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重逢,李二和刘进两个人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两个人说起旧事,以及这些年身边的种种,不胜唏嘘。不多大会功夫,一坛酒就被他们给喝完了,桌上的下酒菜也被扫荡一空。
苏染连忙又叫人搬来一坛酒,再重新做了几个下酒的小菜。再在一旁陪上一会,就回去照看孩子们睡觉了。
今天她也累了一整天。现在又去见刘进,等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因此等孩子们睡下后,她看李二和刘进两个人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就干脆不去管他们了,自己洗了个澡,换上寝衣上床歇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身下的床褥重重往下一沉,一股浓重的酒味从席卷过来,生生把她给熏醒了。
苏染睁开眼,她正要起身,没想到李二就已经抱上她的腰。“你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苏染一顿,就察觉到这个男人的身体已经贴了过来,那浓重的酒臭味也更浓郁了。
苏染眉头微皱。“你喝多了,我去给你煮点解酒茶。”
“不要,我现在心情好,我想和你说说话。你就在这里陪着我。”李二摇摇头,跟个孩子似的撒娇的说。
苏染愣了愣。“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今天很高兴。”他说。
“嗯,我知道。”苏染点头。旧友重逢,而且终于是来了一个没打算算计他的旧友,也就难怪他会兴奋成这样了。
“真的,我好高兴!刘家真不愧是我我家祖辈就交往的至交,爷爷就曾经说过,其他几家人我们可以不信,但刘家不能不信!以前我还小,不懂爷爷这话什么意思,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李二说着,又把脸靠在她肩头蹭了蹭。
苏染抿唇。“刘家的确值得结交。只是你们也要小心点,可别被别人抓住任何蛛丝马迹。”
“放心,我们心里都有数。”李二点头。
苏染轻轻嗯了一声。她相信他们肯定自有分寸。
李二的双手慢慢在她腰上收紧,身体慢慢和她贴得更紧。
苏染觉得有些不自在。她稍稍动了下,想要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却没想到男人又一把把她给拽了回来。
“呀……你!”苏染正要抱怨,却没想到男人已经凑到她耳边,熏熏的小声说,“刚才我说你像我曾祖母,我是说的真心话。我曾祖母我虽然没见过,但是从小我都是在曾祖母的故事里长大的。其实别人都不知道,我曾祖母本来就是我曾祖父的妻子,但是因为曾祖父早年被征兵入伍,后来头部受伤失忆了,又被徐大大统领收为义子,他才和曾祖母断了联系。可是曾祖母愣是凭着一己之力,拉拔长大了她和曾祖父两个人的孩子——那就是我的爷爷还有姑奶奶。”
“后来曾祖父为了给徐大大统领挡箭,身受重伤。他那时已经恢复了记忆,就想死在故乡。结果谁知道,阴错阳差之下,他竟然被曾祖母给救了。然后两个人又重新成亲,曾祖父感念曾祖母的恩情,不仅自己跟着曾祖母改姓李,也坚持让我爷爷和姑奶奶两个人都跟着姓李。后来他们又生了我叔爷爷,本来曾祖母还打算让叔爷爷姓李的,但曾祖母想到徐大大统领死后无后,就还是让叔爷爷姓徐了,也算是为曾祖父的爷爷延续了一条血脉。只可惜……”
“没事,没事。”苏染连忙转过身来抱住他,一手轻轻在他头顶上轻抚了几下,“叔爷爷那一支的血脉断了,可是咱们还在啊!咱们回头再叫一个孩子姓徐,再把那条血脉续起来就好了。”
“嗯。”李二点点头,他就又冲她笑了笑,“你知道吗?你真的和曾祖母很像。曾祖母当初也是身在乡村,却坚韧不拔,凭借自己的一身本事慢慢把家业置办的越来越好了。要不是后来徐家派人来找,他们肯定也会和咱们之前一样,成为村子里的大户吧!不过,就算跟着曾祖父进城后,她也依然是曾祖父的贤内助。他们也曾在上京短暂停留,就是这段时间里,曾祖母竟然和后来成为皇后的晋王妃交好了。后来晋王登基为帝,他们才往西北去了。曾祖母很会种地,她就是偶然得到了几粒番麦种子,然后就在西北开始播种,然后就成功了!曾祖父之所以被封为镇西王,其中至少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个!”
“是吗?”这个苏染倒是头一回听说。
不过想想,第一任镇西王妃能种出这好养活、产量又大的番麦来,的确是给军队提供了稳定的粮食来源,也就在无形间给朝廷减轻了一项极大的压力。要换成银子,少说一年也是好几十万两!就冲着这个成就,一个王位他们也是当得起的。
再加上第一任镇西王也十分能干,年轻时就驰骋沙场极有作为。徐大大统领过世后,他身为徐大大统领的义子,义不容辞的接过了徐大大统领手头未竟的大业,生生将西戎给挡在了边关之外。在他活着的时候,西戎对他简直是谈之色变,每天他只需要在城墙上走上一圈,西戎兵都不敢来进犯。这自然又是给国家的安定贡献出了一笔极大的力量。
两项贡献加在一起,皇帝不封他一个王做简直都说不过去!
“这么说,我就是真的比不上曾祖母了。”苏染轻轻摇头,“就论种地这事来说,我就远不及曾祖母。”
如果不是他,她应该都不会去尝试着种那么多番麦。自然的,他们家应当也就依然只是村子里的一个富户了。
“不,你们都一样。”李二却坚持说,“你和曾祖母一样,勤劳能干,坚韧善良。如果当初没有曾祖母,就不会有后来的曾祖父。而如果没有你,那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听得这话,苏染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李二紧紧抱住她。“但是曾祖母因为从小吃苦受累,身子没养好。后来又到了西北操劳,才四十岁身子就垮了。曾祖父想尽办法给她调理,却也只让她拖延到五十岁就撒手人寰。她走后,曾祖父也不胜悲痛,就在她走后半年就过世了,所以我没有见过他们。但是小时候老听爷爷奶奶变着法子的夸曾祖母,当时我是不信世上有这么好的女人的,直到我遇到了你……”
“我其实真没有那么好。”苏染轻声说。
“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也是最适合我的!”李二却说。
苏染抿抿唇。李二的确是喝多了,这酒像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似的,竟然叫他说了这半天都还不觉得口渴。慢慢把下巴搁在她肩头,他继续和她絮叨个不停:“只可惜,儿孙不肖。曾祖父曾祖母两个人辛辛苦苦给我们打下的基业,就这样毁了!曾祖母生前极力想把番麦的种植推广到全国各地,她还和曾祖父一起给上京的先帝写了许多封奏折,结果都石沉大海。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那时候太子重病,先帝自顾不暇,又哪还有心思管那些?”
“这个太子,就是先建业太子么?”苏染突然轻声问出一句。
李二点头。“是。”
苏染猛地就胸口一收。“后来,太子死了。”
“是啊!太子过世后,先帝也大病一场,再过没几年也驾崩了。然后当今圣上登基,那时我曾祖父曾祖母也已经相继过世。我爷爷他们却还没有忘记曾祖父曾祖母的遗愿,继续上书圣上,请求将番麦的种植推广开去。但是,这个皇帝!”李二的声音忽的一冷,开始咬牙切齿。
“他忌惮镇西王府在西北的威望。而且因为当时曾祖父和戍边的各位大将都是故交,所以番麦种植成功后,曾祖父就把种子和培育方法都给了他们,他们也都种好了。所以,在边关地带,镇西王府的威名简直比皇帝的还要响亮。皇帝因此开始胡思乱想,他竟然生怕番麦推广出去后,镇西王府的名声传遍全国,那就没他这个皇帝什么事了。从此他就将镇西王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想方设法的想要将我们给铲除掉。再然后……”
再然后,就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那一段往事了。
李二的声音开始发颤,身体也微微发抖。
苏染赶紧抱住他。“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李二紧紧的抱住她,苏染却察觉到脖子上慢慢沾染到了一抹湿意——他这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