了,我已经嫁过一次人,再卖说不定便不是六十岁了的老头子,而是七十岁,八十岁的都有可能了。”
“人这一生总会经历坎坷,往后余生还有几十年,这世道会有什么变故,你身上又会发生什么,谁能说得准呢?”
女孩眼神哀伤,看着跳动的烛光道:“我不奢求别的,眼下我只求能见娘亲一面,往后再有什么,心里也没有牵挂了。”
华云点点头,应道:“我在外面认得几个人,赶明你细细说说你那娘亲的样貌,我好托人打听打听。”
“多谢婆婆了。”女孩儿说着,竟要给华云跪下,困在深宅这么许久,头一次有人愿意主动帮助她。
华云在女孩房中又坐了片刻,随意聊过一些有的没的,待月亮上了梢头才起身离去,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
第二天,华云就依着女孩所描述的样子,去找寻她娘亲的下落。“府外头有人”这句话,华云倒是随口胡说,不过有名有姓,在凡世找个人,左右也难不倒她一介仙官。
没过三两天,消息便到了那女孩耳中。
华云告诉那女孩,她的娘亲已经找到了,被她的爹爹卖了之后,跟了个杀猪的屠夫,那屠夫生的相貌丑陋,对她那娘亲倒是不错,如今她的娘亲三十大几,刚刚为那屠夫生下了个儿子,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里显然又怀了一个。
得知了女儿的牵挂,她那娘亲掩面痛哭了半晌,最后放下怀里的孩子,系上干活的围裙,到灶边哭着为女儿烙了几张爱吃的烙饼,托华云捎过去,除此之外,也帮不得女儿太多。
华云看着面前不及十五岁的孩子,一口一口吃着自己娘亲亲手做的烙饼,一开始时脸上还带着寻到母亲的喜悦,到后来嚼着口中熟悉的味道,便又哭了起来,哭了许久,问华云,为什么命运就不能对她好一点?
华云记的自己父母仙逝的时候,她也有过这个疑问,为什么命运不能对她好一点?可罢了,回头再看,发现这世上许多人,凡人也好,仙人也罢,哪怕妖哪怕魔,活着,必然会是一件曲折坎坷的事情。
仙人的命数,或许只有苍茫天地知道,可凡人每一世短短几十年,却是可以窥见多半的。
华云借着职位之便,看过那女孩的命数,再过上三五年,他那六十多岁的丈夫便会因病死去,家中产业由长子继承,这府里换了主人,必然会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众多小妾中有了孩子的,勉强还能靠着孩子生活,像女孩这样失了宠爱,一无所出的,便如当年两手空空进门时一样,两手空空又被赶了出去。
流落在外,女孩儿的日子过的更为艰辛,若不是暗地里还有人悄悄照料,怕是早已经饿死在了街边。
再后来,女孩红尘看破,削去头发出了家,府上她那丈夫的一个庶子长大了,每个月里都会去看她。
她只静坐山中,他只望在山脚,又过了几年,女孩儿郁郁终了,这一辈子的故事便也完了。
或是因为身在逆境当中,女孩儿仍然存留着一颗善良的心,又或许临了几年常伴佛前,有了佛祖的庇护,来生一辈子,过的要比这一世强些。
而那悄悄向华云请愿的庶子,长大后也将心事藏了起来,功名考了一级又一级,日子过的还算平静,贤良的妻子也有了孩子,只是心头牵挂着什么,仍旧会在每年里,到那寺庙的山脚立上一会儿。
几十年,很短,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华云依着规矩,并没有动那女孩儿的命格,她也看多了诸类心酸,千篇一律,却各有悲哀。这次收到的请愿,是帮那女孩儿寻找娘亲,即已完成,华云便没有在这里过多逗留。
点着蜡烛,华云与那女孩儿说了一会儿话,才告辞离去,府里新来了裁衣的婆婆代替她,华云挽上包袱,踏着夜色出了女孩儿所在的高门大府。
到了隐蔽处,华云隐去身形,正打算踏云而起的时候,忽听得有沙沙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拱破土壤而出,摩擦着地面朝着这边来了。
华云提起警惕,回转身,发现周围树木繁复交织的根茎,开始从土里钻出朝着她这边延伸过来,所及之处任何活物,都被密密麻麻的树根缠住,越收越紧。
后退几步,华云朝一棵树打去一掌,那棵树轰隆一声倒了,可奈何周遭树木繁多,那些滋长延伸的根,从地上攀到周围的墙上,再伸到半空中,不留余路朝着华云袭来。
脚踝一紧,华云被那树根紧紧缠住,还未挣脱出来,其它带着尘土的根须已经攀上了华云的身体,将她牢牢缠住。
华云修为薄弱,试了几次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树根越来越多,她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动弹不得。
忽然间,一截树枝断裂了,尖锐的利茬飞出,似是有所指引,直插向华云的心脏!
一刹那间,周遭空气忽然冰冷,一层泛蓝的冰霜自树根之上快速蔓延开来,将生长的根须瞬间冻结,霎时间全部碎裂成无数段。
华云重新得了自由,看看身前忽然出现的木子俍,无奈道:“抱歉,我也没有料到她如此沉得住气,让你等了这么久。”
木子俍将手中弯刀收回,兴致缺缺的道:“没什么,只可惜她太弱了,如今我竟是连个对手都寻不到了,仙郡那几个倒还可以,却又不能实打实的打,这日子过得果真寂寞。”说着,回头看看华云道:“看这种小把戏,还不如回幽罗界里生孩子呢。”
华云无语道:“是啊,子俍神君任重道远,可需要为幽罗界多添后代。”
扭头看看四周,华云问道:“你将人抓住了。”
木子俍活动活动筋骨,如实坦白,“没有。”
华云瞬间心急,“若让她跑了,可再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啧啧。”木子量摇了摇头,“你看看你那恨嫁的模样!”
“我……我才没有.”华云一时间竟还有些心虚。
“实话和你说吧。”木子俍老实交代,“我刚才本不打算出手的。”
“你想看我死。”
“别把话说的那么恶毒,如今我做了娘亲,心地可善良着呢,不过是发现除了我以外,还有个人跟着保护你,看你一个小小仙官好大的架子,仙郡堂堂两位神君为你做护卫,想想仙帝都没有这么大的谱,同时让我们两个守着。”
华云脸一红,“他怎么知道我的打算,是你说的?”
“天理昭昭,你就是说我吃了谁家的小孩儿我都认,这件事情我可不认,你们两个从小到大心有灵犀,还用我这个外人告诉么?我看我今天就是吃饱了撑的,多此一举。”
华云鄙视道:“热闹看了那么久,难不成还有白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