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所有人收拾好准备出发时,寂静的雪山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山间很空,没有人说话时,一点微小的声音也可以被无限放大,况且这个脚步声是真的很响亮,像谁在故意跺脚宣示存在感,一下一下顿在每个人心头。
“山里这是有大象吗?”罗小北不合时宜地说道。
嚓——嚓——用力踩踏积雪的声音被无限放大,空旷的雪山现在晴朗无云,周遭景色一览无余,就在他们想要下山的方向,一队人正拖拖拉拉地走来。
确切说,是一个人领路,后面五六米处半远不近地跟着怂成一团的选手。但那脚步声只是打头那人发出的,后面六个选手挤成一团,踩着雪地的声音被对比得比猫步都轻。
傅重明微微上前挡在人群前方,木屋前这群选手也下意识缩成一堆,路怀星扬起了手里的铁棍,但一只胳膊忽然被罗小北抱住,于是他也被迫缩进了那一堆选手里。
小情侣已经吓哭了,眼角挂着一坨冰渣。
“别特么哭了。”黄毛怒道。
“你们别慌。”谭邱也被这对情侣哭得有些心烦,但他发现路怀星看了他一眼,于是脊背一凉,没敢像黄毛那样骂骂咧咧,只是说道,“这只是新手关,就算出了人形怪,也不会太——”
小情侣没等他说完,已经低声尖叫:“按理说只有高级场才会出人形光塔怪物啊!”
先前诈尸的那波其实不算光塔人形怪物,这种不动手时和人类一样会说话思考的才算,这类不明生物的危险性体现在他们的思维和智能上,不仅能打还能算计选手,怎么看都比只知道追着选手屁股啃的无脑怪物要危险。
于是谭邱也说不出话了,所有人其实都心情沉重,虽然都知道光塔比赛里不可能只是选手自己秀,场地内一定会创造各种各样的障碍,每一个都有送命点,稍不注意就是原地退赛。但过去五年新手场真的只是野外求生,热带雨林的毒蛇是过去新手关最难的致命点,由于人类习惯的高科技辅助产品带不进来,所以最开始的两年,普通野外求生也折进了大批选手。
政府早就开始强制公民必修野外生存,起码得会怎么生火取水和分辩哪些动植物有毒,但突然出现的人形怪还是让众人始料未及。
“今年的光塔怎么了,疯了?”选手们不由得说道。
脚步声的主人在他们议论的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没有想象中青白长尸斑的死人脸,反而因为运动和寒冷双重作用而脸颊通红,嘴里哈哈冒着白烟,形成的霜晶挂在头发上,鲜活无比。
他走过来时摘了大口罩,露出普普通通的男人五官,因为常年生活在高海拔,皮肤粗糙,还有高原红。
但众人看到他的手里握着一根登山绳,绳子上一串土豆一样拴着那六位选手。
“咦?”男人停在他们面前,粗哑的声音说道,“休息站怎么了?”
木屋破破烂烂,墙壁残缺不全,门板不翼而飞,随着他的问话,屋顶还吱呀一声掉下一片板子。
傅重明面不改色:“雪崩压的。”
“哦,那可真危险。”男人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搓搓手,裂开过分红润健康的嘴巴,笑起来,“这些是你们走失的同伴吧,刚刚在大雪山里乱跑,都不知道危险吗,可真是不懂事。”
说着一拉绳子,他力气极大,那一坨人稀里哗啦地撞过来,和这边的七个选手滚成一团。
傅重明还站着,但他并不想转身帮忙,因为那样一来他就要背对这个诡异男人。
光塔的人形怪物,傅重明不会因为他看起来人模人样就当他是普通人类。
“我是登山者休息站的负责人,你就叫我站长就行。”男人说,“你们还要往山顶冲击吉尼斯纪录呢,不好好休息可不行,我带来了柴火和食物,你来收拾收拾。”
他的手里还有第二根登山绳,这次绳子那一端一直延伸到雪下,他忽然用力一拽,嘭地一声拉出一堆纠缠在一起的“柴火和食物”。
“看,都非常新鲜的。开心吗?”男人笑。
那是一坨只穿登山裤的尸体,昨天在雪包里撒欢追选手的就是它们。站长的绳子把它们的四肢全都打结捆成一串,但显然,这些玩意依然是能动的。
选手集体脸色惨白,开心得都快厥过去了。
只有傅重明正面面对着站长阴森的目光,露出标准的营业笑容:“真是太感谢您了。”
“啊,这一次的登山队还真有礼貌呢。”站长大笑起来,走进小木屋看了一圈,“这屋子也没法御寒啊,这样吧,大家来把屋子修一修,然后再生火做饭。”
说完,他自己就在一片乱七八糟的工具里叮叮当当地翻找什么。
新来这六个选手看起来惨多了,也不知道昨晚被追杀了多久,其中一个还没捡到登山服,只有一身自己进场时穿来的风衣,没被冻死也是幸亏昨晚一直在跑,身体足够热。
本来被人形怪捉住,他们个个都觉得完了,谁知竟然和防卫官汇合了,也算因祸得福,其中一个女生居然还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心大程度不亚于罗小北。
“你们怎么回事?”傅重明问。
“昨晚一直在满山跑,防止被怪物追,后半夜我们几个找到一个山洞,地面是岩石和冰,雪包里的怪物就不追了,可我们刚准备歇歇就看见这个人走过来,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选手,所以谁也没防备。”说话的正是欢呼那个女孩,“今年的光塔怎么回事,新手场为什么会有人形怪?”
“咦,你是——”小情侣怔怔地看着她。
选手群骚动了一下,路怀星也因此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女生的防寒服下竟然是一身红色演出礼服,脸上还残留着舞台彩妆,精致的发型已经散乱,可这完全没有降低她的颜值。
“你是秦爱爱?”谭邱惊呼,“怎么可能,你是秦爱爱!”
“是我。”秦爱爱却波澜不惊,“我都躲过七次了,这次还是进来了。”
路怀星皱起眉——这女生太瘦,耐受力肯定不行,四肢看着柔软灵活,但估计力量不忍直视,不过下一秒他忽然意识到他想错了,这应该不是防卫官,大家的惊呼另有原因。
“路哥,你肯定不认识秦爱爱吧。”罗小北凑过来低声说,“这是现在最火的偶像歌手,全球知名,但她光塔点亮前其实只是个十八线女团的练习生,后来火起来是因为她幸运。光塔选人时会在中选者头上打一个光标,那个光标,过去五年里曾经七次落在她身边紧挨着的那个人身上,七次她都和比赛擦肩而过啊,所以大家都说秦爱爱是幸运女神。”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秦爱爱的表情终于有点忧愁了:“今晚本来是我的跨年歌会,政府安排了全球直播,借此宣传鼓励民众,却在气氛正好的时候忽然被光塔选中……当时傅长官是现场维持秩序的指挥官,我俩一起被选中,也不知道我们进塔之后,这波舆论危机要怎么消除。”
“幸运女神……居然也被选中了!”谭邱的肩膀都在颤抖,“果然没有人能逃得掉吗?”
防卫官没有说话,路怀星的眼底有异样的情绪翻滚了一下,但被他自行压了下去。
一片嘈杂中他声音很低地说:“光塔就是故意的。”
“什么?路哥你跟我说话?”
路怀星对罗小北摆摆手,表情有些冷淡。
小木屋里的站长忽然探出头来:“喂,你们怎么在偷懒?磨磨蹭蹭,难道都不想吃饭的吗?”
吃吃吃,吃个鬼啊!选手们齐齐咬牙——那地上号称新鲜食材的,可特么不就是鬼吗!
依然是傅重明转过身:“这里都是雪,我们没有能修补房屋的木材。”
站长放下手里的工具,眯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偷懒还找借口,太懒的登山队,怎么冲击记录呢,不如退出算了。”
他的语气骤然阴森森的,却透着一股子兴奋,于是这个“退出”被选手自动解读为死亡退赛,顿时一个个跳起来:“我们立刻就做!刚刚只是在商量怎么修得更牢固,抵抗下一次雪崩!”
站长听到这表决心的话,态度和缓下来,看着选手的表情也不再那么像看着鲜肉了,他说:“好,那快点做,年轻人都给我勤快一点才对!”
他这睁眼说的瞎话差点把队伍里那位喝酒的大爷气抽。
“一个小时吧,一个小时修不好,你们就统统退出。我再去山里找找,还有没有乱跑的队员了。”
站长说完,就拎着一把凿冰镐头,迈着他沉重的脚步嚓嚓地走了。
谁都不想尝试一下叛逆的滋味,选手们纷纷苦着脸,小心翼翼地摸进岌岌可危的危房里,挑选工具。
罗小北:“可我们拿什么修屋子啊?”
秦爱爱思索:“要不用雪?北极圈附近不是有著名的雪屋吗?”
“不行吧。”另一个选手说,“这儿的雪太干了,都搓不成雪球,人家的雪屋冰屋,都是用雪或者冰先切成砖,然后才盖房子的,而且修木屋用雪,半雪半木能行吗。”
小情侣又在哭哭啼啼:“我们跑不行吗,他不是走了?”
秦爱爱摇头,对防卫官说:“不行,我们跑不掉,他先前追我们的时候,那速度比磁浮列车都快,这雪山又连个树丛都没有,躲都没法躲。”
众人又是一片沉默,只有小情侣抽抽搭搭,不过这回是干抽不掉眼泪,上次冻那一坨抠了好半天才抠下去的。
路怀星忽然说:“他确实没有要求修复成原样。”
傅重明扬眉:“你又有什么想法了?”
只见那青年慢条斯理地走到不远处那堆捆起来的尸兄附近,用脚尖踹了踹其中一个半死不活的:“这不是现成的材料吗,他自己说的,非常新鲜。”
所有人瞠目,罗小北那表情,仿佛看见了站长跳钢管舞一般不可置信。
“路哥,那可是诈尸的怪物,你你你——你准备把这玩意当木板钉他屋顶上去吗?”
“有什么不行?”苍白的青年嘴角噙着笑,“怪物头子还在乎糊墙的是不是尸体?”
罗小北还想争取一下:“可是——”
“是个不错的方法。”傅重明点头。
所有人再次张大嘴巴,后来的六个选手和先前几人一样,下意识就去摸手机和智脑,狂扫防卫官的条形码。
——用诈尸的尸体盖房子,这特么真的是个防卫官,不是光塔人形怪伪装的吧?
那边语出惊人的狂人已经开始拖拽尸兄们了,嘴里还说:“来,搭把手,这里十好几个,盖完房子还能给他留几个烧着吃。”
众人:“……”
恰好此刻,天空中五彩斑斓的字闪过,刺激得所有人心头一凛。
【2518年01月02日,上午11:31,-021赛区新秀选手袁可依、王小贝、李贾,遗憾离场。】
所有人面色惊恐地想起来站长离开时拎着的凿冰镐头。
“来,盖房子。”所有人咬牙切齿,撸起袖子,转向地上哼唧的尸体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