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好喝的日子就是过得快,转眼三天时间过去,这三天哑姑吃得好睡得好,心慌了还有尤家姑娘可以一起聊天。
一开始她以为这尤家姑娘也就一封建社会的普通妇女,小时候在家从父,出嫁后从夫,这辈子除了兢兢业业三从四德地伺候公婆丈夫、勤勤恳恳地操持家务,再没有别的远大理想,没想到深入交流后她大为吃惊,这个看似平凡的妇女其实在温顺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很丰富的心,有时候甚至叫人觉得十分的可爱。
“哎,你说,做男子的,为什么就能三妻四妾地,而我们妇女,为什么只能嫁给一个男子?”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哑姑。
哑姑噗嗤笑了,“这问题应该我问你呀,怎么你倒来问我了?我一直好奇,你们的男人娶那么多大小老婆,你们这些妇女究竟心里怎么想的?伤心吗?吃醋吗?难道真的就能接受,真能很和睦地在一起过日子?难道你们真的就觉得这是应该的?”
“才不是呢!”尤家姑娘眼神不忿,“谁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只是没办法罢了!你要是不答应他们就会说你不贤惠,不是贤妻良母,就会惹人耻笑,公公婆婆那里更是说不过去。不过还好我婆家是小门户,也没钱多娶,目前只有我一个媳妇,不过听我婆婆的口气,我这病要是好不了,或者不能及时为他们生孩子传宗接代,他们就准备再买个小妾回来。”
哑姑瞅着对方有些浮肿的脸,觉得心疼她,“你都这样了,你婆婆还有心思想那些?真是心够大的哈!”
尤家姑娘脸苦成一团,“那有什么办法呢?这事儿要是摊到你身上你就知道有多无奈了,我都绝望了,好几次都想着吃点砒霜死了算了。哎姑娘,你自己呢,我听哥哥说你好像是童养媳妇对吧,童养媳妇的日子可是更难熬呢,你婆婆怎么样,你丈夫几个老婆?你们家既然是能娶得起童养媳妇的人家,那肯定也算富裕,这样的人家不会答应只让儿子娶一个媳妇的,你要是以后和几个女人同时伺候一个男人,你心里啥滋味?”
哑姑顿时头有些大,这姑娘问到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柳万,如果这个所谓的丈夫是柳万,他娶一百个老婆她都不会在意,因为她认定的人不是柳万,可这个人要是换成白子琪——有一天如果白子琪真的要娶二房自己会怎么看?怎么想?怎么面对这样的事?
这怎么可能?
首先,白子琪会娶二房吗?会纳妾吗?会养通房丫头吗?
她被这忽然冒上来的疑问弄糊涂了。
不再说话,傻傻看着对面那浮肿的尤家姑娘的脸。
这姑娘其实挺漂亮,再回想自己这两年来经见的那些妇女。首先是柳丁茂的八九个老婆,她们个个都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可为什么都活得那么苦呢?还有小梅,那个苦苦怀孕只为争取公婆丈夫欢心的女子,最后竟然彻底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她也活得苦;还有眼前这尤家姑娘……哪一个女人不得面对丈夫三妻四妾大小老婆成堆的现实?这些女子不优秀吗,不可爱吗,不聪明伶俐吗,不勤快能干吗?其实个个都很出色,却还是要接受命运的安排。
就连《红楼梦》里清高孤傲、视爱情为生命的林黛玉,不也接受贾宝玉和袭人的关系?
这是眼前这个社会里人人认可的,是约定俗成,如果真有一天,悲催的现实要上演,自己真的有能力抵抗?
她这才发现这个问题自己竟然从来都没有想到过。
她满脑子都是白子琪身边偎红倚翠吴侬软语的景象——她能接受?不,不能!宁可不嫁他,也不能!然而,除了白子琪,换个男子,不也还是要三妻四妾,自己能接受?
“姑娘,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尤家姑娘望着哑姑问。
哑姑从胡思乱想里惊醒,笑了,“没啥——咸吃萝卜淡操心呢!哎,你说,为什么我们就没有生成男儿呢?要是个男儿,我们会怎么活?”
尤家姑娘有些向往,“会比女儿身活得幸福吧,至少会自由,想去哪儿玩就去了,想讨几个老婆就讨几个,不会被人骂作不守妇道,也不用受生孩子的苦楚,还能赡养自己的父母,不用出嫁到别人家里去受气,一辈子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哈哈——”哑姑笑了。
尤家姑娘被笑愣了,“笑什么?是笑我没大志向吧?这都是我的真心话啊,我有时候就是这么想的,我要是个男儿,我就做女儿身做不了的事,不过我才不会娶那么多老婆的,我只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两个人和和美美地相守一辈子,这也就够了。”
哑姑看见她眼里闪烁着向往的光彩,不由得喟叹,“世上的女子都是这样,都盼着遇到一个最爱自己的男子,能一辈子对自己好,能和他不离不弃地相守一辈子,可是真的有几个女子能实现愿望呢!大多数都是在凄惨中苦苦地熬完这一辈子。”
“是啊。”尤家姑娘叹息,“不过像你这样能干有本事的姑娘,应该会幸福吧。”
哑姑苦笑,忽然不想在这个千古难题里继续耗费心力,忽然笑了,“算了,不讨论了,臭男人有什么好让我们费神的,我们还是做自己爱做的事,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吧。”
尤家姑娘忽然捂住肚子,“哎哟,好疼——”
她的肚子这就疼起来,当天夜里开始往出排淤血,哑姑自然不敢睡觉,两个水盆子轮换着给她擦洗,大概熬了两个时辰,忽然排出大团的血块来,尤家姑娘疼得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
多亏哑姑早就配齐了急用药,汤剂服用的,嘴里含服的,看看出血量渐渐小下来,哑姑让尤大文递进来一盆刚烧开的水,她清洗双手,戴上临时制作的口罩、手套,又拿出这两天制作的一把小勺子,这勺子用木头雕刻打磨而成,用香油反复浸泡熬煮,现在又用清水烫煮消毒,最后戴着手套拿出来。尤家姑娘看到有些害怕,“真的要用这个东西刮我的肚子?”
哑姑用专门熬煮的药水给她消毒止疼,给她笑笑,“不疼的——忍一忍就好了,你肚子里好多血块出不来,只能用这个刮一下,就像我们清理一个小房里的淤泥一样。”
尤大文在门口也很紧张,但是他大男人家不能进,急得团团转。
“白子琪保佑!”哑姑闭眼,深呼吸,此刻最想念的人自然是白子琪,那么白子琪你就保佑我成功吧。
勺子慢慢探进去,尤家姑娘紧紧咬住一片布。
哑姑用白粗布做的纱布吸血,一点一点加深探入尺寸,然后开始清宫。
时间在寂静的夜空中缓缓流逝。
汗水从额头往下滑落,没有人为她擦拭,只能忍着。有些汗流进眼睛,蚀得眼仁疼。
她眨巴眨巴,继续忍着,屏住呼吸,很仔细地继续着。
淤血和腐肉大量被刮出来。
尤家姑娘疼得身子抽搐,但是她也很坚强,在咬着牙坚持。
哑姑不由得对这柔弱女子敬佩。
她忽然挣扎着问:“姑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哑姑笑:“你要就这样死了,岂不是把我害苦了?我还指望靠你走出这监牢呢——”
说着起身,解下口罩,脱下手套,“累死本姑娘了——好了,你放心休息吧,很成功!”
尤家姑娘确实折磨得心神俱疲,听到说成功了,放心地合眼歇息。
但是眼角那泪水却再也止不住,哗啦啦流淌。
门口尤大文还在苦等,哑姑洗了手才来开门,尤大文心急如焚:“结束了?人保住了吗?生命没啥问题吧?”
哑姑很冷静,“进来看看吧。”
尤大文看到妹子直挺挺睡在木板上,他一头闯进来,看到妹妹睁开了眼,笑笑地看着他,“哥哥——我没事——”
“很成功。你妹子很坚强,应该表扬她。”哑姑露出欣慰的笑。
尤大文顿时欢喜,噗通一声竟然跪下了,“姑娘,我们兄妹该怎么感谢你呢,你可是我老妹子的大恩人呐——”
哑姑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所以很冷静地看着他,“这监牢的日子不好过,我想出去,需要你们的帮助。”
尤大文是直肠子汉子,“这个自然,我明天就跟李大人求情去,只怕我人微言轻,说了不算数啊,不过我会尽我所能的。”
哑姑看他说得恳切,便相信他不是嘴上随便说说,而且真心想报答她,就一笑:“其实你不用去求李大人,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就是把我这妇科方面的医术传扬出去,那时候自会有人请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