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路上,泉兮会跟我讲一些他小时候的事,如何父母双亡,又如何当了和尚,以及如何跟着入寺带发修行的贵公子鬼混成如今模样的。
他说庙里有位公子,家境富裕,但算命的说他命里有大劫,需要多多积德行善,索性父母就将他寄住到了寺庙,以期能多积一些功德,然而这功德没积成,倒是积了一身烟花柳巷的病。
“你知道他最后怎么死的吗?”
“死温柔乡了?”温柔乡实在是我用的一个很委婉的说法。
泉兮点点头,认为如果贵公子不死,他也许还能在他身上多骗些银钱。
“你做那么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
“我才不怕,就算真有鬼来,我也遇鬼骗鬼。”
他说他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坑蒙拐骗下去,结果遇到了皇后。
说起皇后,他忽然就不说了,我也没有追问,想必那又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时州的山寨里,却发现大家都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寨子里,布满了灰尘。
“毕竟是乱世,也许大家都去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泉兮如是说。
“时州说过,要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投军。”
以前,我和时州有商量过这事,只是那会儿对于天下各路英雄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就没有确定到底是去投靠谁。
泉兮表示,丞相布局多年,并非一般草莽之辈能匹敌。“如果不出意外,丞相应该已经称帝了。”
“难道时州去投了丞相门下?”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来这一遭也实属冤枉,早知道,就在皇城附近等着了。
“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儿,找个有人的地方打听打听再说,这个天下,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泉兮说得没错,乍一看,丞相似乎稳操胜券,可那是因为我们并不了解其他势力的底细,且即便丞相暂时得了天下,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臣服。
这个乱世不像有些乱世,放眼都是草莽,拼的只是运气,这个乱世,英雄辈出,单有运气却是不行的。
离开山寨,泉兮再次提及了那个神秘的江湖组织。
我看得出,他还是想去那儿,他表示自己的武功就是那儿学的。
凡是成门成派的,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或办事宗旨,可是这个江湖组织,听泉兮说起来,似乎从来不管什么江湖道义,也不想参与什么门派斗争,当什么一方霸强。
他们唯一的目标是:賺钱,然后花钱。
“所以门派叫金钱帮?银钱帮?”
泉兮白了我一眼,道:“怎么会取这么俗气的名字。”
“可是你们干的本来就是最俗气的事儿啊。”
“吃喝玩乐,乃人生一大追求,怎么能算俗气呢?”
“你就直说叫什么名字吧。”
“孔方宗。”
古人云: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亲之如兄,字曰孔方。
所谓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
“还不如叫银钱派。”孔方孔方,还不就是钱财,这名字也未见得高明到哪儿去。
“小孩子都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阿映会不知道,银钱何其重要?”
“还以为是什么隐世门派,原来就是个银庄。”
我同不少自诩清高的人一样,对于迷醉金银的人很是不屑。
泉兮还纠正我,那不是银庄,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擅长的赚钱法子,会互相学习、交流,以期赚更多的钱。
我问:“那他们凭什么收你啊,你擅长什么生意?”我不由得想到了先前的那个女山贼,泉兮大概是擅长卖身。
想到这里,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想了,我不擅长。”
“那你擅长什么?”他那些坑蒙拐骗的活计,应当还不足以进入孔方宗。
“我知道怎么赚香火钱。”
“噢,差点忘了,那可是你的老本行。”
对于泉兮这样一个和尚来说,最知道怎么让人捐钱给寺庙,他说越是富贵之家,越是舍得在寺庙道观里花钱,不知是不是坏事做多了所以心虚,年年都要给寺庙很大一笔钱,用以积德行善。
实际上,那些金钱到底用到了哪儿,人们不会过问的,只当都是给了供奉的神仙诸佛。
但我对这些行为终究是不齿的,泉兮却说他是在做好事,给了那些迷茫的人一个精神寄托。
“行,您老回孔方宗继续坑蒙拐骗,我还是得去找时州。”
私心觉得,如果入了孔方宗,会成为我人生一大污点,那会儿我暂时忽略了洪荒大灾才是我做过的最大错事。
“你一个人去,就不怕再碰到山贼强盗吗?”
“大不了我再变回真身好了。”没有人会对打劫一滩水有兴趣。
“唉!”泉兮长叹了一声,还是决定跟着我走。
这实在在我意料之外,像他那样看遍人间辛酸的人,应该最在乎银钱才对,我虽不屑,却也甚为理解。
“你又是何苦呢?”我问。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以后只有我一人,再多钱也无趣。”
“直说你舍不得我呗。”
泉兮笑笑,没说话。我觉得他这人很奇怪,明明是个再俗气不过的人,有时候却看起来超凡脱俗。
“既然你可以变成水逃跑,为什么以前每次都等我救命?”
“因为我不想变。”
泉兮:……
怎么能说真正的原因呢,那是我眼下的弱点,不想被泉兮知道,虽然已经患难与共,但他后来奸诈狡猾的德性,我仍一点没忘。
但很快,泉兮就发现了我这个弱点,即使是凡人,他还是很聪慧。
“你就承认吧,你不能随心所欲的恢复人形。”
“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瞧着你一半人一半水也挺好玩的。”
类似的话,我好像在哪儿听过,想不起来了。
“我啊,失去了法力,受了伤或者受到其他刺激就容易现出原形,很容易被当成妖怪,届时找些什么江湖道士来捉妖,可就麻烦了。”我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再凄惨一点,希望泉兮能有些同情心。
“那你还赶我走。”他在意的却是这事。
“我何时赶你了,只不过暂时分别而已,你去你的孔方宗,我去寻我的朋友。”
“你就是赶我了。”
“好好好,我赶你了。”
争论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争论到了下山。
山下的农户也多已经荒芜人烟,我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尚可的草屋,打算暂作歇脚之用。
泉兮不知从哪儿弄了些野菜野果来,打算生火做饭。
“看不出来,你还挺熟练的。”这荒山野岭又战火连天的,能挖到野菜就不错了,他竟还打算去抓两条鱼来。
“小时候在庙里吃不饱,就成天想法子去山上找吃的,什么都吃过。”
泉兮讲着以前的事,烟火味更浓了,他或许本该和众多凡人一样,只为吃喝玩乐而操心。
吃饱喝足后,我们躺在茅草屋顶看星星,他嫌这屋顶的草没有铺好,甚至去找了些干草来修缮。忙碌的样子和之前睥睨众人的样子很不一样。
我情不自禁道:“你除了光头,还真没有一点是和尚该有的样子。”
说到光头,他这一路逃亡都带着剃刀,有时甚至让我帮他剃头,我曾说反正你也是个假和尚,何不干脆蓄发还俗。
他却说,入了佛门,永远都是光头,再也不能习惯满头青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