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今日很忙?”苏寒月裹着厚厚的小袄坐在床边,等着春梅给她穿鞋。
“要不是大姐倒也不忙……反正她惯会找事的,习惯了就好了。”苏问蕊让人把饭菜端上来,全素。“你找我?”
苏寒月嗯了一声说:“我做了个梦,有位姐姐让我管她叫娘……”
这是苏寒月喝过药在床上假寐的时候想的办法,至少让苏问蕊的心里有个数,免得到时真有事儿的时候被打得措手不及。
苏问蕊听后没有说话,许是觉得苏寒月年纪太小,说了她也不懂。便只低头默了一下,招手让苏寒月坐到她身边,替她结了个小辫子让她好好吃饭。
苏寒月也不纠缠,她知道苏问蕊已经把话听进心里了。苏问蕊如今管家耳聪目明的,有什么风吹草动自是第一时间知晓。虽然年纪不大,但遭逢家中变故心智成熟不少。连苏寒月都听了的风声,苏问蕊怎会没听说,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苏寒月本来不太饿,但看到熬得软糯糯的冒着白气的小米粥,一小碟萝卜做的酱菜,卤豆干切成细丝配上点葱末,炒得金黄的土豆丝,搁了芝麻酱的炖豆腐,清炒六君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虽然都是些清淡的东西,但在色泽和香味的双重刺激下,苏寒月的动作显得有些急切。
只是她毕竟年幼,又大病初愈,小口小口的吃下半碗粥并一些菜便停了筷子。漱过口见苏问蕊还是一径沉默着,应是被她刚才的话引出些心事。苏寒月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苏问蕊的事已经够多了,还要告诉她这些话。
就算早熟,但毕竟只有十几岁。苏寒月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不应该只让苏问蕊一个人承担。不如拿到明面上来说,多个人商量总好过一个人慢慢想,“父亲刚刚来过,还提起了母亲出殡的事。”
苏问蕊愣了愣才问:“父亲是怎么说的?”
“父亲说如果等到母亲出殡的时候我的病还没好,就让我不用去了。”说完又接着道:“母亲去世,房里的东西都换了素色,出完殡是否就要换回来了?”
苏问蕊当她还是孩子心性,笑叹着解释:“不是的。我们要为母亲守制三年,三年内不能穿红戴绿。”
苏寒月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既然不能穿红着绿那也不能办喜事了,我还担心立刻就会有新母亲呢。”
遂又低下头,对着手指道,“我不想叫别人母亲。”
“……”苏问蕊见状心里也有些闷闷的,有些话她不知该如何同幼妹说,只伸手轻轻抚了抚她毛绒绒的脑袋。
母亲还没出殡便已经有人在苏兴德面前,表露出想为他续弦搭线了,昨天她去找苏兴德的时候在他书房门口正好听到。虽然苏兴德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苏寒月歪起头看苏问蕊,见她闷声不语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了声不好。又着急苏问蕊把话憋在心里,“姐姐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对?”
许是在心里忍了太久,也没人能够分担,苏问蕊在苏寒月的追问下终于将书房外听到的那些话简单的说了说。
果然,空穴不来风。
可是苏兴德要不要这么快,这人还没埋呢。真是薄情寡义,男人有靠得住的吗?廖氏可是为了给他生儿子才豁出命去的,真是没天理……
苏寒月的心中很愤慨,但也只是打抱不平和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发泄了一会儿气就散了。再看苏问蕊,平日里瞧着挺爽利泼辣的性子,这会儿却显得无精打采,全没了往日的活力。苏寒月只好苦着脸,显出一副跟她相似苦大仇深的样子来。
苏寒月也知道让苏问蕊去管这事儿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就算她管家再厉害也做不了自己老爹的主。毕竟“孝”字还在头上压着呢,而且苏兴德是上过战场的人。
就连苏寒月刚见到苏兴德的时候心里都有点犯憷,这家里唯一不怕苏兴德的就只有苏天荷了。
不过以苏天荷那爱闯祸的体质,如果直接告诉她让她去闹,不一定能达到想要的效果,说不得还会适得其反。
苏寒月眼珠转,计上心来。“大姐都好多天没来看我了。”苏寒月晃着两条小短腿,转着眼珠,奶声奶气的说。
说起苏天荷,苏问蕊又是一阵头疼,顿时没了胃口。“你想大姐了吗?”苏问蕊放下碗轻声问。
“嗯”,苏寒月重重的点头,下定决心将火燃到苏天荷那里去,“父亲疼大姐,知道父亲要娶新母亲大姐高兴吗?”
“大姐……,大姐还不知道……”苏问蕊抿了抿唇,干巴巴的说:“其实,父亲也疼你的……”忽然灵光一闪,苏问蕊顿住了。
若是大姐知道父亲要续弦会怎样……“寒月,过两日你的病就会好些了。不需要你去守灵,只是去灵堂看看娘亲好吗?”
不得不说,苏问蕊的脑袋还是很灵光的。这么快便想出了办法,连时间都基本敲定,虽说苏府的管理还不够严谨,但苏问蕊对府内事务的控制力还是挺强的。只有苏天荷是例外,很多时候她闯的祸简直匪夷所思。
虽然不清楚苏问蕊的打算,但苏寒月仍然打算配合。在这件事上,她们是利益共同体。“去给母亲磕头吗?”
“对……你可以把你梦里的事告诉娘亲。”这么一说,苏寒月就明白了。她打算这几天多练练,怎么才能说得煽情又感人。
两日后,苏寒月恢复了不少,已经可以在院子里活动了。
她起得不算早,穿好衣裳梳洗完毕,喝过药,吃过早膳,春梅便按苏问蕊的吩咐把她裹得厚厚的带去了廖氏的灵堂。
苏寒月到的时候,灵堂里除了苏天荷与苏问蕊跪在一旁给来人还礼,还有苏兴德在。
见苏寒月到来,苏问蕊忙站起来牵着苏寒月的小手走向来人,介绍:“这是三妹妹寒月。母亲过后没几天就病了,今天才好些便来灵堂看母亲。”
在一阵赞誉声中苏问蕊继续道:“这位是曾千户廖伯伯,旁边这位是赵大嫂,这位是曾二姐姐。”
一通招呼完,苏问蕊牵着苏寒月的手走到蒲团前让她跪下,并递给她一柱香,声音清脆的说:“前两天你就说想娘了,想跟她说说话,现在可以说了。”说到后来忍不住带出了哽咽,只好以手掩唇。
“娘,我是你的寒月……”苏寒月奶气的声音里带着长长的哭腔,“我想你了,你为什么不起来看看我……”接着便呜咽起来。
本来现场的气氛只是有些严肃,可苏寒月几句话下来,苏天荷、苏问蕊、曾家二小姐、赵大嫂等已经拿着手帕擦起了眼睛,苏兴德与廖千户说话的语气也更沉重起来。
等苏寒月缓过了气,又接着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半夜被吓醒了。我梦到有个不认识的姐姐,让我管她叫娘。我不叫,她就说、说……”抽抽两声,又道:“说我不听话,您不要我了,再也不回来了。”
“娘——,我听话。我以后再也不顽皮了,一定好好听你的话,你回来吧……我不要别人给我当娘……”
“呜……”
听到这儿,赵大嫂眼泪也不擦了。见苏兴德紧锁着眉,干笑两声走上前扶着寒月说:“三小姐,你还小,什么都不懂。这家里呀,没个人操持是不行的。不光你需要人照顾,你父亲,你姐姐,还有你弟弟都需要。你娘已经不在了,但总得有人照顾你们呀……”
“家里有丫头,有乳母,有姐姐,还有父亲,我有人照顾。”苏寒月打断她,奶声奶气的说。
“这怎么一样呢?”赵大嫂笑着哄道:“丫头、乳母哪有母亲照顾得好……”
“但是母亲已经去世了……”说着,又扁了扁嘴露出快哭的样子。
“那就要找一个新母亲……”
“放屁。”早就在一边忍得一脸通红的苏天荷跳起来吼道。“我娘尸骨未寒,还未出殡你这贱人就跑到她的灵堂上来满嘴喷粪,你把我们当死人吗?”
苏寒月被吓了一跳,顺势大惊失色的捂着嘴看向苏天荷。
苏天荷果然给力,火力够猛的。
苏天荷也是跟在苏兴德身边久了,她去过军营,自然也听过军营里那些兵油子的浑话。平日里还守着女子的德行,偶尔私下里冒上一句也会被廖氏喝斥。苏兴德虽然也觉得女孩子说这些不妥,却从不说她,有些放任。现在廖氏没了,苏天荷又气急,哪管这些话适不适合她说,张嘴就来。
“你,你……”赵大嫂被突出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平日挺利索的嘴皮子抖了几抖,又被苏天荷一阵抢白。
“曾伯伯,我平日里敬你勇武,但你再怎么宠妾灭妻也不该带个玩意来我娘的灵堂上浑说。我娘可是正室,你把我娘当什么了,跟个玩意相提并论吗?”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苏天荷也豁出去了。得罪人就得罪了吧,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以后不再往来。
“苏天荷,你竟敢这样说我娘?”曾二小姐是庶出,忍了半天也忍不住了。
“你一个小妇养的,成日里把嫡出姐姐欺侮得不成样子,没有一点规矩,想在我娘的灵堂上撒野你是找错了地方。别以为你嫡姐让着你,全天下的人都得让着你,我便看不上你这副样子,如何?”赵大嫂如何也是与苏兴德一辈的都被骂得开不了口,何况曾二小姐,苏天荷根本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