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翻手覆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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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大力紧张得两手都是汗,不时地去看金卉迟的脸色,可是金卉迟的脸上却沉静得犹如一潭死水。连长长的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再看宁可清,居然同金卉迟的如出一辄地没有任何表情。而六合门的那几件活宝却若无其事地该干嘛干嘛。他再看远处正在对峙的裴满家的将士和天牢守卫,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仿佛一切都是一触即发的状态,但却是怎么也等不到那一触。耿大力的的呼吸都有些颤抖了。耿大力在如此紧张的情绪中走了个神:血衣他们怎么也来了?好像还是跟宁可清一起来的。

耿大力的鼻尖上突然一痒,伸手一抖,竟是一只千寻虫。这种千寻虫极其罕见,有点像蜘蛛,却长着一双翅膀,还会跟萤火虫似地在暗夜里发出微弱的光。这种千寻虫是金卉迟手下夜字二十骑中夜离梦养的,会辨别气味,能用来传递信息。所以耿大力很熟悉。随着千寻虫的出现裴满家的人群里不知谁的箭突然“意外”离弦,“夺——”一声钉在了天牢大门的门楣上,刺破了人们紧绷着的神经。两帮人终于动起了手,金卉迟沉喝了一声:“走”。宁可清宛如一枝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快得化作了一道模糊的黑影,耿大力看着那快得有些熟悉的身影突然脑海里出现了落梅的影子。一把将快要化作一道红影的血衣揪着领子提了回来:“他是谁?”血衣一脸茫然:“什么谁?”

“我问你,刚才那个跟你们在一起的人是谁?”

“我哪知道谁是谁。松开。”

耿大力还想逼问,耳畔忽有一道劲风刮过,耿大力本能地松了手,一回头正看见拎着把大刀,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的断流。断流身旁的独孤袖挑了挑眉,唇畔似笑非笑:“耿大堂主,你就是要跟我们算旧帐,也得先挑挑时候吧。你就不想去看看你们家那小病殃子断没断气啊。”耿大力这才发现金卉迟和澹台父女已经不见人影了。他皱了皱眉迅速从天牢的侧墙一跃而过。

外面的裴满家将与天牢守卫已经打作一团血浆子了,夜空枕和易过容的叶沫尔悄无声息地不见了人影。金卉迟手里握着一柄尖利的短匕首,一路搜寻云沁寒的下落,一路将牢门上的锁无差别地全部斩断。将那一群久不见天日的囚犯全都放了出去。

在囚犯们嘈杂的叫喊声中他敏锐地听到一声虚弱的轻哼,金卉迟寻声一望,宁可清已经先他一步找到了云沁寒。只是关着云沁寒的那一间并非普通的木栏,而是一道铁铸的牢门。宁可清站在门外从窗口望进去,云沁寒整个人伏在草堆上,身上的衣服满是干涸了的暗色的血迹。四肢都被沉重的铁链连接到墙的深处。连脸上也有一道狰狞的伤痕。若不是此刻他手里正握着那支非石非玉的小哨子,就算熟识的人也未必能一眼认出他来。宁可清的身形站得笔直,像是僵住了似的。金卉迟大步上前,一刀斩断了门上的铁锁。将门一脚踹开。这才看清了云沁寒的样子。

金卉迟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呼吸窒了一窒,他自从知道了云沁寒被关进天牢的消息就每晚都会做噩梦。这样的情形他在梦里经历了无数遍,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正看到云沁寒的时候他依然没能镇定如常。背后有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耿大力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二弟,我们先带三弟离开这里再说。”

云沁寒意识有些不太清楚,好在人还活着,耿大力背起他的时候,发现他身旁的稻草堆里还藏着一只小药瓶。耿大力来不及多想,背着云沁寒的同时还要腾出一只手来搀着快要倒下去的金卉迟。金卉迟一垂眸就看到了云沁寒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只玉哨。金卉迟顿感喉头发苦,不经意地将自己的唇咬出了血腥味。云沁寒感觉到有人在背着他,记忆里那个曾把他从凤凰岭上背下来的身影占满了他的心头,让他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落梅。”

金卉迟只觉脑袋嗡地一声巨响。瞬间有一种被天打雷劈了的感觉,两条腿再也迈不出半步,耿大力虽然身上扛两个人的重量没什么问题,但他总不能把他两个兄弟都当麻袋似的扛着吧。幸好在金卉迟倒下之前,夜空枕和叶沫尔及时赶来。夜空枕将金卉迟从耿大力手里接了过去。耿大力身上的负担骤轻,脚步轻快地穿过天牢那泛着腐臭味的通道。百忙之中心中暗自感伤:三弟向来身娇肉贵,可是居然在这种地方待了十余天!

天牢的守卫已经发现了他们,可是却在一条火凰鞭和一把无痕刀面前除死无他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天牢人去牢空。所有的犯人跑了个精光,也不知道这批人到底是冲谁来的。

按说天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该有皇城禁卫军或是城中守军前来增援的,可是天牢守卫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没见有半根援军的毛。裴满大将军被救出天牢厉声喝问是谁擅自调兵来围攻天牢的,可是他发了半天脾气也无可奈何。最后决定入宫请罪,大不了就是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两个来围攻天牢的将士不干了,死命将裴满大将军拦住:“将军不可愚忠至此啊,那昏君如此待臣下,天理难容。将军怎么还能自己把头伸出去给人砍呢?”军旅之人的直言不讳将裴满大将军气得七窃生烟,一脚将那将士踹了个跟头:“你懂什么?我大金国根基尚未稳固,若是先闹起了内乱,如何得了?”

裴满将军越众而出就要向皇城走去,但他没走两步就有前来禀报:“皇城生变,陛下遇刺,已经驾崩了。”裴满将军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闻到了空气里掺杂着一丝血腥的味道。

宝音一向对世间痴男怨女的故事有着偏执的喜好。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裴满皇后在入宫之前与海陵王曾有一段私密的情愫。聂潇早些年就在皇帝完颜亶身上做了手脚,只略略挑了几句,完颜亶就大失常性来找裴满皇后的晦气。裴满皇后一死,宫中上下一片哗然,守卫也松懈了不少。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海陵王岂能放过,更何况他与裴满皇后还曾有过一段青涩的过往。

夜孤灯在海陵王府并不如何受重用,自然没有资格参与其中,不过就算他不参与,海陵王的行踪他还是打听得到的。海陵王一入宫他就立刻将金卉迟送给他的“小礼物”放了出去。

夜孤灯在海陵王府外负手而立。将最后一只飞回来的千寻虫收入纱笼中,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他那位旧主子果然是个人物。就算海陵王不信他,他还是有办法让海陵王跟着他的脚步走。只是可惜了,他这样的本事却偏偏胸无大志,除了一个云沁寒再也装不下别的了。

从东方亮起一片浓郁的朝霞,照得整个天地都泛了血色。正乾宫玉阶上的血已被水冲洗干净,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尚凝结未散。

一辆八匹马拉的豪华马车在官道上辘辘而行。金卉迟蜷起身子缩在马车的一个小角落里,身上盖着耿大力的大氅,半梦半醒。叶沫尔特意在他服的汤药里加了助眠的药,但依然不能让他沉睡。耿大力不时地帮他拉一拉身上的大氅,偶尔伸手去他额上探探温度。他的额头一直滚烫着,眉头也没有松开过。马车的另一边躺着始终不省人事的云沁寒。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也换上了干净整齐的衣物,连脸上那一道伤口也包了起来。但看在耿大力眼里还是那么地触目惊心。叶沫尔为云沁寒包扎伤口时,耿大力就在一旁帮忙递东西,喂水喂药时总能准确地避开他伤口的位置。耿大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一颗心像是在油里滚过似的难受。

“让马车慢一些,三弟受不得颠。”金卉迟声音暗哑地说了一句,眼睛也没有睁开。耿大力应了一声吩咐了赶车的夜冷月和夜霜棂,回头看着金卉迟腊黄的脸色问了句:“好些了吗?”金卉迟一双狡黠的双眸亮了起来:“小伤风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耿大力叹了一声:“你哪里是伤风,根本是余毒未清。”耿大力长长地叹了一声:“都是我这个大哥没用。你身体还没痊愈就要你为三弟的事情劳神劳力。”金卉迟轻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小时候被人打断了腿,还得爬到街上去跟狗抢食吃。”金卉迟说得漫不经心,耿大力却听得胸口堵得难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久到不记得了,反正是遇到你们之前的事了。”金卉迟打了个哈欠说得含糊不清。耿大力的目光沾在金卉迟脸上挪不动了。金卉迟笑了笑:“别这么看我。最后那些跟我抢食的狗都进了我五脏庙了。”耿大力又叹了一声:“我一直以为像二弟这样的聪明人在这世上生存要比我这样的人容易一些。”金卉迟无声地笑了笑,眉梢的笑意很快冷却了,看着躺在身边的云沁寒:“大哥觉得我聪明吗?可是我为什么总是觉得力不从心。”金卉迟说完这一句像是把从上京出来后好不容易积攒的那一点力气全都用光了。

耿大力:“三弟绝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一定会……”

“大哥!”金卉迟沉痛地叫了一声,生怕他把“一定会好好报答你”那句话说出口。他已经听了太多次,早就听不下去了:“大哥,他从来都不欠我的。一直都是我欠他的。”耿大力听不懂金卉迟话里的意思,金卉迟苦笑着补充了一句:“我欠他一份自由。用恩义的铁链锁着他,逼着他顺从我,迁就我。违背自己的心意来哄我。”金卉迟说着话引动了心中的隐痛,头又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耿大力急忙将他扶着靠在软枕上:“好了,好了,咱们回大明城再说吧。”金卉迟痛苦地摆了摆手:“等到了燕山府跟义父他们会合之后就把三弟交给他们带回无归山庄吧。”耿大力在自己心里纠结了老半天,感觉自己的心肝五脏都要缠在一起了,最后咬了咬牙答应了一声:“好吧,全听二弟的。”

云沁寒感觉自己似乎飘在了云端,有一种懒洋洋的舒服。连长久留滞在胸中的那股闷堵和隐痛也消失了。他仅存的一点意识几度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直到彻底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确确实实还活着。他醒来第一眼看到是的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只有十四五岁,脸上稚气未脱,但发髻却梳着成年未婚妇子的垂髫双云髻,一身水绿色的轻纱长裙上稀疏地缀着些珍珠,清新出尘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

“寒哥哥”那小姑娘清脆地叫了一声,笑起来的样子很甜很温暖,像是一束无处不可到的阳光。小姑娘端了碗粥拿小汤匙喂到云沁寒嘴边。云沁寒微微张了张嘴,清甜的粥顺着他的舌滑进了他的喉咙里。饶是他吃过这世间无数美味却品不出这粥是什么做成的。

那小姑娘看上去跟他很熟悉的样子,但云沁寒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他盯着小姑娘看了一会儿,自已也觉得似乎在失礼了,但那姑娘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喂完粥又拿了块毛巾在温水中濡湿了帮他擦脸擦手,初时并没有什么,直到那姑娘的手伸到他的腰间,像是要解他的衣服,云沁寒脸唰地红了:“姑娘”。云沁寒方一出声才觉得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他咳了两声想要清清嗓子。小姑娘却有些急了:“寒哥哥,你怎么了?”她温软的小手在云沁寒胸前轻轻抚着,帮他顺气。

云沁寒的声音依旧很沙哑:“姑娘怎么称呼?”小姑娘愣了一愣,随即笑着捧起云沁寒垂在床边的一只手,拿了他一根手指含在了嘴里。她温暖软糯的舌头包裹着云沁寒的手指,用力地吸了吸。云沁寒觉得自己浑身都红了。“想起来了吗?”小姑娘眼神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好像是云沁寒自己想歪了。云沁寒茫然地盯着小姑娘,不知道她想让他想起来什么。

小姑娘小嘴一噘,像是十分委屈:“寒哥哥好没良心,还是迟哥哥好,一见面就认出我了。”云沁寒迟钝地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迟哥哥是谁。

小姑娘见他半天没下文就叹了口气:“算了,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这笔帐以后再跟你算。”小姑娘说完手指灵活地解开了云沁寒的腰带。云沁寒慌得将衣襟拉紧:“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小姑娘挑了挑一双灵秀的眉,翻了个可爱的白眼:“我浑身上下都被你和迟哥哥看遍了,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男女……什么什么不亲啊。”云沁寒脸色由红转白,他一向知节守礼,金卉迟也是个不好女色的,他们什么时候……

“姑娘,话不可以乱说。云某与家兄绝不是浪荡轻薄之辈。”看着云沁寒一副急于辩白的样子,小姑娘扑哧笑了:“看来寒哥哥你忘得可真干净。十三年前你和迟哥哥在一家古董铺子的一个大花瓶里把我救出来的。”小姑娘定定地看着云沁寒。云沁寒霍然想起当年那个不满一岁的小女孩儿,也明白了小姑娘吸着他的手指是指当年喝过他的血,说他们看过她的全身是在地窖里两个人帮她换过尿布。“原来你是……?”云沁寒突然语塞,好像当年并没有给那个小孩子取过名字。“我叫韩惜,寒哥哥叫我惜儿就好了。”

云沁寒突然心中起疑:“可是你当时不满一岁,不可能会记得那些事啊。”韩惜眉间落下了一些悲伤:“我也不想记得的,但是喝着古灵山的水,吃着古灵山的五谷,我的记忆就格外地好。那一天金人突然闯进我家来,杀死我爹娘的情景总是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怎么也忘不掉。”韩惜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云沁寒有些歉意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想要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但是韩惜很快就收起了眼泪又露出她阳光般的笑:“姑姑说想哭的时候就哭,别憋着,想笑的时候就笑,别藏着,这样才能活得洒脱自在。”

云沁寒的嘴角也跟着弯了弯,牵扯出一个似笑非笑。这世界最浅显的道理,人人都懂,但是在这世间打个滚,转个圈,试问还有谁能做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尤其是他那位二哥,在生意场上打滚得久了,喜怒哀乐似乎一样都不缺,却又似乎哪一样都不那么真实。云沁寒一想到金卉迟,牵挂就像藤蔓似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地占满了他的心头。他有些遗憾,为什么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他,也有些失落,他为什么没有守在自己床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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