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长者拜师
因研墨也需技巧,房遗玉无兴趣学,此刻自然抓瞎。
她侧头对身旁的李月婉轻声道:“能帮我研墨吗?我不太会。”
他们弘文馆的这些人,家家皆有书童丫鬟,不会研墨的人自是不少,李月婉闻言也不觉意外,笑着应允。
李月婉缓身站起,将少许的清水倒入房遗玉的砚台,动作娴熟的研磨起来,不大一会儿,清水与墨汁已交融一体,成色极佳。
房遗玉笑着对她道谢,旋即挥毫泼墨甩出五个大字。
李月婉于她身侧站立,最先看清,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压不住的窜出。
那五个字便占满了整整一张宣纸,看着极其浪费。
“先生请看!”房遗玉将大幅宣纸翻了一面,正对孔颖达。
萧团吃桌椅!
这五个字,且不看内容,只瞧笔法。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纵横有象,低昂有志,刚劲有力,化瘦硬为丰腴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与初唐的温润秀劲的章法虽不相同,却更有味道,自成一脉。
“快给老夫看看!”孔颖达情绪激动,连跑带颠的向房遗玉奔来,那速度快的哪像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儿。
韩王李元嘉自然回首瞧见,看着房遗玉亲笔书下的五个大字,他心中不肯相信,痴痴地将头摇个不停,连道:“怎么可能?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房遗玉所写是为楷书。楷书是由古隶演变而成,源于东汉。自东晋后,中华大地南北割据,书法亦分为南北两派。
北派书体,自带汉朝隶书的神形,笔法古拙劲正,而风格更偏向质朴方严。南派书体,多疏放妍妙,长于尺牍。
南北朝时期,因为地域文化之差别,个人书风截然不同。北书略为刚强,而南书更加蕴藉,各臻其妙,无分上下。
至隋唐时期,楷书再度有了新的发展。
隋文帝杨坚统一中国,使得南北朝文化艺术更加包容。
唐初政治文化愈发昌盛,书法艺术逐渐从南北朝的遗法中另辟蹊径,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展现出来。此时的楷书文体可用浪漫来形容,笔体温润秀劲,弊端在于不够雄浑缺乏气势。
直至中唐时期,楷书文体上再度有了新的突破。以颜真卿为代表的书法宗师,为楷书奠定了标准,树立了典范,得以形成正统。
房遗玉的字体多受颜真卿、柳公权影响,字体方正笔力雄浑苍劲,落笔之间横轻竖重,气势威严庄肃,补足了贞观时期楷书的弊端,论境界之高,远胜当今楷体。
韩王李元嘉自幼得父皇李渊宠爱,得兄长李世民教导,虽不善武功谋略,但琴棋书画皆数上佳,他往日里自是看不上房遗玉,然今日房遗玉这手书法远胜他千百倍,使得他心中思绪百感交杂,难以置信。
而那孔颖达则是抚掌大笑,欣喜若狂,连声大叫:“好字,真是好字!”
昨夜抄写《论语》之时,房遗玉一味求快,写的虽然不错,但却没有写出楷书徐徐图之的精华。
而这五个字房遗玉存心要让萧团难堪,给她个教训,适才用心去写。正所谓慢工出细活,此番不但写出了她本身的最高水准,更是写出了后世楷书精髓中的精髓。
也正是因此,孔颖达起先也只认为房遗玉的字写的不错,但如今却是激动到了一个如痴如狂的地步。
“此生得阅这等书法,老夫无憾了,无憾了。”孔颖达沉醉其中难以自拔,过了良久才堪堪回过神来,而后小心翼翼的将手中墨宝平铺桌面。
“冲远拜见先生,在下日后愿侍奉先生身侧,只求习得先生皮毛。”
这老头儿竟然弯下老腰,对着房遗玉鞠躬作揖,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是要打算拜房遗玉为师,修习书法。
见状,不但房遗玉傻了,学馆内的皇亲子弟们也全傻了。
孔颖达乃是唐朝儒家典范,年近古稀竟会想拜房遗玉这么一个及笄之年的小丫头为师?况且她还是一个臭名昭著的问题少女!
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一目了然,相距鸿沟之广之深,难以填平。
但孔颖达这一拜师礼行的可是毫不掺假,真情实意。
房遗玉自也是被他吓得慌了神,手忙脚乱的将他扶起,而后恭敬道:“先生折煞学生了,您贵为我朝大儒,这般大礼可是使不得。”
孔颖达说的倒是好听,可他也不想想,以他那年近古稀的身子骨,日后谁侍奉谁,他心里没数吗?房遗玉可不想再多个活爹供着。
然而孔颖达这般老儒素以顽固著称,他决定的事,若是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见房遗玉不允,他便再三行礼,如市井泼皮一般,耍起赖来。
这孔颖达于学术上虽是迂腐,但他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却让人深深佩服,纵是房遗玉铁石心肠,也被其感动,
然此事实在不妥,她又以自身少不经事为由,再度拒绝。
可不料孔颖达又道:“先生书法宕逸神隽、气象超然,笔势又雄浑无比,胜冲远百倍,足可为师。再说学无长幼,达者为先,冲远此番心之至诚,还望先生不弃。”
正如孔颖达所言,其心之诚足令房遗玉感到为难,甚至都想应下他了。
可若是让这一位古稀老者每日见她都下拜行礼,她房遗玉还真怕归家,腿被房玄龄敲折。
“先生您看要不这般,遗玉平日顽劣,愚笨少才,也就是这字写的还算说得过去,日后您教学生经纶章法,学生授您书写之法,互学长处,无需行礼。正如先师孔圣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房遗玉说的这个办法算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孔颖达闻言也觉有理,只得作罢。
“那遗玉先生,您这幅手迹不知可否赠予学生收藏?”孔颖达虽不再行弟子礼,但这先生的称谓,却是不肯再改口。
对此房遗玉也无办法,只得听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