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大营,练武场上,二十万人马齐刷刷集合。
李度念一身银亮盔甲,显得精干帅气,大步走上点将台,目光炯炯看着大家,“西南战事未平,西北边又起风波,荒水、白沙联合进攻东凉,朝廷任命我领兵征西,精挑五万人马随我出征——现在开始点兵——”
李度念统领京中大营几年,早就熟悉营中一切,挑选人马早就心中有数,所以很快就有五万兵士齐刷刷站出来列队等候。
“李督监,圣上驾临——”亲兵飞跑来报。
果然陛下的华丽仪仗远远走来。
“李度念听旨——”内侍扯着嗓子喊。
李度念盔甲在身,只是单膝着地接旨。
“……特封李度念为征西大元帅,统领五万精锐开赴西北抗击荒水、白沙入侵……”
“大哥成元帅了?”身后弟兄们悄悄嘀咕。
“陛下这回怎么了,秦简去西南迎战摩罗大军,半年时间迟迟不给帅印,怎么到了大哥这里倒是给得这么爽快?”
“难道不提防我们甲子兵了?”
“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李度念能听到屁股后面的议论,那其中有他的军师,也有几个亲厚的弟兄。
李度念心中也在疑惑,是啊,陛下不会又耍什么花招吧?
“李度念。接旨吧——”内侍官提醒。
李度念磕头,双手恭恭敬敬接过黄色绸缎书写的圣旨。
“谢陛下圣恩。”
“怎么,李爱卿做了元帅还不高兴?”皇帝从御辇上下来,亲手来扶李度念,低声说道:“大界山那批人,朕已经派人去联络了,等召集齐全,会直接奔赴西北前线。放心,朕不会亏待他们的,爱卿就放心出征吧!”
李度念大大惊喜,身子不由得跪倒,磕头,声音洪亮地喊道:“谢主隆恩。”
西政军浩浩荡荡出城往西北而去。
身后,正禧皇帝亲自送别,目送五万人马的阵仗走远,才上御辇返回大内。
御驾刚进宫门,内侍来报尹左相求见。
“说吧,这么着急见朕为了何事?如果事关白峰余部,朕劝你乘早别提。”皇帝一见面就告诫尹左相。
尹左相不急,磕完头坐下,“老臣就为白峰余部而来。但陛下放心,老臣不是阻拦您的,而是很赞同您的做法。只是老臣疑惑陛下为什么不在朝廷上公开这事呢,而是偷偷摸摸派人去召集。”
皇帝气恼:“朕真要是公开提及此事,你们一帮老臣肯定又是群起阻拦,什么乱臣贼子意图谋反的话一说就是一大车,都是用来堵朕的嘴巴,所以朕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免得和你们白费口舌。”
“陛下这就把我等做臣子的想岔了呀——”尹左相一脸委屈相,“恰恰相反,老臣第一个会双手赞同的。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对国家有用,都可以召来为国家效力呀。陛下此举英明。只是既然陛下不愿公开张扬,那也可以,等以后他们真在战场上立下大功,陛下再重重封赏不迟。”
“左相真的这么打算?”陛下望着左相的脸,眼神里有玩味的意思。
尹左相不看陛下的脸,望着空气,发誓一般铿锵有力地回答:“老臣为国为民的心,苍天可鉴!虽然之前老臣曾和那白峰不太和睦,那也是因为白峰居功倨傲,老臣实在看不惯他和部下仗着军功处处不把京官放在眼里才心里不忿,但如今白峰已经死了,国家又是危难之际,老臣再不把个人恩怨抛开,那老臣实在是愧对这相国的高位,愧对先皇,愧对陛下,更对不起我东凉国数万万黎民百姓!”
正禧皇帝沉浸在这激动又愤慨的声音里。
许久,他终于迈过了心里的一道坎,“左相不愧是朕的得力老臣,想事情周全,处处为国家和朕着想。”
尹左相只扫一眼,便明白这位惯于疑鬼疑神的天子的心中已经对自己再次产生信任,他很镇静地笑笑,“都是陛下英明,明君才能出贤臣呐,我们都是沾陛下的光。
不过,这大军出征,最最紧要的是粮草供应,不知陛下准备派何人担任粮草押运官一职?”
“老爱卿身子骨还吃得消的话,朕想交给你去办。兹事体大,给别人朕不放心。”
尹左相从铺着绣花软垫的矮凳上溜下,重重磕头:“老臣多谢陛下信任,臣一定殚精竭虑,做好西征大军粮草供应。”
不等正殿里尹左相离宫,消息已经长着翅膀飞进了青云宫端仪娘娘耳中。
“左相他负责粮草供应?好事啊,我们的机会来了——”端仪高兴得眉梢斜吊,“现在我们可是捏住了李度念这些人的领脖子,我们想让他们吃饱他们就吃饱,我们想不叫他们吃饱,他们就空着肚子上战场吧,到时候饿得路都走不稳的人,看他们还怎么报效他们的圣上。”
旁边的心腹内侍和宫女陪着一起笑。
“陛下糊涂。”皇家书库里,老翰林听完小翰林带回来的今日新闻,不由得将手中一本古籍拍到了书架上,“这是弄了一把刀子搁在了李度念脖子上。李度念的西征军以后就得在这把刀子的威胁下熬日子了。一边要打胜仗,一边要面对粮草不济、军备不足,甚至连救急伤药都会可能奇缺,这样两面夹击,李度念就算得过白峰真传,又怎么能挡得了荒水、白沙两国十万强悍大军的进攻?”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李度念和五万人马遭殃?那可是我们京中大营最精锐的实力呀。”小翰林发愁。
“先不急。容我再想想——也许还有人可以帮到他们。”老翰林搔头。
小翰林看到老师的头发越加稀疏了。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啊。
这半年来是怎么啦,老师虽然朝也不好好上,史书也不好好编修,却好像耗费比平时多了几倍的脑力。眼看秃脑门儿越来越亮了。
小翰林忽然心头一亮:“老师,要不您哪天在朝堂上提醒一下陛下,不不,当着大家的面不能说这话,尹左相听到会活吞了我们的。您悄悄上个折子吧,把这其中的弊端厉害全部剖析出来,讲给陛下,让他知道,此举是多么不妥。等于在断送东凉国五万好男儿的性命,在拿他正禧皇帝的万里江山开玩笑!”
老翰林目光亮晶晶望着小翰林。
小翰林不好意思了,揉鼻子:“学生我又说错了啊?老师您别见怪,我只是信口胡说呢。”
一只枯瘦的老手伸过来摸小翰林的头,“连你都看得这么清楚,那正禧未必自然比我们更明白。只是这小老儿看得明白,未必就能做得明白,也许这也就是所谓的驭人之道,驭人之术吧——死一个李度念不要紧,死五万人马不要紧,反正这个国家疆土万里,有的是人,有的是可以出征打仗的将士,他正禧只要坐稳了龙椅,给他效力卖命的人,多得是。”
小翰林这回又听不懂了,“老师,难道陛下盼望这些人去送死?”
“那倒不是。”老翰林摸着厚厚的史册,“自古至今,帝王臣子,是一对矛盾又复杂的关系啊,就像那夫妻之间,阴阳之间,黑白之间,你进我退,你攻我守,进进退退,上上下下,说不清楚啊——小子哎,你还是好好读书去吧,小脑袋瓜子里一天到晚不用琢磨这些没用的!”
说着把一本书砸在小翰林脑门上。
小翰林呲牙,“我希望李度念能马到成功,一举踏平西沙、荒水,到时候看这反复无常的皇帝老儿怎么说?他真能当着全天下人做出那兔死狗烹的事情?”
“这有什么难的,又不是头一回!”
老翰林叹息着,苍老的背影隐没到高高的书架背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