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若谷突然一声大喝:“什么人,出来。”众人顺着澹台若谷的目光望去,只见一队人向这里走来,他们都是江湖人的打扮,手中却提着弓弩长枪等兵器。为首一人却是简纤柔,她一身黑色短打显得精明强干,云鬓上插着一只镶着金的蓝田玉簪。正是云沁寒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就摔坏了的那一枝,她找人用金箔补好,珍而重之地天天戴着。云沁寒远远地看着她,心中纠结挣扎,不知对她是爱还是恨。这个女人曾娇娇弱弱地倚在他怀里,曾含情脉脉地吻他,也曾用他施苦肉计,还曾拿他作挡箭牌威胁落梅和叶沫尔,更曾亲手将短刀捅伤过他。
“侄女见过世伯。”简纤柔向着澹台若谷盈盈一礼,弱质纤纤却眸正神清。正是当初令云沁寒怦然心动的那个模样。简纤柔又与其他几位前辈高人见礼。澹台若谷眉峰一挑:“那些金兵是来追你们的吗?”简纤柔欠身:“不错,我与山下金兵交锋失利,见此处山深林密就躲了进来,没想到众位世伯也在这里,倒是恐怕要连累诸位了。”
“沁寒,你也在这儿。”简纤柔转头看着云沁寒,面露欣喜。云沁寒并没有理她只是从身边捡起一枚树叶,在手中摩挲着:“山深林密未必是躲藏的好地方。只希望他们不要那么快想到才好。”简纤柔向他走近:“你这话的意思是……?”云沁寒避开简纤柔的眸子,就像从来都不认识她一般:“你们找几个轻功好的人把死了的那些六合门人的衣服换上。然后去杀几个金兵,不过不可恋战,一沾即走。我会留下记号为你们指路。”落梅冷冷地回一声:“不必那么麻烦,我一个人去就好。”耿大力急得脸色一变:“不行,你伤得不轻,若是再单枪匹马去必是凶多吉少。至少让我陪你去。”
落梅目光瞟向简纤柔:“云沁寒身边不能没有人,你留下来照顾他。”耿大力一转头正看到云沁寒一手扶着树,一手捂着胸口,痛苦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逝。澹台若谷不容人置疑地发号施令:“不必争论,我与几位大侠去就行了,你们身上都有伤就不要再涉险了。”他说完带着几个武功不弱的江湖人大步而去。落梅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简纤柔待走到云沁寒身边低声说:“你随我来一下。”云沁寒侧过脸去:“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简纤柔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六合门的人为什么突然要耿大哥的命吗?”云沁寒闻言耸眉,简纤柔笑了笑:“我们去那边说。”耿大力目送落梅离开,一回头正看到云沁寒跟着简纤柔向僻静处走去,他本想阻拦,云沁寒向他笑了笑:“大哥,不用担心。”
走到僻静处简纤柔乞求一般拉了云沁寒的手:“你能不能跟我说句话?看我一眼?”她的声音楚楚可怜,让云沁寒不禁心中一软,抬眸看着她:“我们那日不是说好了吗?从此以后再见也就当不认识。你不是也答应了吗?”简纤柔伸臂抱住了云沁寒,将头埋在他怀里:“你不知道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口是心非吗?我怎么放得下?”云沁寒伸手去推她:“纤柔,别这样。”简纤柔伸臂抱向他,撞得他向后踉跄了一步,差一点仰倒。
“不,我舍不得你。我向你认错好吗?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要不你也捅我两刀,就是别离开我。”云沁寒叹了口气,想要推开她,却徒劳无功,只好任由她抱着:“你不是要告诉我六合门为什么要杀我大哥吗?”简纤柔手臂紧了紧,像是生怕云沁寒会突然从她怀里消失一样:“我那夜对文长老说的那些话真的只是敷衍他们的托辞。阁中所有长老都反对我跟你在一起。我只有让他们觉得你对浮沉阁是有利用价值的,这样他们才会同意我跟你在一起。那日我伤你也是一时气疯了头,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云沁寒不想再听她说这些,再次伸手去推她,可是这一推却更是触怒了简纤柔,她拼尽全力将云沁寒紧紧箍在双臂间:“耿大力追查当年无归山庄的案子是我知会六合门的。我就是要把他们引到江北来,让六合门跟金玉堂结仇,金玉堂和江北六帮自然就会帮我除了六合门。你看,我想要利用金玉堂和江北六帮的力量,根本不必利用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
云沁寒的心口猛地闷痛了一下,用力去推简纤柔:“你是不是疯了?你差一点害死我大哥,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你。”他的呼吸也越来越艰难,简纤柔却是发了疯一样将他越掴越紧。云沁寒只觉得整个胸腹像是被大石挤压着似的疼痛,这种疼痛一直延伸到背部和双臂,窒息感紧紧地笼罩着他,他耳中轰鸣声不绝,根本听不清简纤柔在说什么,也没有力气再跟她争辩:“你放开我。我……我不能呼吸了”他的声音虚弱得低如蚊呐。身子再也站不住地向下倒去。简纤柔终于查觉到了他的异状,手臂松开。云沁寒一口血全喷到了简纤柔的衣裙上,倒在了她面前。简纤柔吓得大叫起来:“沁寒,沁寒,你怎么了?”
耿大力闻讯赶来将简纤柔一把推开:“你对他做了什么?”耿大力顾不得与简纤柔多做纠缠,用一只还能动的臂膀将云沁寒扶起来:“三弟,三弟。”云沁寒靠在耿大力怀里,嘴唇翕动,声音却时有时无:“大哥,大哥……。”耿大力肝胆欲裂:“简姑娘,你把他害成这样个样子还不肯放过他吗?他已经活不久了,你还想怎么样?”简纤柔摊在地上,看着自己衣裙上的血迹,珠泪滚滚而下。活不久了?怎么会活不久了呢?她还没来得及求得他的原谅,还没来得及把他再哄回来,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她爱他。耿大力扶着云沁寒领着剩下的江湖人一路向北而去。也留下印记让落梅和澹台若谷等人找来。
龙隐山三面都是大路,地势开阔,山路平坦,易攻难守,只是树木茂盛,更有许多四季常青的植物,所以既使是枝芽初发也很容易掩盖行藏。他们现在就是仗着这一点在密林中与两方人周旋。走了一段路,云沁寒的气力越来越弱,胸腔里传出一阵阵的鸣音。终于膝盖一软从耿大力身上滑落下去。耿大力干脆将他背了起来
“小时候这地方我来过。”他趴在耿大力肩头,因为气息不稳,语声断断续续:“北边有条瀑布,不算太陡,大家可以顺着长藤荡下去。这些人都是因我而来,我一定要让他们安全离开这里。”耿大力口里答应着,照着云沁寒的指引带着那些江湖人往瀑布方向走去。
他们走了没多远,澹台若谷、落梅等人都回来了。七嘴八舌地称赞着云沁寒。澹台若谷看到耿大力背上的云沁寒面色惨白,神色萎顿,刚想要询问就听到有人喊:“起火了。金兵在放火烧山了。”简纤柔一名属下从远处跑来,一路跑一路报。所有人的心里开始惊慌。“放我下来。”云沁寒在耿大力耳边低声说着。耿大力依言将他放了下来:“三弟,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云沁寒举起一只手,闭了眼仔细感觉着风向:“沿着往北边瀑布的路上放火……东风……。”澹台若谷不明白他的意思,金兵已经在放火了,还嫌烧得不够大吗?云沁寒没有力气再解释,靠在耿大力身上气息奄奄。简纤柔立刻明白了云沁寒的用意,指挥手下一路放火。简纤柔手下的人显然都是经过沙场训练的,虽穿着江湖人的衣服,但军令如山四个字却是印在他们心头上的。很快澹台若谷一行人也开始跟着简纤柔的手下一齐点火。
他们一路走,一路点。走到后来就彻底明白了云沁寒的意思。依着风势将自己身边可烧的杂草树木都烧光,东边烧过来的火无物可燃自然就烧不过来。自己点的那把火已经向西烧去。在两面火墙中间留出了一条生路。大家顺着烧出的路迅速向北边的瀑布奔去。虽然火烧不过来,没什么危险,但灼热的气浪和浓烟呛得人浑身不舒服。云沁寒呼吸本就艰难,到了瀑布边时他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众人扯了藤条沿着瀑布一路向下,最后跳进了瀑布下的水潭里。扑通扑通像煮饺子下锅一般将整个潭水溅得水雾迷蒙。耿大力将云沁寒绑在自己身上,用一只胳膊紧紧地抓着树藤,一点一点的下移。行至中途,身上的藤却突然松了。耿大力眼睁睁地看着云沁寒的身子从他背上滑下去,他想要伸手去抓,可是他的那只手却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正在耿大力万念俱灰之时,落梅从火光中冲了出,如一只轻灵的燕子般在云沁寒即将落水之前将他一把捞进怀里,腰身用力一拧,将自己垫在下面用自己的背承受了来自水面的拍击。落梅用力将他拖到岸边时,澹台若谷和耿大力也跟了过来。落梅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他的呼吸和脉博都已经十分微弱。
众人虽然已经成功脱身,但他们带来的马却没办法再带回去了。从龙隐山回无归山庄更是绕了远路,没有马至少要走上一天才能回到无归山庄。可是云沁寒似乎等不了一天。正在众人一筹莫展时,只闻一声马嘶。照夜玉狮子神威凛凛地扬起前蹄,如天马下凡般从崖上一跃而下。别的马也争相效仿,只是能如照夜玉狮子般成功从水面出来的却寥寥可数。耿大力将云沁寒扶到马上,自己本想上马却差一点被照夜玉狮子踢飞。最后发现除了落梅,它谁也不让靠近。落梅骑了马带着云沁寒一路赶到了无归山庄。不想一到山庄才发现叶沫尔、澹台轻羽和金卉迟已经在无归山庄等着了。
原来金卉迟与澹台轻羽、叶沫尔三人一听云沁寒跑了便立刻追了过来,只是他们的马不及照夜玉狮子跑得快,所以才晚到了半日。等澹台轻羽为云沁寒以为烈焰掌力推宫过血毕,夜孤灯回到了金卉迟的身边:“禀二堂主,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耿大力一脸好奇:“你安排什么了?”夜孤灯见有人在,不便明说,金卉迟却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我让夜空枕混入了金兵之中,而且让金兵觉得跟他们对垒的是六合门的人。”耿大力看了看床上不省人事的云沁寒,嘴角挂了一丝笑,这两个人还真有默契。
以杀手为业的门派一直都是江湖中的大忌。杀手们是江湖正派人士人人得而诛之的。但六合门能在江湖中稳立不倒是因为与南宋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自岳武穆死后,民间名流大儒便对朝廷颇有微词,帝王因着一些拿不上台面的理由需要用六合门的杀手去灭这些“刁民”的口。所以六合门一直在江南混得如鱼得水,就连江南最大的烟雨盟都没能把他们怎么样。如今他们跑到江北来杀人,还几乎出动了全六合门的力量。那就怪不得金卉迟心狠手辣了。老鼠就该躲在老鼠洞里,如此光明正大地过街难道还怨别人喊打不成?真当他江北六帮的总盟主是烟雨盟那帮老朽吗?说白了,六合门不过是大宋朝廷手里的一把刀,可是刀惹了祸,刀的主人难道还会赔上一只手来护着刀不成?
被金卉迟这么一搅,六合门只有两个下场,要么就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要么就等着被金国朝廷斩草除根。但看情形,他们似乎在选第二条路,因为他们都没有妈可找了,就像落梅一样。落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没有表情的。耿大力不明她为什么不高兴:“你跟六合门已经彻底翻了脸,这样对你不是更好吗?以后你就不用做杀手,你自由了。”落梅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摆弄着她的那只玉笛。
耿大力很想知道落梅是怎么想的,就去问金卉迟。“大户人家的那些丫头成天被人指使着干活,主人一不高兴就非打即骂,运气不好遇上家宅不宁的还会成为主子们斗争的牺牲品,但她们却哭着喊着不愿意离开,你说为什么?”耿大力表示不明白。金卉迟给了一个答案——习惯,有些人数十年来做同一件事,待在同一个地方,久而久之会形成一种习惯。这种习惯虽然对他们不见得好但是却是他们生存的根本。你说牢房是人待的地方吗?但是有个老人坐牢坐了四十多年,出来头一件事就是去做一件案子,好让人把他送回牢里去。为什么呢?因为他除了坐牢不会别的。
耿大力听了他一番高谈阔论,心中更为落梅难过:“那落梅怎么办呢?”金卉迟以手托腮冲着耿大力挤眉弄眼:“好办!戏文里常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的。你把她娶回来,让她给我们当大嫂。”耿大力急了:“那怎么行?你别乱点鸳鸯谱。”他跟落梅相携从六合门主手下逃出来的那一刻,他不是没有心动过。但耿大力别的好处没有,却很自知之明,当初的上官幽词,如今的落梅,在她们面前他的身份永远只是谁谁谁的大哥,而不是他耿大力。所以他挠挠头就将那一点心动放下了。金卉迟敏感地打探到了什么似的往耿大力身边凑了凑:“她跟三弟真的只是朋友?她是不是也在打三弟的主意。那就更好办了,直接给她下点蒙汗药交给官差。”
耿大力吓了一跳;“别别别别……,人家刚救了我性命,我不能恩将仇报。”金卉迟目光阴鸷:“我又没说让你去下。算不得恩将仇报。”耿大力在心里左右开弓给了自己十几个巴掌:“二弟,你别误会,她跟三弟真的没什么,只是朋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
金卉迟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云沁寒的房里。云沁寒一脸病容,安静地躺着。他小时候睡觉喜欢满床乱滚,可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睡觉就像小猫一样安静了。安静得让金卉迟害怕,害怕得总是半夜醒来要摸一摸他是不是还有呼吸和心跳。
金卉迟刚坐到他床沿上,他就醒了:“二哥。”他虽是被惊醒的,却没有一点惊慌的样子。“有人偷偷进你的房间,你怎么能这么平静?”云沁寒难受地扭动了一下身体,朝金卉迟浅浅一笑:“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金卉迟听着这话特别顺耳,云沁寒自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就总是时不时地送上几句甜言蜜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金卉迟心知肚明却刻意地不去细想。他握住云沁寒的手,他的手不像平常那么凉,反而很烫。金卉迟将手伸进被子摸到他背上像是被水浸过一样湿。云沁寒胸口堵得难受,忍不住咳了起来,可是这一咳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咳得他脖子上的青筋都跳了出来,气也喘不过来了还是停不下来。金卉迟赶忙倒了茶捧到他跟前,云沁寒却咳得喝不下去。趴在床沿上咳得像要把肺咳出来才满意似的。金卉迟手忙脚乱地帮他拍着后背,看着他这么痛苦一颗心都快疼死了。云沁寒咳了半晌,终于咳出一股暗沉色的淤血才算罢休。双目微合地靠在枕头上,几缕发丝被虚汗打湿贴在前额,脸色泛着可怕的青紫色。金卉迟拿了块毛巾轻轻帮他擦着汗早把自己心里那点小猜疑忘得一干二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