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移,熏炉里的檀香都快燃尽了。
这一场鏖战,让人心神俱疲。
“方公子果然好棋艺,焦碧拜服了。”焦碧终于抬起头,如释重负,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
她微微侧头,绣着茉莉花的丝帕轻轻抚过额间,将不易察觉的细密汗珠带走。她暗暗长舒了一口气,只觉浑身僵硬无比,精神似乎都要被掏空了。
可是眼前这个人,依旧神采熠熠,好像不知疲惫一般。
“焦碧姑娘资质甚高,这盘棋只不过是在下走运罢了。”方秋吕嘴角含笑。
“方公子过谦了。”焦碧起身一福,“焦碧在留仙馆两年多,下棋从未遇到过对手,方公子是第一个赢了焦碧的人。”
“真的?”方秋吕禁不住两眼放光。
焦碧认真地点点头,凤眸如丝。
“恭喜公子。”鲁高卓朝方秋吕拱手,替他高兴。
焦碧轻捧一杯清茶,递给方秋吕,又和他说着话。
窗明几净,斜阳微醺,焦碧的脸颊泛着淡淡的金色,任何人一眼望去,都无法再移开视线。
好一个美妙的佳人!三人心底都在暗暗赞叹。
“方兄,天色不早了,我们就不要耽误焦碧姑娘休息了吧!”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林落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步微躬身子,朝两人含笑说道。
她忽然特别厌烦这样的场景,来不及想清楚原因,这句话便冲口而出了,幸亏两人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
方秋吕微愣,看看窗外,旋即笑道:“还真是不知时日了,想必这会儿已经酉时了吧?”
“方公子要回去了么?”焦碧微蹙秀眉,夹杂着淡淡的失望。
方秋吕看着焦碧,正想说什么,却见焦碧莞尔一笑:“也罢,今日能够得见方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真是焦碧的福气。”顿了顿,便对林落儿和鲁高卓说,“焦碧送几位公子出去吧!”
三人互视一眼,跟着焦碧的后面走了出去。
直至留仙馆侧门,方秋吕拱手行礼道:“请焦碧姑娘留步,在下告辞了。”
焦碧点了点头还礼,青丝在余晖中飞舞,金步摇轻轻作响,她盈盈上前,玲珑生姿。
这样精致的女子,却留在艺馆之中卖艺为生,可怜,可惜。林落儿轻轻摇着头。
方秋吕走在最后,正要转身出留仙馆,但觉耳畔香风微拂,焦碧追至他的身边:“方公子。”
“姑娘还有事么?”方秋吕顿住脚步。
“方公子日后要是心中烦闷,只管来找焦碧,焦碧的琴声,随时恭候公子。”
“多谢姑娘。”方秋吕微笑颔首。
焦碧眼波流转,忽然迸发出几点深邃的星光,继续道:“焦碧的意思是,公子到时候不必来留仙馆,这条街背后有一处院落,名唤小重山,是焦碧自己的屋子。公子放心,焦碧只是想以朋友之礼相待公子,聊表寸心,公子不需要出资。”
方秋吕有些吃惊。
焦碧看到方秋吕疑惑的眼神,心底陡然一空,勉强的笑容里,藏不住深深的失望:“是焦碧奢望了。焦碧刚才的话,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焦碧恭送公子。”说完盈盈福身。
“姑娘误会了。”方秋吕轻声道,正想解释什么,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在下明白姑娘的心意,无需多言。他日若有缘,在下必定登门拜访。”
“公子真的明白?”焦碧转忧为喜,秀眉弯弯,“那焦碧就但求与公子再聚了。”
哪怕只是一个卑微的奢求,也是一种温暖的期盼啊!
林落儿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刚补洗完今天的衣物,她的双臂都发麻了。
从留仙馆出来,换了行装,方秋吕执意要送她回去,于是三人一路往皇宫走了许久,聊了许多,却只字未提今日留仙馆的事。
快到分别时刻,林落儿实在是忍不住满腹的疑窦,看着方秋吕问道:“公子,这焦碧姑娘后来都跟你说了什么?看她的样子似乎很高兴,你也很高兴的样子。”
可是方秋吕神秘地笑了笑,卖起了关子:“等下一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继而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得有些复杂:“林姑娘不也是女子吗?女子的想法,当然女子最了解了。林姑娘不妨猜猜看怎么样?”
“这……”林落儿一愣,轻咬朱唇:方才在留仙馆里,她见焦碧看方秋吕的眼神便猜到了一二。女人看女人,向来不会错。聪明如方秋吕,又怎会不知焦碧的心思?
等等,我提这个问题,他会不会也猜到了我的心思?……
她惊得一身冷汗,瞬间满脸涨红。
“林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鲁高卓看着林落儿,好生奇怪。
“林姑娘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方秋吕偏偏还要追问。
“没……没想什么。”她只好慌乱掩饰。
不过,她虽然什么也没回答,然而被这三言两语一激,便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越掩饰就越泄底。
方秋吕笑了笑,却看不出来到底是怎样的笑:“今日在街上,林姑娘与那说书先生辩合,伶牙俐齿好不厉害,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会儿究竟是怎么了?”
“我……我只是,今天出来了一天,有点累了。”林落儿匆匆解释道:可恶的家伙,真是喜欢作弄人。
她别过脸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过她说的确是实话,今天种种折腾,现在当然很想休息。
“也是,姑娘出来一天了,那就快回去休息吧!”方秋吕本想再逗笑两句,这会儿想了想,还是忍了。
“好,那公子就请留步吧,我先告辞了。”她冲他微微低头,暗自松了口气:要是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收场才好。
“差点忘了。”她正要转身离开,方秋吕忽然叫住了她。
“林姑娘。”他朝前挪了挪身子,好离她近一些,“十日之后便是京城的赶书会,我知道姑娘好读书,那一天是各地书商云集的日子,热闹非凡,姑娘肯定喜欢。”
“真的?”林落儿顿时来了精神。
“当然,到时候姑娘可愿意来?”
“我自然愿意。”
“那甚好。十日之后午时,我在东市书市的亦乐坊门匾下等你。”
“好,”她却先喜后忧:说得容易,那天该怎么出宫呢?出不来又怎么办?但是她不想多想,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样的盛会,对她而言,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
月上枝头,小夜和梅红早已深眠,睡得正酣。她努力让自己入睡,脑海中却偏偏都是方秋吕的身影,怎么都挥之不去。
十日后的约定,从现在起,她开始倒数。那位焦碧姑娘,此时此刻,也在念着他么?
可尽管疲惫不堪,但是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直到今天在留仙馆中,看到焦碧看向方秋吕的那种眼神,身体里忽然涌起的复杂感觉,憋得她差点难以忍受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如此简单,甚至连原因都不一定能马上说出来。
她淡淡地笑了,脑海中忽然跳出了一个朦胧的念头。
晴日,衔英阁,院落中的几株石榴花开得正旺。
宁贵人躺在床上还未起身,她慢慢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满脸都是憧憬之情。
如今皇帝有两子三女,而现在后宫怀孕的妃嫔只有她宁贵人一人,倘若这胎是个皇子,母凭子贵,她岂能不步步高升?不过四妃之位,仅有远嫁而来的琬凝妃一人把持,就连诞下了大皇子的云昭仪,都暂时没能进封成妃,看来对于四妃之位,皇帝那里还是比较谨慎。但是九嫔之位,她倒有十足的把握,毕竟皇子之母的品级都在正四品以上。
从一个小小的贵人,到正四品以上的妃嫔,那可谓是一朝升天了。宁贵人想到此,脸上泛起了自信的微笑。
“宁贵人。”外面传来一声呼唤。
宁贵人轻轻掀开床帘:“什么事?”
“宁贵人,雁嫔娘娘来了,正在正厅等候。”床外不远处有一名宫女侧立一旁,恭敬答道。
“雁嫔娘娘?她怎么会来我这儿?”宁贵人十分诧异,旋即吩咐左右赶快帮她梳洗:雁嫔比她高整整四级,她岂能怠慢?
衔英阁正厅。
“臣妾参见雁嫔娘娘。”宁贵人匆匆走出来,欠身行礼。
一位着淡金色宫装的年轻女子盈盈走来,浅笑回应:“宁贵人怀有龙胎,不必多礼,快起来。”说着便去搀扶宁贵人。
“多谢娘娘。”宁贵人道了声谢,被雁嫔轻拉着走到中间的八仙桌坐下。
“妹妹近来可好?”雁嫔接过琳芳献上的君山银针,轻呷一口道。
“一切安好,多谢娘娘挂心。”
雁嫔点点头:“听说上次妹妹摔倒,休养了好几天。本宫没有及时来看你,妹妹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宁贵人连忙摆头。
“妹妹不怪我就好。前些天陛下需要几幅喜鹊刺绣送与外邦使节,让本宫赶着做出来,本宫整日整夜忙着赶工,现在终于做好了,这会儿一有空,当然要过来看看你了。”
宁贵人含笑道:“怡宁多谢娘娘惦记。娘娘的刺绣手艺后宫第一,无人不晓,就连陛下的御书房里都挂有娘娘绣的兰草,栩栩如生。娘娘能者多劳,自然忙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