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大力跟在金卉迟身后走了出去,金卉迟回房,他也跟了进去。“大哥,你不用劝我,你知道你劝不动我的。”耿大力转身关了门:“我不是来劝你,我跟过来是想安慰你。可是我好像不太会安慰人。”金卉迟突然毫无征兆地将头抵在耿大力宽厚的胸肌上,无声地嘶吼:“啊……啊……”耿大力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发泄出来也好,省得把自己憋坏了。”金卉迟发泄完抬起头,胸口仍然在剧烈地起伏着:“他病得那么重,这么久没回来。大哥,你知道吗?我真的要疯了。我疯得想杀人。我恨不得,恨不得把浮沉阁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杀光。”耿大力只说了三个字:“我陪你。”他知道这样是滥杀无辜,他知道这样是错的,但是他只能选他的兄弟,因为有他们两个他才有个家。他最爱的永远都是他的家人。
云沁寒不知道自己在那张破木床上躺了多久,他醒了又晕,晕了又醒直到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移动。有个人背着他在走,他不知道是谁在背着他,只是觉得浑身都疼。他轻轻**了一声,那人脚步停了:“云沁寒你怎么样了?”这个声音熟悉,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他觉得自己被放了下来靠坐在墙角,可是他使不出半分力气,他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云沁寒,你哪儿不舒服?”这个声音轻脆悦耳,极为动听。云沁寒动了动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眼皮也沉得抬不起来。一滴清凉的东西沾到他唇上,像是水,正是他最需要的。他吞咽了几口,微微睁开了眼,眼前的人是落梅。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又晕了过去。
落梅笛一遍又一遍地奏着舒缓的旋律。落梅笛不是一般的玉笛,与幻雪琴一样有着控人心神的魔力。一念引人入天堂,一念送人入地狱。可是她用尽方法,云沁寒就是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她的落梅笛上有光华闪过的时候她就查觉了,但是她因为救耿大力而受了罚,也是刚刚死里逃生。可是她看到他在找她就不管不顾地跑出来了。反正她又不会疼,门主又舍不得她死,她根本没把那些让别人胆寒的惩罚放在心上。
云沁寒是被狼嚎声惊醒的:“落……梅”他声音暗哑着叫出这个名字。落梅刚刚将自己身上骇人的伤口重新包好,将衣服胡乱塞进腰带里,凑到云沁寒面前: “你醒了。”云沁寒眨了眨眼回应她。落梅松了一口气。云沁寒想起简纤柔给自己喝的那杯水。云沁寒的脸色更苍白了:“简纤柔,你居然这样对我!”他在心里嘶喊着,心口的疼痛顿时将他淹没。落梅的手搭到了他的肩上:“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云沁寒捂着心口重重地咳嗽,落梅熟练地去他腰间找药却摸了个空。“糟了,你的药一定落在那张床上了。”云沁寒惊慌地看着落梅,:“你……你都……你看到了?”落梅抿唇,沉默。
云沁寒整个胸口都绞痛得快要炸开了一般,他痛叫着倦起了身子。落梅的心疼得快要滴出血来,伸臂将他揽进了怀里。云沁寒的头抵在落梅的锁骨上,声音里带着压抑:“她怎么可是这么对我?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落梅轻拍着他的背,虽然她知道这样起不了什么作用。过了好长时间云沁寒才在落梅的怀里安静下来。落梅松开他时才发现他已经疼晕了。他身上的衣服也被冷汗浸湿了。他的汗水里是满是苦涩的药草味。落梅将他轻轻地将他抱起来放在铺好的稻草上,他一个大男人,身形也不矮,可是却偏偏轻得很。落梅轻柔地为他拭了拭额角的汗珠。拾了一把干净的稻草垫在他头下,让他保持着一个容易呼吸的姿势。
狼嚎声再次响起,云沁寒身子猛地一颤,再次醒来。因为白狼绚的缘故,他只要听到狼嚎声便忍不住地浑身颤栗。落梅以为他是冷就拿了自己的披风盖在云沁寒身上。她知道云沁寒爱干净,所以披风这一次是洗过的还特意熏了香。是云沁寒最喜欢的梅花冷香。因为这个没少被血衣那个嘴贱的取笑:“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落梅,你什么时候学起这一套了?该不会是思春了吧?”然后落梅直接一脚把他踢得飞了出去。血衣一边抱着肚子爬起来,一边狗改不了吃屎:“恼羞成怒了,看来咳……咳……八成被我说着了。”
“可以求你件事吗?”云沁寒的声音有些暗哑。落梅朝他望了过来,目光温凉如水。“别告诉任何人,我……我不想别人知道。”落梅顿了顿:“好。”云沁寒低垂了眸,轻轻说了句:“谢谢。”落梅转过脸去,在云沁寒的视线之外落了一滴泪。她从来不会疼,所以流血对她来说是件无所谓的事情,可是此刻她尝到了疼的滋味。她的心是真的狠狠地揪着疼了一下,继尔落了泪。
外面虽然已经到了初春的季节,但是刚刚下了一场冷雨,又是晚上,外面的温度骤然下降。云沁寒身上的衣衫也甚是单薄。落梅在他身边生起了一堆火,自己却坐进了一个黑暗的角落。“你怎么坐那么远?”云沁寒问。“你刚刚昏迷的时候我在外面杀了几匹狼,一身的血腥味,怕熏着你。”落梅答。
“那你为什么不再多生一堆火?”
“外面下了雨,附近的干柴就那么多。再要找就得走远一些。把你一个放这儿,我不放心。”黑暗里落梅的语气淡淡的,说得好像理所当然似的。可是云沁寒却感动得喉头发紧:“坐过来吧。”落梅在黑暗里似乎笑了一声:“我不冷。”
沉默了一会,落梅突然说:“你无聊吗?要不要听我讲故事。”云沁寒嗯了一声。落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在回忆什么:“你听过九犬一獒的故事吗?养獒的人为了得到最优秀的獒,会将同样年纪的幼犬放在一个窖坑里,食物只够一只小狗吃的。它们为了活下来就互相残杀,剩下最后的一只就是最优秀的獒犬。”云沁寒向着黑暗里的落梅看去,虽然他看不到她的样子,但是他却感觉到了她此刻的悲凉心境。
“杀手组织培养杀手就是用的这种方法。将九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放在一座终年积雪不化的山上。九九八十一天后谁若能活走下山来,谁就有权利活着。谁若是没本事那就是死了活该。”落梅平静地说着,云沁寒听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八十一天!想必他们渴了可以凿冰喝,但他们吃什么?”落梅轻笑一声:“彼此。”云沁寒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落梅解释:“最先撑不下去的会被大家分而食之。”云沁寒胃里一阵抽搐:“太残忍了。”落梅却并不以为意:“这只是入门的第一步。过了第一关就有资格拜师了。我的师父只收了两个女弟子。所以原本我有个小师妹的。她长得很可爱,笑起来很甜。只是她总是管我叫哥哥。也许是我真的长的不像个女孩子吧。”
落梅在云沁寒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微微翘着嘴角,回忆着曾经的美好:“我们在一起整整一年,同吃同睡。一年后我们被门主抓去考验。又是那该死的方法。只不过不再是雪山而是铁笼。同样是九人一组。我当时还很希望把我和小师妹分到一组去。因为我知道她的武功很差。如果分到一组至少我可以保护她。可是她却说她最怕的就是跟我分到一组。很快我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九人中只允许有一个人活着走出来。
刚开始我始终将小师妹护在身后,我一个人杀光他们所有人。可是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那个恶鬼一般的声音说:‘要么你们两人一起死,要么就杀了你身边的人’。”云沁寒的眼中已含了泪。落梅的声音依旧平淡:“小师妹朝着我举起了刀。我以为她要杀我就一刀捅进了她的胸口。你知道吗?她在朝我笑。她一直是个狡猾的家伙,她把我摸得很透。她知道只有她先向我下手我才会出手杀她。她临死的时候在我耳边说了句话:‘我是自杀,只是借你的手一用’。”
落梅从黑暗里走出来,她的神色依旧是清冷的。她依旧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落梅。但此刻在云沁寒眼里,她只是个需要人心疼的女人。
经了一夜淅淅沥沥的小雨,第二日天色放晴,万里无云。云沁寒站在野狼谷中的一处断崖边俯视着这条狭长幽深的山谷想着落梅昨夜的故事,心中凄然。“想什么呢?”落梅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一转身脚下一个打滑,身子便背对着崖下坠了下去。落梅慌忙伸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往回一拉。云沁寒重心不稳,向前一个趔趄整张脸都撞到了落梅的脸上去。他们身高一般,便额对额唇对唇地碰到了一起。“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云沁寒局促的满脸潮红。落梅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以后不要再这样站在悬崖边了,危险。”她伸手一指:“你骑马从这条路一直向南走就会无归山庄。前面的路我都查探过了,没有六合门的人。”云沁寒有些失望:“你不跟我一起走吗?”落梅摇头:“我走不了。”云沁寒最后深深地看了落梅一眼道了个别骑上照夜玉狮子往无归山庄去了。
等他回到无归山庄才知道闹出了事。金卉迟誓要灭了浮沉阁,澹台若谷为了阻止他将他和耿大力二人绑了关了起来。云沁寒一回来就先去将二人放了。
“表哥,爷爷亲自绑的,你这么放了不怕他生气吗?”云沁寒理都没理澹台惊梦。
“三弟,那个简纤柔有没有对你做什么?”金卉迟此言一出,云沁寒的心突地一跳,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停:“没有。”
澹台若谷听闻云沁寒回来也赶了过来:“回来了就好。正好劝劝你的义兄,不要做出有违江湖道义的事情来。”云沁寒回身敛衽一礼:“这些日子打扰了庄主的清静,实在有愧得很。至于什么有违江湖道义的事,我相信我的义兄做事有分寸,不需要我多嘴。”澹台若谷怒了:“你这是什么话?浮沉阁在江湖中名望甚高,简姑娘一直以来都抗金保宋。他动辄就要灭了人家难道也是有分寸?”云沁寒冷笑:“那庄主的分寸又在哪里?别人将我杀了剐了摆在你面前,只要他头上顶着‘江湖名望’四个字你就照单全收?也对,你的颜面很重要,无归山庄的名望更重要。我算什么?我父亲又算什么?为了你的颜面十五年前你可以重伤他害他致死。如今你又怎会在乎我的死活?”
云沁寒转回头向耿大力、金卉迟说了声:“我们即刻启程回大明城。这个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三人刚出门几步就听到澹台惊梦尖叫了一声:“啊……爷爷……”澹台惊梦慌乱地跑了出来,边跑边喊:“五叔,五叔……”
云沁寒急忙转回头便看到澹台若谷白须上血迹斑斑,他急忙上前扶住:“你……你这是怎么了?”澹台若谷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摇晃着:“别走,别走……”耿大力一把将人背起,送回了正屋。澹台轻羽跟叶沫尔也闻讯赶了来。
澹台轻羽跟澹台惊梦站在门外等里面叶沫尔诊治的结果。兄弟三人围坐在院中石桌旁。“二弟,如今三弟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那浮沉阁要不就算了吧。”金卉迟看向云沁寒:“简纤柔真的没把你怎么样?可是我看你的气色好像比走之前差了好多。你真的没事吗?”云沁寒摇头:“我没事。二哥,你让江北六帮的人都撤了吧。毕竟伤敌一千也得自损八百。没有必要牺牲无辜。”金卉迟挑挑眉:“也行,听三弟的。若不是你们两个都劝我,我还真想一把火把简纤柔的窝给点了。”他站起来去找夜孤灯传令。边走边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去。不烧浮沉阁可以,但是总得给简纤柔找点儿麻烦。他决定去找宝音合个谋。
云沁寒走到廊下:“娘,他怎么样了?”澹台惊梦气鼓鼓地朝他瞪了一眼:“都是被你气的,你还有脸问?”赵叶秋正好走了出来。澹台轻羽和澹台惊梦异口同声:“怎么样了?”赵叶秋目光落到云沁寒的身上:“师父让你进去。”云沁寒走过赵叶秋身边时,赵叶秋拍了拍他的肩:“过去的事谁也没办法改变了。人活着都是要向前看的。别再气他了,也要小心自己的身体。”云沁寒嗯了一声。澹台惊梦盯着他的背影使了无数记眼神杀。
澹台轻羽望向赵叶秋:“师兄,爹他到底怎么了?”澹台惊梦怒气冲冲地嘟囔:“还能怎么了,被你儿子气的。”赵叶秋眉峰一蹙:“怎么跟你姑姑说话呢?还不去练功去?”澹台惊梦气冲冲地向练功房去了。赵叶秋叹了口气:“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呀!”澹台轻羽反过来安慰赵叶秋:“他还小,慢慢教会好的。”赵叶秋无奈地笑了笑:“人家鹤壁时家的未染小公子比他还小着半岁呢,无论武功、见识、处事都比他强了百倍。待人接物比我都周全得体。都是师父把他惯坏了。也难怪,身边只留了他一个,可不就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吗?”
屋里传出了沉闷的咳声。澹台轻羽忧心忡忡地问:“爹他真的不要紧吗?”赵叶秋摇头:“一时气血不畅才会吐了血,只是人毕竟上了年纪,恢复起来会慢一些。我最怕的是他不肯好好服药。你也知道他从来不怕苦,只是闻不得那股药味儿。”澹台轻羽点头:“寒儿也是一样,小时候伤风受寒都是不肯吃药嫌难闻。可是他病了这么些年,想来吃的药比旁人吃的饭还多了。”澹台轻羽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云沁寒缓步走到澹台若谷床前施了一礼。澹台若谷向他招手:“来,坐到这儿来。”云沁寒踌躇着不愿上前。叶沫尔在旁推着他:“你这出去了几日,气色怎么如此之差。来坐下我给你也把把脉。”云沁寒半推半就着坐到了澹台若谷身边。澹台若谷布满老茧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他本能地想要缩回却还是忍住了。“过两天就是你父亲的忌日,我们一起去拜祭他,你看好不好?”澹台若谷满心期待地望着他。
云沁寒沉默了半晌终于点了头。叶沫尔为云沁寒把过脉后便沉默着不再说话,澹台轻羽问:“我爹他真的没事。”“嗯”“那寒儿呢?”每次问到这里叶沫尔就没有下文了,不是叉开话题就是装听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