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门,兰草眼泪唰啦啦往下落,低声抱怨:“奶奶,你真能忍啊,奴婢都心里冒火了,那个傻子,他敢这么欺负你……”
兰草被打断了,“不要这么,这是我正想要的结果。”
“啊?”兰草眼前好多黑色圈圈在打转,要是能允许躺倒歇一会儿,她肯定会直接倒下去。
“本来要好好看一场戏的,遗憾柳老爷中途被九姨太拉走了,剩下一群女人,上下势力太悬殊,戏没法演了,我只能把自己扮上登台啊。”她一边疾步走,一边轻轻。
这算是解释吗?兰草一头雾水,摸不着脚后跟,奶奶怎么变得越来越高深了呢,好好的吃个家宴,怎么就扯上看戏了呢?
哑姑走得很快,健步如飞,兰草跌跌撞撞几乎跟不上了,“、奶奶,奴婢还是不明白啊,奴婢笨,不像兰花那么聪明一就透。”
前面那个的身躯根本不理她,只管赶路。
可是,可是为什么走的方向不是回角院呢,而是绕过来角院,向着厨房方向直去。
就这么挂着一脸鸡汤直奔厨房?就不能先回去把自己收拾一下?
陈氏端起酒盅向着大家,轻轻笑,“想不到万哥儿媳妇这孩子挺懂事啊,脾性看着也不错。”
众姨太们端起酒盅回应她,三姨太轻轻含笑,“老爷亲自挑选的人,怎么会不妥呢,虽然是个哑巴,但是脾性儿那么好,温柔,敦厚,更难得的是和万哥儿对脾气,这是咱万哥儿的幸运,日后长大了,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了,等圆了房,两口儿恩恩爱爱的,我们看着也高兴。”
三姨太自从连连死了三女两女五个孩子,从此绝育,脾气也变得沉默寡言,平日里除了闭门绣花,很少出来走动,更不愿在人前多一句半句话出来,难得今儿一口气了一大段,众人都感意外,纷纷举杯回应。
陈氏颔首,“当日我还有些担心呢,句不忌讳的话,咱家哥儿是个残缺,再要是多出来一个残缺,我怕对孩子养病不好,所以她来了也就一直没敢把两个孩子往一起放,今晚看他们在一起倒是挺有缘分呢。”
话题很快就揭过去了,大家推杯换盏,各自啜饮属于自己的欢乐或者悲伤,分别尽在不言当中。
只有柳颜望着杯中亮闪闪的液体,愣愣发着长傻。
“你过,府里熬药都在厨房有专门的灶台?”哑姑踏着夜色,轻轻回头四顾,今夜整个柳府都沉浸在聚餐的欢乐里,院里少有人影走动。
兰草头,是啊,这个谁都知道。原来主子想去看熬药,这简单,兰草前头带路,两人很快进了厨房,里面一片狼藉,因为那些大厨杂役们赶着上完了最后一道菜,也忙忙解下围裙去坐席了,忙了整整一年,他们也想和别人一样享受一回,消消停停坐下来吃喝,乐和乐和。
绕过案板灶台,往后面走,最后进了最拐角处一个隔间,一进门一股草药味扑鼻而来。
两个不大的土灶台,上面搁着洗净的砂锅子和药吊子。
旁边堆着大的的药吊子,药罐子,药碗,地下堆着好多药渣,有已经半干的,还有湿漉漉的。
有一个的砂吊子看样子刚刚熬过药,里面的药渣还是温的,哑姑两眼一亮,端起了闻了闻,伸手拨开看,用一把笊篱搭起来,滤尽了里面残留的汁水,找一片废旧白布包了,又把旁白的药渣铲一些放进去,再洒了一水,看上去这砂吊子里药渣还在,没有被人动过,哑姑抓起药渣再不停留扭头就走。
取药渣干什么?
兰草没时间问,只能快步又跟上她步跑,万幸这回直接回角院。
换洗了衣衫梳洗完毕,兰草瞅着奶奶面色一直很平静,竟然没有一生气的意思,忍不住问:“你难道不恨那个……万哥儿?”
私底下她们做丫环的会把柳万喊傻子,但当着主子的面这么喊,好像有一不太好吧,毕竟奶奶是万哥儿的媳妇,自己得注意着吧。
“不恨,”哑姑摇头,“他也是可怜人。”
完在灯下拨弄药渣细看。
兰草赶忙取了盘子拿了筷子,知道主子又要分拣药渣了。
“我今早教你识记的那些药名记住了吗?”哑姑忽然问。
“记住了,鹿茸、杜仲、淫羊藿、巴戟天、枸杞、海狗、续断、紫河车、肉苁蓉、锁阳、补骨脂、益智、菟丝子、沙苑子、蛤蚧、鹿角胶……”
清亮亮的灯下,清亮亮的少女嗓音一口气背了出来,背完了她不放心跑到门口看一眼,怕兰花她们忽然回来听到这里有人在对话。
“模样能辨认得出么?”
兰草一傻,有些羞愧,“有几样能,有的还没记住。”
这两天忙着过年的事儿,另外还要学习识字,她几乎没时间识记草药。
“不急,”哑姑徐徐道,“现在我来教你,把药渣里的药材一样一样拣出来。”
兰草有疑惑,既然识记药材,拉开百子柜的抽屉不就有现成的吗,为何还要巴巴地去偷了药渣来呢?药渣其实已经熬煮过久,好些药都煮烂变形了,很不容易辨认。
不过,还是别问了,问了也白问。
“锁阳。”哑姑念。
“锁阳,益气壮阳药材,多生长于沙滩荒漠等干旱半干旱地带,我们灵州府最北边就有。”兰草轻轻念叨,一边轻轻夹出锁阳的药渣。
“肉苁蓉。”
“肉苁蓉,补肾阳,益精血,润肠道,主肾阳虚衰……哎,奶奶,这都是壮阳益肾的药材啊,这一副药是熬给谁喝的呢,看样子那个人肾亏体虚,应该是个男人……”
“鹿茸,”奶奶不理她,继续往下念。
兰草只能忙忙地分拣。
洁白如玉的盘子里很快堆满了药材。
兰草用筷子夹出一块形状奇怪的树皮装东西,左瞧瞧右看看,对着药盘里药材一一查对,最后有些惭愧,“奶奶,这个是哪一味,奴婢实在认不出来,好像不是补阳药材?”
哑姑接过去,放在眼前慢慢地看,然后又凑在鼻孔下闻,她神色淡定,神态安详,看上去永远一副神定气闲天塌不下来的模样,兰草也就不由得跟着心静下来,闭上眼在心里把今早背诵过的药名一一暗暗背出来,然后又睁眼对着那些分拣出的药材一一查对。她心里有一个愿望,既然奶奶这么瞧得起自己,既让自己学习认字,还教导药学知识,明奶奶最器重的还是自己,她这样低贱卑微的身份,能遇上这样的主子,当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那么就应该好好学,不要辜负了大好机会和奶奶一番殷切期待。
等兰草流利顺畅地背完一组药材,抬起头发现奶奶还是那样坐着,姿势没变,神色却隐隐有一丝变化,细看,她摊开的手心里摆着三味药,一味正是她们拣出来的树皮状,另一味呈膏状,还有一味是一些细碎的籽粒物。
哑姑对着这几味药怔怔出神,竟然看得忘了形。
兰草很少见奶奶是这个样子,顿时心里一荡,心念转动,轻轻唤一声:“奶奶,可是像那九姨太所用药材一样,有什么不妥?这究竟是谁人服用的汤药,要不要奴婢去厨房打问一下。”
忽然一个手伸过来,稳稳捏住了兰草手腕。
奶奶的手好凉,单瘦的五指简直像一坨冰。
兰草赶忙去捧手炉。
她推开了,喃喃望着手心药材,“兰草,那个人又出现了。”
兰草激灵灵一个冷战,不知道为何,她顿时就冒出一身凉汗。
兰草极力克制着声音,“奶奶啊难道……”她不下去了,声音颤抖得厉害,好像忽然有冷气从头横贯了她整个躯体,她冷得无处可躲,缩紧了身子。
哑姑却还是那么镇静,好像的是一件极平常不过的闲事,“手法如出一辙,只是,这次远比九姨太那次阴险,极为隐蔽,要不是我闻到了那草药味不对劲儿,我做梦也不敢往那上面联想。”
她得很慢,嗓音极力保持平稳,但是兰草敏锐地感觉到了,奶奶也在发抖。
兰草起身,将一件棉袄轻轻披在这远比自己还要单薄的肩膀上。
两个人默默对坐,一时间竟然无语。
因为不知道从何起,因为满肚子都是话,所以只能默默无语。
兰草还是一头雾水,她在苦苦思索,这药渣究竟是谁的?奶奶凭什么就能断定里面多出来几味药?药方子又不是奶奶自己开的呀。
哑姑此刻却无比清醒。
因为清醒,才能看得更清楚,更明白,有时候糊涂可能要比明白和清醒更好,现在她一颗心好像在向着一个无底深渊往下跌落,这个深渊究竟有多危险有多黑暗,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竟然无意中窥破了秘密。
这也许是别人刻意隐秘的秘密,如果制造秘密的人,发现有人已经窥到了秘密,那么,这窥破秘密的人其实等于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悬崖之上。
“奶奶,”兰草试着打破着熬煎人的沉默,“这药,究竟是……”
“嘘——”一根细巧的指头蓦然压在兰草唇上,这指头还是那么凉,带着森森冷意,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兰草,不许问,好奇害死猫。有时候糊涂比明白还要好。”
兰草呆呆,什么意思?为什么奶奶总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好奇害死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奶奶神色忽然无比慵懒,好像她很累很累,兰草就知道此刻再也不能问任何问题,白问,只能惹来她的厌烦。这是奶奶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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