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醉的后院里人来人往,灯火通明。萧掌柜在床前焦急地徘徊着。床上的云沁寒面色惨白,呼吸紊乱,宿州城里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请了过来,走马灯似地给云沁寒把脉,然后全都变成摇头叟。萧掌柜见没一个管用的,挥手让他们都回去。走在最后面的一位矮胖的老大夫走到萧掌柜面前作了个揖,萧掌柜的眼睛立刻亮了:“姚大夫可是有回天妙法?”那位姓姚的矮胖大夫摆了摆手:“那倒不是,姚大掌柜,这位公子看来是熬不到明日了,是不是提前安排后事啊?这位公子年纪轻轻的,的确是需要好好做场法事超渡一番。空闻寺的住持是我亲哥哥,价钱上咱们好商量,你看……”
“滚!”萧掌柜怒了。姚大夫厚着脸皮陪笑脸:“别别别,别动怒,怒伤肝。我也是好心提个建议。”他见萧掌柜怒气不消讨了个没趣,也就打算离开了,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再次回头。
“还不滚!”萧掌柜气得都想拿东西砸他了,姚大夫连忙摆手:“萧掌柜息怒,且听我一言。我是突然想起来,万大夫的大名萧掌柜可听过吗?”萧掌柜一顿,看着姚大夫:“可是江湖人称活人万的万大夫。”
“正是。”
“他现在在哪儿?”
“昨天刚到宿州,应该还没离开。至于在哪儿,我就不是很清楚了。”萧掌柜塞了一张银票给姚大夫。然后匆匆走出门去。门口正蹲守着两个小乞丐。萧掌柜一出来两个小乞丐就迎上去询问云沁寒的情况。萧掌柜来不及多说,只吩咐他们去寻活人万。
两个乞丐也知道事态严重,迅速通知了丐帮其他人。很快宿州城内大街小巷都有乞丐在飞跑,飞跑边喊:“活人万快现身……”
万子善很快就被一群乞丐簇拥到了金风醉酒楼。
萧掌柜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握着万子善的手:“万大夫,可算把您盼来了。”万子善手一摆:“带我去看看病人。”萧掌柜连连点头,把万子善请到了云沁寒的床前。万子善在云沁寒脸上扫了一眼急忙为他把脉。萧掌柜将房中所有的油灯全部点亮,以便万子善断症。
万子善取了银针在云沁寒身上扎了数针,然后吩咐取痰盂过来,痰盂刚刚取来,云沁寒便面露痛苦之色,万子善将云沁寒上半身扶起,在他背上几个穴道上按了按,云沁寒立刻张嘴吐了起来,一股酒气迅速弥漫在房间里。万子善等他吐完才扶他躺下指着萧掌柜数落:“他这种情况就应该滴酒不沾的。你们谁给他酒喝的?这不是草菅人命吗?”萧掌柜在旁连连赔礼,不敢多说一个字。万子善埋怨了两句继续给云沁寒下针,直到快把他扎成一只刺猬才罢手。又写了个方子吩咐人去抓药,煎药,一直忙碌到深夜。
万子善其实刚一看到云沁寒的时候就觉得眼熟,但一来云沁寒的病实在太重,他忙着救人再来也是年深日久,记忆有些模糊不太肯定。等到云沁寒的情况稍稍稳定下来,万子善就仔细地打量起了云沁寒那张脸,在回忆里细细搜寻。他突然看到了云沁寒身边躺着一把剑,那把剑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悲离剑。
万子善顿时恍然,立刻想起来这张脸他为什么看着那么眼熟了。他转过头试探着向萧掌柜打听:“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啊?”萧掌柜照实回答:“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我们东家的三弟。”万子善抚着白须:“那你们东家姓什么?”萧掌柜:“姓金。”万子善要萧掌柜搬了榻到云沁寒床前,打算亲自看顾,萧掌柜求之不得,立刻让人去办。他倒是听过活人万是真正的悬壶济世,施医赠药是常事,若遇重症病患,亲自看护也不是没有过。不过以往都是耳闻,如今亲见,心中对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大夫敬意更甚。
万子善躺在塌上有些迷惘,暗自揣测:“姓金?还有兄长?难道只是长得相似?那悲离剑怎么会在他身边?轻羽的那个孩子倒是从小就长得像极了舅舅,算算年纪也应该差不多,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寒儿吧。”万子善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天色微微有些亮光时他就被云沁寒的咳声惊醒。他走到床前态度温和地问:“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些?”云沁寒捂着胃部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了句:“疼。”万子善:“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云沁寒将手伸了出去,抬眸看了万子善一眼,他心头蓦地一沉。眼底流露出诧异和一点惊慌。万子善看他这副模样料定了自己没有认错人:“你这么看着我,是认识我的,对吗?”云沁寒立刻将眼神避开:“不,我不认识你。”万子善捏着云沁寒的脉博片刻,神色凝重:“你心疾已十分严重,以后切记要滴酒不沾,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你还需要在床上多躺些时日。胃疼是因为你饿坏了。我去叫他们给你弄些吃的。”万子善刚出去,萧掌柜就进来了,虽然有万子善亲自看护,但他仍然放心不下,也是一夜未睡,天一亮就过来打探情况。
“三堂主终于醒了,觉得可好些了?都是小人护主不力,还请三堂主责罚。”云沁寒实在没心思听他这些套话:“他怎么在这儿?”
“三堂主说的是万老吗?昨晚多亏了有万老在,不然三堂主您的性命就堪忧了。”
“简姑娘呢?”
“哦,他们二人没事,只是还在醉着,估计快醒了。”
云沁寒想要挣扎着起身,可刚撑起一半的身子突然脱力重重摔回了床上。萧掌柜慌忙上前:“三堂主您要做什么?”云沁寒捂着胸口喘息着:“我躺得浑身不舒服,想起来坐坐。”萧掌柜扶着云沁寒半躺半坐在床上,殷勤地奉了杯清茶。云沁寒伸手去接,手却使不上力,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萧掌柜立刻将茶盏碎片收拾了:“都是小人的疏失,请三堂主恕罪。”
万子善端了碗清粥进来,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来,先吃点儿东西。”云沁寒的手根本端不住碗,又不想在外人,尤其是澹台若谷的朋友面前示弱,别过脸去:“我不想吃。”萧掌柜连忙劝慰:“三堂主若不嫌弃,小人来喂你可好?”万子善向萧掌柜道:“你出去吧,我来喂他。”
等萧掌柜出门,万子善端了粥坐在云沁寒床沿:“你许久没吃东西了,先喝碗粥不然身体会吃不消的。”万子善舀了一勺送到云沁寒嘴边,云沁寒依然拗着性子不吃,胃里一阵痉挛让他疼得蜷起了身子。万子善想着他的老友这些年来没少为他不见了的小外孙痛心疾首,就不由想帮他一把:“寒儿。你是寒儿,对吗?”云沁寒的心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他深深地吸气缓减痛楚:“别告诉他。”万子善迟疑了一下,想着以云沁寒现在的身子也不能受刺激,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万子善舀了半勺粥吹凉了喂到云沁寒嘴边:“把粥喝完我就答应你。”云沁寒犹豫了一下终于张了嘴。一碗粥见了底时,两人同时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
许多丐帮弟子与酒楼伙计将一老者团团围住,那老者身材短小精干,扛着的一把刀却是威风八面:“你们都给爷爷闪一边儿去,否则一刀一个把你们都送回老家去。”他嘴里说得狠,但真正动起手来的时候却是处处留着情。他脚下飘忽不定,在众人间灵巧穿梭,手中大刀举重若轻,用刀面将一个乞丐拍倒在地,又撩飞了小伙计手里的擀面杖,再一脚将一个小乞丐踹到了桌子底下去。这老者正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钱迎花。
所有酒楼伙计和小乞丐都围着钱迎花,而与钱迎花同来的还有一位腰背笔直,眸正神清的老者,却是澹台若谷。澹台若谷就站在一边却没有一个人去招惹他,全都冲着钱迎花一个人来。钱迎花打了半天累得气喘如牛:“老兄,我都快累死了你也不搭把手。”澹台若谷气定神闲:“我看钱兄玩得兴起,不敢打扰,更何况这些人根本伤不了你一根头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萧掌柜闻讯匆匆赶来,遥遥抱拳:“在下是这金风醉的掌柜,不知道两位前辈有何见教?”澹台若谷回了半礼:“听闻昨日贵宝号寻了万兄来诊病,可是他至今未归,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现在可否让老朽将他带回去了?”萧掌柜打了个哈哈:“原来是万老的友人,大家误会一场,千万别伤了和气。只是我们东家病得实在重,也不知道万老能不能走得开,这样吧,请二位前辈到前厅奉茶,我去请万老出来与二位相见。去留由他老人家自己说了算,可好?”
澹台若谷说了声:“有劳了”便端坐着等万子善出来。钱迎花却是坐不住的:“老兄,你真信那人的鬼话,我今早起来眼皮一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会发生。你说他们会不会把老万给……”澹台若谷斜了他一眼:“他是个糟老头子,又不是大姑娘,你胡思乱想什么呢。”钱迎花表示十分心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他万一马失前蹄没把人给医好,或是碰到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他不给人医,那岂不是……”他的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划的动作,还声情并茂地作了“死”的鬼脸。澹台若谷被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打起了鼓沉吟了一瞬:“要不你跟去看看?”钱迎花翻了个白眼:“要去就一起去,凭什么老支使我呀?”钱迎花不由分说一把拉了澹台若谷尾随萧掌柜进了内院。
萧掌柜进了房,向万子善禀明有人来找,万子善就猜到是谁了,云沁寒听着萧掌柜的描述也猜到了几分,一张脸唰地白了,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万子善见他这般光景急忙安抚:“我这就让他们回去,你别担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云沁寒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却没想到钱迎花在这个节骨眼上闯了进来:“老万,原来你真的在这儿啊,我们还以为你被人给害了呢。”钱迎花眼珠骨碌碌一转,眼睛向床上瞟去。云沁寒迅速将床帐放下,心口处的疼痛迅速将他吞没,他倦起身子,紧紧地捂着胸口,艰难地呼吸。万子善伸手一拦:“老钱,不得无礼。”钱迎花的好奇心空前膨胀:“又不是大姑娘,害什么臊吗?”澹台若谷的声音在钱迎花身后响起:“老钱,听万兄的,我们去前面等。”那个声音还是那样威严,那样熟悉,熟悉得刻到了他的骨子里,也藏在了他的逆鳞下。他再也无法忍受地低吼:“滚——都给我滚出去。”澹台若谷凝眉,钱迎花愣神。
万子善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痛苦,迅速回到他床前:“你这个是宿疾,应该有现成的药,药呢?”萧掌柜实在不明白这是唱得哪一出,但他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药”。他迅速从云沁寒的随身物品中找出一个瓷瓶:“万老,您给看看,是不是这个?”万子善急忙取出药送到云沁寒嘴边,云沁寒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让……让他们……走。”万子善冲钱迎花吼了起来:“你还在这儿干嘛?真想闹出人命吗?”
钱迎花被万子善吼了出去,追上澹台若谷:“澹台,你有没有觉得那床上的病人有点儿怪?”澹台若谷:“有什么可奇怪的?”缠绵病塌久了的人,脾气是有些大,这也正常。
“我不是说他脾气大,我是觉得他好像遮遮掩掩的,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
“也许人家只是病容憔悴,不想被生人看到吧。”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呀,我只听说女人生病了怕被人瞧,大男人也有这毛病啊?”
“也许人家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呢。”
“要说浊世佳公子,我老钱年轻的时候那才叫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澹台若谷回头斜睨着他短小精干的身材和满脸的褶子,一言不发。钱迎花老脸一热:“对了,还有你,还有你,我是前面那半句,你是后面那半句,行了吧?”澹台若谷背过身去:“全是说你的,千万别扯上我,我这张老脸还要呢。”
“唉,不对。”钱迎花的一惊一乍把澹台若谷都弄糊涂了:“又哪儿不对了?”
钱迎花,一边念叨着不对,一边往回走,澹台若谷一把将他扯了回来:“你又哪根筋搭错了?”钱迎花若有所思:“不是啊,我刚才好像看见床上那个人了,我刚才只是觉得面熟,一时没想起来。现在我想起来了,他长得好像飞羽啊。”澹台若谷面沉如水:“钱迎花,你是非得往我心上戳刀子是吗?”钱迎花语无伦次:“不对啊,飞羽死了,尸体你是亲眼见到的,那里面那个……是轻羽……唉,澹台兄,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钱迎花本来想说的是他会不会是轻羽的孩子,可是他的话没说完,澹台若谷听到他一会儿飞羽一会儿轻羽的,真是哪疼是专戳哪儿,实在可恶。他决定再也不理这个钱疯子了。他要跟他绝交。
云沁寒服了药,倚在床头歇了一会,呼吸才渐渐平稳:“多谢。”万子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很希望你们能够一家团圆。毕竟这些年来他的日子并不好过。”万子善还想再劝,但看了云沁寒的脸色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来日方长,时移事易或许以后有什么契机就让这一切都水到渠成了呢。万子善背了药箱:“你这个病最是不能劳心伤神,凡事越往窄了想,自己的路也会越走越窄,凡事越往开了想,天大的事其实也不叫事。我得走了,我再不走,老钱恐怕又要来闹你了。明天我会再来看你。”钱迎花越想越觉得不对,他是个肚子里藏不住事的人,澹台若谷生气不理他了,他就只能找万子善念叨:“万兄,我都看见了。”“万兄你别走啊,你听我说,我真的看见了。”“万兄,那个人是轻羽的孩子,没错吧。”“我告诉你,我老钱眼力好着呢,我……唉,万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呀。”万子善被他纠缠不过,只得说了句:“你只看了一眼,我对着他整整一天一夜,你说咱俩谁看得更清楚?”钱迎花哑然:“难道我眼神真不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