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苏楚雄讲给他外甥女听的故事发生在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在大将军诺苏楚雄的护送下,夜郎王子蒙多福德娶了表妹达洛白雪回家,沿清水江逆流而上。
经过了一条条的支流后,山峰越来越险峻,江流却是越来越清浅。
落差变大了,清清浅浅的河水就成了激越弹响的琴弦,为那些欢快而又高昂的山歌伴奏着。
歌声在山崖间碰过来又碰过去,整个夜郎都在快乐之中——
清水江清清跳下石岩(夜郎人读“ai”),
夜郎王子娶回表妹来,
表妹妹出落得一朵花,
夜郎人心里都乐哈哈。
这个停了,那个接着在唱——
清水江清清绕过山间,
王子表妹妹蝴蝶翩跹,
蝴蝶蝶飞进夜郎山里,
夜郎人心里甜甜蜜蜜。
大家唱着,谁唱完了一段,便大叫了一声“哦呵”,引得小鸟在枝头跳动如同琴弦起落。
达洛飞雪骑马走着,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山水,时不时会回头望一眼跟在后面那个男人。她喜欢夜郎山水地青青翠翠,喜欢夜郎水的透透澈撤,更喜欢夜郎人的明明朗朗。
“哦,牯牛屯到了,路从这里与河流分开,往河半坡驿站爬,这段路途很不好走,大家就停止唱歌,专心自己的脚下。”走在最前面的诺苏楚雄回过头大喊。
“喂!”这时旁边的林子里传来一个声音,“怎么只关心脚下的路,就不怕有人会对你们下手呢?”
“你是——”诺苏楚雄看了看那个人,膀大腰圆,足足高出了自己半个头颅,很熟悉对面孔,却一下子叫不出名字。
看到那个人,达洛飞雪便放马向上前来。
“小七,你怎么在这里?”她向蒙多福德和大家介绍,“这是我们家护院的达洛小七,对我特别的好,很能摔跤,据说是摔遍辰州也未遇见敌手呢!”
“摔遍辰州无敌手算过啥,”达洛小七却说,“我要的是摔遍夜郎也无敌手!”
“想摔遍夜郎无敌手?”蒙多福德高兴了起来,“火把节不是只有几个月了吗?到时你来参加摔跤比赛,我就能看看你是不是真有本事了!”
“火……火把节?”达洛小七着急地说,“那不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吗?眼下就可以证明自己是不是真有能耐了,干嘛还要等到火把节?”
“眼下?”蒙多福德不解。
“大将军诺苏楚雄不是夜郎第一吗?我看了他与越国第一勇士岩路的比赛,真的很精彩,”达洛小七可怜巴巴地看着蒙多福德和达洛飞雪,“你们可不可以……”
“为了这个就跑出了几百里?”蒙多福德看了看诺苏楚雄,“那就看我们的第一勇士答不答应了,万一一下子输给了你,人家不是就变成了第二?当然不是武功第二,只是摔跤上成了第二啊!”
“行!”诺苏楚雄听出了蒙多福德在用激将法,还看出了达洛小七那期盼的眼神里似乎还有什么话说的样子,便两手一撑辔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小七要怎么个比法呢?”诺苏楚雄问。
“其余的你还是第一,我只与你比比摔跤!”达洛小七嘿嘿嘿地笑着,“你看到那边河滩的细沙地了吗?我们就在那里去施展施展手段如何?”
大家便向那边望去。浅吟低唱着的素练一般的水流中间,真的有一片细沙地,阳光铺在沙地面上,温温暧暧的,正是比赛摔跤的好场所。
达洛飞雪笑了起来:“呵呵,这个我也赞成啊!不过小七可是辰州出了名的‘达洛一跤’!诺苏将军真的要小心些呢!”
“你真的叫‘达了一跤’?”诺苏楚雄问,“我们夜郎摔跤比赛都是三局两胜,要是你只达了一跤,那我还不输定了?”
“诺苏将军认输了,那不比也行,”达洛小七见诺苏调侃自己,知道对方是个慷慨的人,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些,“只是我回去就说您听到我的名头就认输,不知会不会有人相信啊。”
“凭几句话我就认输了?我傻呀?”诺苏楚雄拉着达洛小七,双双跃过流水,上了那边的沙滩。
“我们怎么比呀!”诺苏楚雄问。
“不用什么三战二胜,我们就一跤定胜负!”达洛小七自信满满。
“好!”诺苏楚雄把脸转向了河那边,“罗蒙,你给我叫王子他们要看好,当裁判的可不能偏私啊!”
“行!这么远我也看不清你们的动作是不是违规,我只知道谁被压在底下,谁就算输了!”蒙多福德在那边喊。
达洛小七这时已经脱下了上衣。他光着的身子壮得像一头牯牛。
“怪不得这里叫牯牛屯呢,是给你起的啊!”诺苏楚雄一边还在调侃着达洛小七,一边也在慢慢地把上衣脱下。
他的身材比达洛小七要矮小得多,可无论从哪一个方向看去,从肩头到腹部都呈倒三角形,上宽下窄,突出的肌肉诠释着什么叫做力量。
比赛开始,两个人都弓着腰,两只手臂紧张地向内弯曲着,张开五指,眼睛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想着怎么突然出手占据先机,一下子抓住对方要害,用一个什么动作把对手撩倒。
从蒙多福德这边望去,两个光身子四周都是白花花的流水。那是青翠翠的背景下一片银亮的舞台。
达洛小七采取的是攻势,他目光烁烁地注视对方,身子却在一步步慢慢向前进逼。
诺苏楚雄是守势,他慢慢退却着,退向河面的那一边。
接近流水了,嬉笑着的浪花挠到诺苏楚雄的脚后跟了。达洛小七突然发力,他摇着牙向前一步,闪电般伸出左手抓向诺苏楚雄的右臂膊。
诺苏楚雄却又后退一步,这下子两只穿着麻鞋的脚都踩进了浅水中,水流淹没了他的脚踝。
达洛小七这一抓落空,便左脚大踏步欺身向前,踩得水花四溅,啪啦一声响,右手又往诺苏楚雄左臂快速地抓去。
对方再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健壮如牯牛的小伙又一次抓了一个空。可是诺苏楚雄却突然蹲身上步,左手抓住了吴国贵右脚的脚腕,并一下子抬了起来;右臂从下到上,一下子锁住了对方的膝盖;整个身子的重心突然前移,先前翻滚。
达洛小七猝不及防,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倒,重重地砸在浅水里的细沙地上,拍啦一声响,吓得没被他压着的那些水花在赶紧往几面飞溅着。
诺苏楚雄向前翻滚了一周,顺势在沙滩上爬起,这时达洛小七才向后支撑着两手翻身坐了起来,就被对方迅速向前,从后边伸出铁一样的臂膊,绕他的脖颈一周,做了一个锁喉的姿势。
“诺苏将军胜了,不过我来的主要目的不是找你比武,”达洛小七压低声音说,“我有急事要对你说,你们的前方有危险!”
“什么危险?”诺苏楚雄把达洛小七扶起,两只手搭在了对方肩上,急忙问。
“梅山七仙在前面的河半坡驿站里设下了圈套,要置王子和我们家大小姐于死地!”
“为什么?”诺苏楚雄大惊。
“我们家少爷达洛冷血受到了羊仙杨依依的蛊惑,已经完全没有了人性,他们要杀了所有人,然后自己顶替夜郎王子去柯洛多姆,准备将来继承王位呢!”
“真有这样的事?”诺苏楚雄还是不肯相信的样子。
“千真万确,我是夜间到河滩上练龟息功时,无意中听到少爷和杨依依密谋的。这个事我对谁都不敢说,我们辰州的规定是这样:凡是仆人插手主人事务或说主人坏话的,统统要被棍杀!”达洛小七可怜巴巴地望着诺苏楚雄,“小姐平时对我好,我又不能不……”
“就在前面的河半坡驿站吗?”
“是的,但我不知他们要怎么布置!”
两个人在流水里蹲着说话,从远处看上去,他们似乎在交流比武心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