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夫死了,八姑娘……我也不清楚。”扈晴丽淡淡说着,跟着濮管家进了院子,院子里种了许多不畏寒的松柏,雪压枝头,景色倒是极好。
“死了!”濮管家几乎要跳起来,连声可惜着,却也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让小厮去沏茶,自己陪着众人坐在正厅闲聊了几句。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低声道:“丽姑娘,你知道庄子里来的客人是谁么?老朽在这里先提醒你一下,最好不要随便在庄子里走动……那人……嗯,是个大贵人。”
扈晴丽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道:“我理会得,先前进来的时候看到那样多的官兵就明白了。是畅王吧?来雪山打猎了。”
濮管家叹了一声:“眼下中鹤府情势严峻,他竟然还有心思打猎……大概是仗着有真虎将军,国土无忧吧。不过老朽却不是那个意思……丽姑娘,畅王现在重金聘虫师,搜罗了许多人才在身边,你若是不想为畅王效命,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你是……比较好。畅王是个极度自负的人,不能容得别人拒绝……你若不从,只怕会惹一些麻烦……谨慎谨慎。”
“我知道的,谢谢你,濮管家。”扈晴丽对他笑着,然而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
“这次畅王拿下了龙尾山,中鹤府靠西的大片土地都在他掌握之中,他心情大好出来打猎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未免过了。他带了手下几员大将,真虎将军也被他强行带来了。听说为了这事,将军和畅王闹得非常不愉快……畅王最近脾气也不大好。丽姑娘,不要怪老朽罗唆,小心小心!”
这个热心的老爷子连连提醒着她,他始终念着八年前玄凤门派来的三人,丽姑娘,八姑娘,三大夫,是他们解开了太爷身上致命的虫虫。
当年八姑娘丽姑娘还只是未及笈的小丫头,尤其是丽姑娘,玉人儿似的,用起虫来却毫不含糊,庄里那些年轻男子都对她又爱又怕,只敢远远看她一眼就好。
她那一身白衣红裙,清丽的模样,到今天还鲜活在目。
说话间,茶已经奉上,濮管家又陪他们说了一会闲话,吩咐小厮好生服侍,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许心慈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喝茶默默看她。是他太敏感了么?总觉得扈魔女有点不对劲,虽然和平时一样笑得很可恶,然而那笑容却有点怪异,很假,好像她脸上那层隐形的面具突然凸现了出来,假的让他想剥了它。
扈晴丽忽然拍手说道:“老娘想起来了!”她突然这样一下子,吓了所有人一跳,纷纷瞪着她。她又道:“以前听人说过,雪山里面有个很神秘的村子,只能进不许出!听说是在某个悬崖下面,以前也有人想试着进去,却很少有人能出来。估计林落儿是掉进那个村子里去啦!”
她脸上忽然有了神采,回头吩咐坐立不安的邢涵衍:“看你急的,估计你也坐不住。你去找些麻绳回来,要那种很粗的!越长越好!”
邢涵衍几乎是立即跳起来跑了出去,扈晴丽笑着回头对廖景辉说道:“廖景辉,你身上有带粗钉子吧?”他点了点头,扈晴丽又道:“那就好,咱们明天下悬崖看个究竟!”她卷起袖子,笑得狂妄:“老娘才不管它是什么神秘的村子,想要留老娘的人,也得看看它有没有那个本事!”
许心慈还是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
八年前,她来过这个庄园。
那时候,张老五的庄园还没这样大,围墙也不是这样嚣张的暗红色。她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客房院子角落里,那一棵歪歪扭扭的兰花。三大夫总是带着八姑娘去给张老太爷看身体里的虫虫,她觉得无聊,就会用手去撕兰花,然后三大夫回来就会无奈地说教她。
“小九啊,你成天都无聊,干嘛不和我们一起去看虫虫?”
“你看看,好好的兰花给你撕成这样。要是让大先生知道你这样,回去又要骂你了。”
“你什么时候能和小八一样乖觉些?”
她是她,八姑娘是八姑娘,会里的人干嘛老把她们放一起比较?很显然他们不明白八姑娘也讨厌两人被放在一起比较。为了这个事,她都不和自己说话了,以前还挺亲热的,最近她都开始不正眼看人了。
丽姑娘天分高,八姑娘性子好。会里的人都这样说,大先生收了九个弟子,最宠的就是最小的两个。这些人,大概不知道受宠爱越多,被要求也越多,以前八姑娘总是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而她就会呆呆坐在窗前看星星,想象从未见过的父母。
她从来也没哭过,也不明白什么叫做悲伤,三大夫说她没心没肺还没开窍。三大夫是个好人,虽然他老是责备她,却总是一边骂一边真心替她着想。后来她独力替张老太爷解开了虫虫,回院子的时候,三大夫就摸着她的脑袋,轻轻柔柔地,说:“小九,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只可惜,太聪明了。”
她一直都没明白三大夫到底是夸奖还是惋惜。后来,鲁氏一族的人来了;再后来,三大夫死了;最后的最后,他没看到,她生平第一次的流泪。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告诉三大夫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悲伤,在还未能理解幸福的涵义之时。
扈晴丽沉浸在往事中,有些无法自拔。天边的晚霞早已褪下去,风拂在脸上冰冰凉,没有八年前的初夏淡淡的兰花香。
她在回廊里没有目的地漫步,等绕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才忽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来时住的那个院子。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角落,想看看那里会不会有一株记忆中的兰花,或许她还想看到当年那个沉默不开窍的小丫头,低头认真地撕花,白衣的三大夫在后面笑着责备。
她什么也没看到,一切都被茫茫白雪掩盖了,世事都被藏在虚幻的表皮里。她吸了一口气,转身想走,忽听后面传来一阵舞剑的声响。那声音如同龙吟凤啸,清朗潇洒,足见剑是好剑,人是好身手。
衣袂拂动,那人似乎是将剑一甩,狠狠钉在树上。这一钉带着愤懑赌气,扈晴丽心中一动,忍不住往回走了几步,定定望过去——
鲁恺乐在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