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业得知妻子和儿孙们离开分舵,去他在水澜城的宅子住下后,端起桌上的茶轻叹一声。
“老爷?”侍从见自家老爷情绪似乎不怎么高,忙出声询问。
“没事。”张建业笑笑,抿了口茶就把茶碗放下。
方才在教主那里,妻子和几个孩子表现得太急切,教主怎么可能看不出他们的打算?那孩子聪明着呢!
少年夫妻老来伴,他对妻子怎么会没有感情,只是再深再厚的情感,也是会消磨怠尽的,她是张家妇,可却始终不忘她是谁家的女儿,这其实没有错,他不能要求妻子,嫁给他之后,就完全抛开自己娘家,那太凉薄了!
岳家过得不好,他这做女婿的心里也不好过,只是,妻子不应该,拿张家的利益去换岳家的财富,岳家越来越富,而张家的家底本就不富,因此越发薄了,受委屈的是他们的儿女。
而且张家不单只有他们小家,还有族人。
她总说岳父养大了她,把她嫁给他,他不能自家好过了,就不顾她爹娘了。
可是张家一样养大了他,当他遇到困难时,是族人们帮了他,他有出息了,自然要帮族人一把,她却不允许,她的眼里只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她的娘家,却置他于不义。
当初他接手打理商队和货栈时,他就感觉到妻子的野心勃勃,她要他把她的兄弟、侄子、外甥安排进去,做为一个母亲,她开口要求安排了娘家人,却没有提到自己的儿子和女婿。
他知道她之所以不提,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忘记安排自己的孩子,但他就是感觉自己的孩子在她眼中,远不如她娘家人重要,那种感受就像是有人狠狠的揍了他的肚子一拳,让一直蒙在他眼前的那层纱被掀开了。
是,他娶妻子时,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因为大长老一手遮天,和黎漱自小交情就好的他,便成了大长老出气的对象,在那样的情况下,岳父还把女儿嫁给他,他是很感激,但这不代表,谢家就吃定他了。
人与人的相处是互相的,我对你掏心掏肺,可你却只冷漠以对,这样不对等的相处,势必要消磨掉原本就不深厚的情谊。
他长年在外奔波,岳家是如何待他的儿女的?他每次归家总会让人送一大堆礼去岳家,可岳家的回礼永远单薄的叫人无言以对,妻子一开始还会为娘家人描补一番,说家里不好过,回的礼自然就单薄了些。
可后来呢?
正叹气回忆往事之际,侍从悄声在他耳边禀报,“老爷,教主来了。”
回过神的张建业忙让人请黎浅浅进来。
黎浅浅进来后,先是同他见礼,执的是晚辈礼,“方才在外头不好跟您见礼,还请您见谅,千万别跟我师父告状啊!”
张建业避过她的礼,就听她这么说,不禁笑着指了指她,却没有说什么。
于公,他是她的下属,自然是他向她见礼,黎浅浅一来就说这个,只是不想太过严肃,同时也是在提醒他,方才在花厅里是公事公办。
待分主次坐下后,客院的丫鬟上茶后就被打发走了。
黎浅浅没多闲聊,她没那么多时间,直接进入正题,“水澜城的茶馆、酒楼及锦衣坊、天宝坊及杂货铺等处,待客用的茶叶,都是由货栈提供的?”
张建业听她一开口就说到茶叶,以为是他提供的茶叶有何问题,心头不由拧紧了下,“是,可是有何问题?”
黎浅浅见他神色紧绷,忙安抚道,“没问题,没问题,是茶馆的掌柜跟我反应,有客人觉得咱们用的茶很好,便问他用的是什么茶,他不知怎么响应,只能岔过去。”
张建业失笑,“原来是这样。”害他以为是茶叶出了什么问题了。
黎浅浅笑,“那茶是教众自己种的?他们怎么会种茶?茶馆掌柜说我们用的茶比一些外头卖的茶还好呢!”
“是教众们自己种的,我教他们的。”张建业看到黎浅浅眼睛一亮,满是敬佩和崇拜,不由笑了起来,“这几年清闲的时候比较多,所以就开始学人家莳花种草,不过教主您也知道,说是清闲,可跟人家那些富贵人家还是不能比,种不了名贵的花草,我就跟人家学种菜、种茶、种果子。”
黎浅浅笑着点头,没有开口问,张家夫妻不和,张建业因打理货栈和商队,常常要出行,又不耐烦面对妻子和儿子们一成不变的要求,所以干脆住到总舵附近去。
总舵位在山区,他要种菜、种茶种水果,多的是人可以讨教,也方便找到地方,或代他打理的人。
张建业说那些老人家喝了他种的茶,都说好,他就让人先在瑞瑶教莲城的茶馆试喝,受到客人的喜爱后,他才教教山区的教众种茶。
“制茶呢?你派人去收购他们的茶叶,然后派人制成茶?”
“是。”张建业对他们制成的茶叶很满意。
黎浅浅看他一脸得意,便笑着建议他,“不如您成立一间茶行吧?然后我以瑞瑶教的名义跟您签专卖合约,您的茶行只要提供质量优良的茶叶,贩卖这些事情,自有教里派人负责。”
“行。”张建业点头,他喜欢教人种茶,制成茶,至于怎么贩卖,他完全不想伤这个脑筋。
“那好,至于细节,我让刘易和你谈,原本应该让刘二来的,不过他还在京里,走不开。”
“你师父还在东齐?”
“嗯,东齐那边一团乱麻还没理清呢!东齐皇帝原是属意九皇子继位,可是后来十三皇子找回来了,他大概觉得亏欠这个儿子,又有点偏向他,十三皇子的表现确实比九皇子要强许多。”
黎浅浅跟他说了东齐的事之后,张建业忍不住叹气,“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为皇帝高高在上,有钱有权有什么好愁的,没想到光是个太子人选,就能烦死人。”
“是啊!”黎浅浅附和道,目光微闪,想到了张建业的几个儿子。
据她所知,张建业的几个儿子曾在商队和货栈里工作,不过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兄弟几个一起离开了,那段时间商队和货栈的人可忙翻了,因为他们没有交代一声,毫无预警的走了,扔下一堆烂摊子让其他人收拾。
那时其实不止张家兄弟走人,一起走的,还有张夫人的兄弟和侄子,以及她的几个外甥。
当时她们在北晋,消息传递本就不够及时,又有事在忙着,所以刘二便没有跟她细说,只做粗略的交代而已。
在黎浅浅看来,不过是有人集体离职,他们的主管还是他们亲戚,想来应该是亲戚之间起了纷争,那些离职人的八成是想拿乔,而被亲人威胁的主管不受威胁,就这样。
后续没看到因此有造成任何严重后果,都被张建业妥善的处理了,刘二也就没放在心上,他既没放在心上,自然就不会跟黎浅浅说,不过他应该还是跟黎漱说了,毕竟主事的人是四长老,离职的那些人,可都是四长老的亲人和亲戚。
黎漱和张建业通了几回信,信件都是刘二经手,黎浅浅也知道,只不晓得两个老人家都说些什么,只知道黎漱接到张建业的信时,心情有些不怎么好。
大概是知道老朋友为家人所扰,所以为他担心吧!
“对了,当初我学人家种东西,就是你师父建议的,说我就是闲不住,一闲下来就会乱想,还让刘二给我送了不少书。”
黎浅浅只想呵呵,刘二送过去的书,肯定是原本就要送回总舵的那些。
不过知道那些书里的知识,被张建业活用了,给教众们增加了谋生的技能,也不枉他们费心从护法手里夺回来。
*
张建业在水澜城的宅子,,门房接到分舵来人通知时,还有点蒙,分舵来人见他久久没反应,连忙推他一把。
“老刘啊!赶紧的,叫你家婆娘去把门打开,他们一家子可来了不少人。”来人在心里算了算,感觉这宅子的屋子大概还不够那家子住。
因为主人很久没回来了,很多房间都上了锁,屋子没打扫不说,就连院子也荒芜一片。
“喂,你婆娘呢?”来人看着宅子实在不象样,问道。
“啊?她,她带着我孙子几个回娘家去了。”
来人一听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去去去,赶紧把人叫回来,我这就回分舵调些人过来帮忙”。
老刘连忙道谢,来人拔腿就往回跑,老刘则出门叫在路边耍玩的一个小孩,去他老婆娘家把人叫回来。
老刘不敢擅离门口,心里焦急的盼着老婆赶紧回来,可惜马车终究比人的两腿快,张夫人他们的马车到了,老刘的老婆还不见人影。
张夫人被黎浅浅那句话打击不轻,她是一直把丈夫掌理的一切,当成是自家的私产的,所以当初丈夫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让儿子们和娘家兄弟、侄子外甥全部离开,就等着丈夫被逼得受不了,来向自己低头,可惜的是,从那之后,儿子他们就再也没回商队和货栈工作了。
儿子们还好,家里本就有私产,他们不去商队和货栈做事,正好打理自家的产业,可是她兄弟他们,虽有私产可不多,兄弟几个一分,每个人到手的也就一间铺子。
实在是因为钱来的太过容易,花钱的时候大手大脚,毫无节制,他们能一人分到一间铺子,是她早年强迫他们置下的,而且严令他们不许卖,要不然,丢了货栈的差事,他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侄子和外甥们手头可就没他们父执辈那么宽松了,外甥们还好,还有家里可以倚靠,侄子们就惨了,谢家的私产就只够他们父亲、叔伯们一人分一间铺子,父母在,他们不可能再从父亲手中分家产,只能靠着父亲分到的铺子,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
侄儿们本来对她这位姑母言听计从,因此都对她有了嫌隙,不再对她恭敬有加,至于外甥们,既然在她这儿再得不着好处,自然就各自归家,不再围着张家打转了。
张夫人从众星拱月的高台掉落,身边不再有围绕着对她拍捧讨好的人,只有忙于庶务的儿子们,儿媳们也不像从前那样恭敬,女儿也不常回来了,婆家不许。
张夫人哪受得了!
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够和黎浅浅说上话了,本以为那丫头还小好哄,没想到人家压根就没把她们一家子当成自己人看。
张家几位媳妇看婆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其实蛮解气的,本来嘛!丈夫在商队和货栈里工作的好好的,就因为婆婆贪心,要这个要那个,讨要不果,就叫丈夫兄弟几个离开,连句话都没交代。
她们要是当老板的,遇上这样的人,不把差事当回事,绝对不会这样让他们走得如此轻松,肯定要会要求他们赔偿损失的。
商队和货栈之所以没上门要求赔偿,定是公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不说,难道婆婆就装着不晓得吗?
这些年,丈夫他们兄弟几个在外头小聚时,总是会对此后悔不已,回了家便三缄其口,说都不敢说,为什么,不就是怕让婆婆知道,惹她不痛快吗?
有时候她们几个妯娌总要怀疑,他们兄弟大概不是婆母生的吧?不然为何她老人家遇到事情时,总是先想到娘家的兄弟和侄儿们,甚至连外甥们都想到了,就是没把自己生的儿子摆在前头。
想到出门之前,婆婆还不忘通知娘家兄弟,让他们等着她的好消息,等她和黎教主说了之后,肯定就能让他们重回商队和货栈去做事。
哈!
“你怎么在这儿傻站着,赶紧过来扶娘一把啊!”张三爷见自家媳妇呆站着,忙开口叫她过来。
“这宅子一看就没人打理,不知道里头怎么样,不好好收拾,怕今天没法儿住呢!你们又不会整理屋子,还是我们来吧!”张大奶奶拦住张三奶奶,对小叔子淡淡道。
张三爷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回,只得看着女人们呼啦啦的分散开来,有人去打水擦拭桌椅门窗,有人去厨房检查可有食材柴火,跟着来的仆妇丫鬟各找事做,就是没人要往张夫人身边靠。
没办法,张夫人太难侍候了,脾气一上来还会动手打人,她们宁可做事也不想去侍候她。
张家几位爷们也不会侍候人啊!
就算是亲娘又怎样,平常在家有丫鬟侍候着,他们只需要动动嘴关心一下就好,叫他们亲自动手侍候,他们哪做得来。
只得把目光挪向姐妹们,张家的女儿们见状知道避不过,只得上前从兄长们手里接过亲娘。
张家几位爷如释重负,赶紧开溜。
出了门就看到分舵来人,他带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张家爷们心里一松,以为是张建业派来的,等知道是分舵主看在他爹份上派人来,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