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卉迟坐在寨主的虎皮椅上有耿大力立马横刀,金卉迟的游说变得格外容易。动之以武,晓之以势,感之以情,诱之以利。再加上他对于土匪的行话暗语张口就来,一口一个咱们兄弟,很快就让这个目光短浅的乡巴佬土匪们明白了只有跟着金爷才能有肉吃,有衣穿,有钱花,有妞睡。
一夜的兵荒马乱,夜孤灯等人还在漫山遍野地找,封九歌实在挨不住了,在破晓的鸡啼声中回到了马帮。忐忑不安地等到午饭时分,金卉迟与耿大力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这山寨里的日子的确不好过。”金卉迟揉揉肩,封九歌立刻识相地上来帮他捏肩。金卉迟扭了扭脖子:“真不知道黑瞎子怎么受得了每天睡在那么张破床上的,野地里睡一夜都比他的床舒坦。还有啊,那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吴帮主那里的伙食都比他们寨子里强,堂堂一个土匪过得还不如乞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的。”金卉迟一顿报怨,倒是忘了当年他自己做土匪时的窘境。耿大力却没他那么多牢骚只有一句:“九哥,你这儿有什么吃的吗?快饿死了。”封九歌却一边给金卉迟捏着肩,一边想着该怎么交待云沁寒的事情。对耿大力的话充耳不闻。
“封老九,怎么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金卉迟猛然转过头瞪着封九歌。封九歌噗通一声跪倒,正打算慷慨就义,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人结结巴巴地叫道:“回,回……回来了。”封九歌什么都顾不得了,爬起来就往外跑。
果然是失踪了许久的云三堂主回来了。他除了脸色苍白些,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封九歌急忙上前搀扶他下了马,金卉迟和耿大力见他脸色不对急忙奔过来:“三弟,你怎么样了?”云沁寒笑笑:“跑太快了,把我伤口震开了。”金卉迟一把将封九哥推开,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封老九!”云沁寒急忙拉住他:“二哥,不关九哥的事,是我自己不好。看到这么好的马就忍不住骑出去了。”耿大力也帮着求情:“算了,三弟已经平安回来了。”金卉迟这才稍稍消气:“去找个像样的大夫过来。”封九歌如蒙大赦地跑走了。
直到天色又暗下来的时候夜孤灯等人才疲惫不堪地回到了马帮,得知三堂主自己回来了,总算放了心。金卉迟本来还想抽他们一顿来着,看见他们个个都累得不成样子了,耿大力又在一旁求情,也就饶了他们。落梅的伤药虽让云沁寒吃足了苦头,但的确是有奇效,第二日他的伤便完全愈合了。困扰了封九歌多年的黑瞎子突然成了盟友,不但不会再跟他伸手要钱反而给个三瓜两枣就能乖乖地帮他做事,而照夜玉狮子也终于如愿地有了主人。真是让封九歌做梦都能笑醒了。
云沁寒养伤的这几日都没见到简纤柔的影子,耿大力几乎每天都要在他耳边念上几十遍:“你为了她弄得自己伤痕累累,她倒好,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这个女人我看靠不住。要不三弟你再想想。”云沁寒听在耳中,心中却在寻思:“她刚刚失了一个丫环,我却只顾着自己连个面也不露,简姑娘一定对我失望透了。”
简纤柔的气色很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也泛着病恹恹的腊黄。云沁寒进门的时候看到她蓬松着头发,膝头抱着一个小坛子正在默默垂泪。云沁寒心中立刻充满了怜惜:“简姑娘,这是……?”
简纤柔似乎等到云沁寒出声才查觉到屋里进了人,她拭干眼泪,抬眸看见是云沁寒,拭干眼泪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意,她的眼眶微微红肿,嘴角却含着笑,整个人看上去犹如梨花落雨般楚楚可怜。云沁寒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到她手中的小坛上,一双远山眉微微蹙起,喉结抖了抖。简纤柔将小坛子放在桌上:“我让秦叔将宝瑟的遗体焚化了,这样也方便带回江宁。”云沁寒哽了哽:“我们……什么时候启程?”简纤柔目光中含了喜色:“你真的要跟我回江宁吗?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我以为你的两位兄长不会放行。”云沁寒试探着去牵简纤柔的手,简纤柔非但没躲而且还比他更加大胆主动地回握住了他的手:“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云沁寒伸手将简纤柔揽进了怀里,简纤柔身材娇小,柔柔弱弱地埋首在云沁寒怀里,云沁寒的一颗心像是要被融化了。云沁寒从未像此刻一样盼望着做一堵大山,为怀中的弱女子扛起一切的灾劫。
“明天我去一趟圣寿寺,等我回来,我们就回金陵。好不好?”
“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我不过一两日就回来了。你身上还有伤,就不必来回奔波了。”云沁寒还想再坚持,一双温热的唇迎了上来,将他的话堵了回去。云沁寒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吻,这个女人还是他敬佩怜惜爱慕的女人,一颗心在胸膛里狂跳。他下意识地捂着胸口,以为他的心疾就要发作了,可是他的心没有疼痛只是麻麻痒痒的很是受用。全身都像是泡在温热的汤池里,每一寸肌肤下都流淌着快乐。
“等我。”
“好,都听你的。”
灵空山山腰处有座古刹名为圣寿寺。香火袅袅,梵唱声声。寺院对面悬崖壁立,青藤倒挂,一道幽谷横在寺前。相距百丈。有仙、峦二桥沟通南北,贯连三山。过了仙桥便到了东峰脚下。从山脚到峰顶的东钟楼要攀援陡峭曲折,湿滑险要的一段路程。一身男装打扮的简纤柔几乎是被老秦生拉硬拽着爬上峰顶的。但即便这样她还是香汗浸青衫,双腿抖如筛。她只是随意用袖子抹了抹鬓间的汗珠便脚步坚毅地向东钟楼走去。
东钟楼内有一矮桌,桌前盘膝面对正门坐着一人,儒衫纶巾。眉目清雅,下巴处有条浅浅的美人沟。年纪也不过三十多岁。桌上两盏清茶,汤色晶莹。那人身后立一缁衣童子,目不斜视,身形挺拔,像一棵本就长在那里的树。可沐风雨却不会随风雨而动。
简纤柔脚步不停,口中吟着:“悬崖断壑少人踪,只合先生卧此中。汉业已无一柸中,钓台今是几秋风。”那人眼眸未抬,嘴角却现出一丝浅笑:“纤柔姑娘竟知道我的诗?”说毕非常优雅地作出一个请的手势。简纤柔欠身一礼后便坐在那人对面:“施先生世间大才,如此绝妙雅作小女子自然是拜读过的。”施宜生终于将简纤柔放在了视线之内:“简姑娘费尽心思约施某来此一晤不知有何见教?”简纤柔微笑:“先生是宋人还是金人?”施宜生握着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我知道,天下人都在背后骂我是个卖国贼,但敢当面这么问出来的简姑娘倒是第一位。”他低眉浅笑,眸光里却带了一丝敌意。
简纤柔却并不因此而慌张:“先生还未回我。”施宜生放下茶杯,省视着简纤柔:“姑娘是想激我为你做事?恐怕你的算盘打错了。”简纤柔为施宜生的空杯中斟满了茶水:“先生生于宋长于宋自是宋人,但先生在宋时有志难抒,有才难展,还受尽这世间的不公与冷待,恐怕心中对宋朝廷是心怀怨怼的。先生入金后步步高升,平步青云,金朝廷给了先生前所未有的尊崇与荣耀,先生自是心存感念,想报金主知遇之恩。”施宜生稳稳地坐着,神情冷漠:“施先生心中唯一不能释怀的便是这世间流言。纤柔并没有打算让先生做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结识先生为先生一解心中症结。”施宜生浅笑:“我心中并无症结,姑娘也不必费心劳力。世人流言不过浮云微风,施某岂会放在心上?如果姑娘只是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言语那么施某就不奉陪了。”他说完便直接起身向外走,简纤柔微微勾起唇角:“难道先生连红颜知已的性命也不顾及了吗?”施宜生优雅回眸:“非妻非妾,我凭什么要因为一个风尘女子而受制于人?简阁主的手段未免拙劣了些,她受的损害施某一定会铭记于心,他日简阁主一定会自尝苦果。”简纤柔笑了,她心中再明白不过:施宜生若真对那女子无心何苦冒险前来?又何必要威胁她?恐怕他是外强中干,强作无情罢了。当下淡淡一笑:“我并没有说要施先生做什么,先生何必如此?”施宜生的确如简纤柔所料,口中说的无情,但脚步却难移动半分:“简阁主最好痛快些。”简纤柔缓缓走到他面前:“我只是想要先生为我搭条路让我能见一见渊圣皇上。”施宜生眸光一凛,杀机隐现,他身后的缁衣童子似与他心意相通,施宜生杀念才起,那童子便身法如风地扣住了简纤柔的脖颈。只要施宜生一声令下,简纤柔的脖子就会像枯枝一样被童子折断。一旁的老秦根本来不及施救,也无力施救。简纤柔被人制住,神情却是极为淡漠,似乎她这条命根本无足轻重。
良久,施宜生挥了挥手,示意童子放人:“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但我必须要见到罗烟平安无事地回到我身边。”施宜生目光灼灼盯着简纤柔。简纤柔微笑点头:“可以。”她就知道,罗烟在这个男人的心里很重要,很重要。
施宜生轻叹一声:“简阁主,施某再多嘴一句,苍生不幸,身逢乱世,我辈即使做不到力挽狂澜也最好不要雪上加霜。”简纤柔眸光悠远望着远方叹了口气:“正因为怜苍生不幸,我才想要结束这个乱世。正所谓不破不立,天下太平是我心中唯一心愿,若要为此付出些代价也是在所难免的。”施宜生极轻地笑了一下:“你用错方法了。”简纤柔哦了一声,神情真挚地请教:“愿闻其祥。”施宜生抬手示意简纤柔入座详谈。
施宜生修长的手指在茶水中一蘸,在桌上写下一个字:“武”。简纤柔一顿:“先生想说的可是止戈为武?”施宜生颔首:“简阁主果然惠质兰心。”简纤柔默然不语等施宜生说下去。“汉人本就数倍于女真人,汉之文化更是源远流长。女真人自以为凭着手中长矛,跨下骏马就能踏马中原,做汉人之主,但是他们错了,他们打败的是宋室,是赵姓皇帝却不是我天下汉人。”简纤柔沉默,等着施宜生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继续说:“秦灭六国后为什么要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地同域。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将六国归于秦,纳于秦。而如今女真人虽然占了我汉人的半壁河山,但是女真贵族乃至君主都研习我汉人文化成风。长此以往女真人也是说汉话,写汉字,奉行孔孟之道,与我汉人再无区别。到那时你说是女真人做了汉人之主,还是汉人将女真人同化?”
施宜生的这条路漫长而孤独,他需要也很想要一个同盟,至少能当他的树洞。简纤柔果然是个很合格的树洞,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把他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然后细品。施宜生对宋室颇有微词,从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赵光义烛光斧影说到残害忠良,枉杀岳飞的当今宋帝,还提到了简纤柔一心想要救出的那位,一听到他的父皇要把皇位传给他,居然吓晕了!施宜生唏嘘感慨,用极文采斐然的语言将赵家的祖宗十八代品评了一遍。他对宋室真的是厌恶,极其厌恶。简纤柔并没有多言。她在聆听在思考,她原本只是单纯地想要完成武穆遗愿,雪靖康之耻,灭臣子之恨,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而现在她有些迷惘了,她不知道自己做是的对还是错,也不知道未来该向哪里走。
他们那一场话谈了很久,从晨曦到日暮。施宜生学识果然很渊博,才华也很卓著。简纤柔感慨,这样的人才却在敌国才能得到重用,宋室难道真的是积弱已深,沉疴难返了吗?
从灵空山出来,老秦十分后怕地护在简纤柔身侧:“阁主,属下无能,方才让阁主受惊了。”简纤柔轻笑:“秦叔,你看我有一点儿受惊的样子吗?”老秦感慨:“阁主真是好定力,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简纤柔这才想起自己被扯皱了的衣衫,稍稍整了整:“秦叔可知道方才那缁衣童子是谁吗?”老秦愕然。
“他就是疾风。”老秦恍然:“我们的人?”简纤柔目光清冷:“不错,他就是我们浮沉阁的第一高手疾风。他在施宜生那里有另外一个名字——洛瞳。”简纤柔对老秦也并不是毫无保留,因为她没有告诉老秦,她这次与施宜生的相约是因为罗烟,秦罗烟。燕山府的花魁。事实上并不是简纤柔绑了秦罗烟威胁施宜生,反倒是秦罗烟向简纤柔谏言,施宜生此人才华卓越,值得一见。因为 秦罗烟也是浮沉阁潜在燕山府里一枚暗棋。
一路上简纤柔不停地催着老秦将马车赶得飞快。她深恐夜长梦多,云沁寒改变主意不跟她回江宁了。老秦憋了一路,在一里外时终于忍不住了:“阁主,属下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咱们浮沉阁的人有很多是从靖康之难中活下来的,身上都背着国仇家恨。您的夫君就算不是旷世奇才至少应该是能对我们浮沉阁有帮助的。但那个云沁寒根本就是个病殃子,就算寻常人家的姑娘也不会找个那样的,阁主您为什么就看上他了?还有他那两个哥哥,摆明了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够了,秦叔。我的事不必你来置喙。”简纤柔在马车内未露面,可是从声音里明显地听出来她是生气了,生了很大的气。老秦干脆将马车停了下来,跪在马车前:“阁主,我也是为了你好,您身上的担子本来就重得很。找个有力量的人来分担有什么不对吗?那个姓耿的那天怎么说的?这个也不能,那个也不能,难不成我们浮沉阁要把他弟弟供起来养着不成?”
简纤柔一脸怒容从马车上跳下来:“秦明,你可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老秦扑通一声跪倒:“阁主恕罪,但是阁主可能像回复属下这样去回复那几位公主殿下,阁中长老?”简纤柔眸光微微一颤:“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秦叔,这辈子我只任性这么一次,就一次,秦叔可愿帮帮我?”她说着搀了老秦起身。老秦叹了口气:“阁主,他值得吗?”简纤柔苦笑,不置可否。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或许这一刻还是相知相许的两人下一刻就可能反目成仇。谁知道呢?但是简纤柔却想要试一试,她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要背负太多东西,她从记事起就没有了任性的资格。她的每一步都是要权衡利弊后才走出的,这唯一的一次她想要听从自己的心。想要跟云沁寒在一起,就算真要把他供起来养着,她也甘之如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