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卿和唐瑾睿没有多留。
顾明卿将巧巧留下来照顾楚浩然。看楚浩然的样子也不是会乖乖吃饭喝药的人。
回到房间后,唐瑾睿面上的神色有些沉重,顾明卿正对着镜子卸掉头上的首饰,她从铜镜里清楚看到了唐瑾睿那沉沉的脸色。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眨眼天就黑了。
顾明卿一边取下头上的簪子,一边说道,“相公,你不高兴啊?是不是觉得我对那位楚公子说的话太过分了?”
唐瑾睿道,“娘子,我不是怪你。你说的话也不是过分,而是实话。不过楚兄受着伤,身子又没好,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缓着来啊。”
顾明卿头上的首饰卸掉了,开始取耳环,正好听到唐瑾睿的话,潋滟的水眸划过一丝讽刺,“相公,我就是故意的。我不想缓着来。”
唐瑾睿皱眉道,“这是为何?”他了解顾明卿的为人,真不是什么刻薄,难以相处的。
顾明卿卸完了首饰,坐到唐瑾睿身边,眸子直视着唐瑾睿,眼底闪烁着幽幽的光芒,“为何?相公,楚老将军死了,他的两个儿子也死了,两个孙子也死了。现在楚家真是只剩下了楚浩然一个男子了。”
唐瑾睿不明所以,但还是开口道,“的确如此。不过娘子,这跟你故意对楚兄说那些狠话有关系吗?”
“有啊!太有了!相公,楚老将军死了,大晋的军魂没有了。你说,军魂重要吗?大晋是不是需要一个新的军魂。”
顾明卿一说,唐瑾睿就反应过来,心里甚至隐隐有了猜测,“娘子,你不会是想说,你希望楚兄能成为新的大晋军魂吧。”
顾明卿坦然承认,“对啊,我就是这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瞧着顾明卿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唐瑾睿觉得有些噎住,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娘子,我不是对楚兄有什么偏见,也不是看不起楚兄。只是我听说楚兄跟其他的楚家人不一样,他不喜欢从军,他喜欢的是自由,四处游玩,行侠仗义。这样的楚兄,能成为大晋新一代的军魂?”
“不能。”顾明卿直截了当地回答。
唐瑾睿皱起眉头,“那你——”
“相公,你口中的楚浩然当然不行。如果楚老将军还活着,或者他的儿子还有人活着,亦或是他在军营里的两个孙子,还有人能活着。那么军魂的事,我绝对不会想到楚浩然。因为他不适合。不过如今是什么情况,相公你也该清楚,楚家的人,除了楚浩然外,都死了。所以只有楚浩然得站出来,承担他的责任了。”
顾明卿说着,默默移开视线,眼神缥缈不定,也不知在看哪里,虚无一片。
唐瑾睿明白了顾明卿的意思,但还是道,“娘子,楚老将军的确是大晋的军魂,但是这不代表一定得是楚家人才能当大晋的军魂。我看以楚兄的性子怕是有些承担不了这重大的责任吧。”
“以现在的楚浩然肯定是承担不了的。相公,的确没有谁天生就能当大晋的军魂,不过我属意楚浩然而已。首先,楚浩然是楚家人,这就是楚浩然最大的优势。再者,楚浩然忽遭大变。
大多数人遇到这样的情况,要么一蹶不振,要么就是咬牙挺过,浴火重生。我方才就是故意趁着楚浩然最脆弱的时候,将最残忍,血淋淋的真相在楚浩然的面前撕开。如果楚浩然能挺过这一关,他接替楚老将军成为大晋军魂的事,我觉得很有戏。要是楚浩然挺不过去,那就当我那番话白说。”
唐瑾睿想想,顾明卿说得的确是很有道理。
转而,唐瑾睿有些狐疑地看向顾明卿,“娘子,你为何对楚兄能不能成为大晋新一代的军魂如此积极?娘子,你大多时候,遇到事情都是淡淡的,漠不关心的。只有遇到咱们一家人的事情,你才会积极主动。”
跟顾明卿当了那么多年夫妻,唐瑾睿还真是有些了解顾明卿了。
顾明卿深深凝视着唐瑾睿,声音极轻,却足以令唐瑾睿清楚听到,“相公,你不是一直想着往上爬,为百姓谋福祉吗?这就是一个好机会啊。文武不分家,如果楚浩然能成为新一代的大晋军魂,对你要做的事会很有帮助的。”
唐瑾睿心中一凛,在触到顾明卿眼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光时,仿佛有种东西,一种早就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的东西,似乎长得更快了。
“娘子,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在救楚兄时,心里真的不曾想过其他。”
顾明卿笑道,“相公,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还能不清楚吗?我当然知道你在救楚浩然时,你心里不曾想过别的。只是人自己出现在你面前,你又救了。顺便想想以后的事情,这没什么不好吧。咱们也没存着什么利用人的不好心思。”
顿了顿,顾明卿又道,“况且,咱们也不是利用楚浩然什么,顶多是互利互惠。楚浩然如果想报仇,按照我说的,成为大晋新一代的军魂,对他来说才是最有用的。”
没权势,还想报仇,做梦去吧!
一开始,楚浩然像是被打击到了,不吃饭不吃药。
巧巧是顾明卿派来照顾楚浩然的,她才不会由着楚浩然,到了吃饭喝药的时间,楚浩然不吃,她就直接灌下。
第二天,楚浩然就乖乖吃饭吃药了。
三日后,顾明卿和唐瑾睿又来看楚浩然。
按时吃饭吃药的楚浩然,脸色好看了不少,也有可能是楚浩然身体不错,修养一阵子就恢复了。
楚浩然看了眼顾明卿,然后飞快移开视线,“我该怎么做?”楚浩然深知,要说玩儿什么阴谋诡计,人心谋算,他怕是还比不过眼前的女人。就是那女人的相公比起她来,怕是也有所不及。
顾明卿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等。”
楚浩然皱起英气的眉毛,不解道,“等?等什么?”
“自然是等皇上的处理了。如果皇上选择给楚家公道,废了皇太孙。那么你就能大大方方去边关,想去京城也随你。天下之大,没哪里是你不能去的。”
顾明卿说的这个自然是最好的情况了。
楚浩然心里也清楚,但是还有另外一种最不好的可能,“如果是皇上想要保皇太孙,而放弃我们楚家呢?”
“那你不能去京城,边关也不能去。你一旦露面,造成的影响太大了。因为你是楚家仅剩的男丁,你所代表的意义,就是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吧。
皇太孙在边关做出的那些糊涂事,你如今也清楚了。那样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荣,弄死你一个芝麻绿豆的小武官,真是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楚浩然也不是平民。楚浩然虽然没从军,但是也去考了武状元,孝康帝看在楚老将军的份儿上,在兵部给楚浩然挂了一个五品的官位。不过就是虚衔,因为楚浩然天生不喜欢,他喜欢的是四处游玩,好打不平。
“不止是皇太孙。要是皇上也存着斩草除根的念头,那你的命怕是真的难保。顾明卿看向楚浩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全家差不多死光了,明明存着天大的冤屈,申不了冤不说,还得担心着自己的小命不保。
封建社会就是存着那么多的不公平委屈啊!
楚浩然低声嘶吼,宛如被困的野兽,凄厉绝望,“那我就只能一辈子隐姓埋名,一辈子藏在乡野?只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命?我呸!要真是这样活着,我宁可冲去京城,跟皇太孙同归于尽!”
唐瑾睿忙上前安抚楚浩然,“楚兄,你别激动。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上苍是有眼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哈哈——哈哈哈——这都是骗人的!皇太孙那乌龟王八孙子,他背负着多少条人命?困龙岭,大晋十万大军都葬在那儿啊!皇太孙那乌龟王八羔子就是死一万次都不为过吧!可皇太孙呢?他不还是活得好好的,照样当着他的皇太孙!”
楚浩然力气极大,唐瑾睿一个文弱书生一时间还真的制不住他,要不是楚浩然重伤未愈,唐瑾睿怕是已经被楚浩然给掀趴下了。
顾明卿淡淡看了眼激动的楚浩然,“天不收!你收!”
楚浩然一怔,喃喃道,“我该如何收?那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孙,而我呢?我就是去了京城,指不定我连命都保不住!我收?我如何收!”
“卧薪尝胆的故事听过吗?当年越国大败于吴国。勾践为图复国,可是在吴国当了好几年的奴隶,甚至还亲自尝了吴王夫差的粪便,历尽了千辛万苦,这才重新回到越国。回到越国的勾践,挂了一颗蛇胆,每天都舔一下,以此来激励自己不忘在吴国所受到的屈辱。
最终,勾践终于打败了吴国,后来还成为春秋时期有名的霸主。”
卧薪尝胆的故事,楚浩然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不确定,他能做到吗?
“楚浩然,你还是不是男人?还没做呢,就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如果你真是那么不自信,我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也是给你的忠告。你还是赶紧的,麻溜的放弃你所谓的报仇吧。你这样没自信的人,想报仇那真是天方夜谭。”
“娘子。”唐瑾睿小声提醒顾明卿,知道你是在激将,但是这也太过了吧。
顾明卿瞪了眼唐瑾睿,对楚浩然,现在就得下重药!不下不行!
“想想你祖父的血,想想你大伯的血,想想你父亲的血,想想你两个嫡亲堂哥的血!楚浩然,难道你要你亲人的血全都白流吗?”
楚浩然的眼前浮现过一个又一个亲人,有疼爱他的祖父,有视他如亲自的大伯,有总对着他吹胡子瞪眼经的父亲,有一直包容,甚至替他挨打的堂哥......楚浩然的眼里流下两行热泪,像是有一把满是荆棘的藤在扎着他的心,每一下都带着难以言说的疼痛。
楚浩然深深吸气,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床单给抓破,“无论多难,我都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我不会让我的亲人白死的,一定不会!”
有这决心就好!若是连心都没有,那一切就白谈了。
“楚公子,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养好自己的身子,这才是正经的。况且,事情不一定会到坏的情况,万一咱们的皇上秉公办理,给了楚家一个公道。世事无绝对,没到最后盖棺论定的时候,那就别轻易放弃。现在楚公子要做的就是等。
我和相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庄子,后日就要回去了。楚公子就请待在这庄子里好好养伤吧。”
楚浩然点头,对着顾明卿和唐瑾睿道,“多谢两位点醒我。如果不是两位给我当头棒喝,我怕是不知要多久才能清醒过来。”
“楚公子是聪明人,哪怕我不说。你也是能想清楚的。我和相公要离开,不如就让巧巧留下来照顾楚公子好了。”
楚公子摇头,“不必。男女授受不清,我担心损了巧巧姑娘的名声。况且我的身体好了不少,过两日都能下床走动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两位为我请大夫买药,还有我这几日所用的补品,想来是价值不菲。在下现在的确是身无长物,可是我日后定会偿还。”
唐瑾睿道,“楚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楚老将军一直在守卫边关,若不是有楚老将军在,我们又哪来这样安详舒适的日子过。楚兄是楚家唯一的后人,我们救楚兄这花的一点银两,只是我和娘子的一点小小心意罢了。楚兄却如此见外,把我们夫妻二人当成什么了!”
楚浩然抱歉一笑,“是我不会说话。两位对我的大恩大德,的确是不能用一点银两就还清。好,两位的恩,我记在心里了。楚浩然今日就交了你们两个朋友!”
顾明卿通知楚浩然,现在他叫周登,他在庄子里行动时,可别喊错了名字,他现在是我家相公的嫡亲表哥。
楚浩然点点头,表示明白。
顾明卿离开庄子前,又给了庄头一锭银子,让他给楚浩然准备饭菜时,多准备一些好的,红枣,阿胶还有乌鸡汤什么的也别停下。银子没了,只管找她要就是。
庄头道,“哪里不够,夫人给的还多了。”
“多的,庄头就收下吧。给田里的佃户发点银钱也行,或者饭食里添点油水。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在战后,更是满目疮痍。
庄头眼眶一热,“我们真是不知道积了哪辈子的福,才能摊上夫人这样的好主家。”
顾明卿笑笑,没说话,好人?她还真不确定自己算不算什么好人,只是见到了,力所能及能帮一把,那就帮吧。
*
佟思维这里也回到了镇国公府。
就在佟思维刚回镇国公府不过一个多时辰,宫里就来人传话,宣佟思维明日觐见。
原本还有一堆话要问佟思维的镇国公,在太监走后,要问的话立即抛到脑后,满脑子都是明日孝康帝要见佟思维的事了。
镇国公就在老镇国公的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看得人头晕,“皇上这时候召见思维做什么?我知道了,一定是问思维边关的事。”
老镇国公也靠在大迎枕上,无奈地瞪着镇国公,“你给我停下!老老实实坐着!老是走来走去做什么!”
镇国公无奈地坐到椅子上,抬头看了眼沉默的佟思维,“思维,明日皇上召见,你可想好该如何回答皇上。”
佟思维淡淡道,“实话实说。”
镇国公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还实话实说?真实话实说了,皇太孙就完蛋了!镇国公也是倾向于相信外面传的关于皇太孙的流言。
“你疯了!”
佟思维再次淡淡回答,“没疯。其实也不用我实话实说什么,外面传的那些事情就挺全,也没怎么夸大。”
佟思罡诧异地一挑眉,继而就恢复了平静,皇太孙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啊!
老镇国公心里有了准备,倒是没有完全接受无能,只是问道,“思维,边关发生的事,你怎么不传信回来?”
佟思维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祖父,你们没收到我写的信吗?看来我送的信在中间是出问题了。”
现在也没人追究出什么问题了。要说信鸽都是训练好的,但是也不能保证在送信的过程中一点问题都不出。佟思维的信在中途出了问题,只能说明,这运气实在是有些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