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山河谷地形十分奇特,站在远处遥望,只见群山绵延起伏,像天然屏障挡在西南三个州府和东北大片平原之间,对整个东凉国的核心疆域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
身在其中,才知道这河谷十分蜿蜒、巨长。一道河在群山之间穿梭游走,把山谷辟出一道千回百转的河谷。
河谷两岸,地势起伏不定,一会儿是嶙峋山势,一会儿又是平坦土地,时不时露出大堆石头和成片砂砾。
谷中河水苦涩,其中除了饱含泥沙,没有任何鱼虾之类生存。况且又是隆冬季节,那河面上结起厚厚一层白冰。
白峰的部队沿着河岸前行,一边走,一边寻找果腹食物,同时采集柴火、药材,顺便打点野兽,用以补充给养。
可惜时令寒冷,山中除了树木、野草,偶尔有野兽出没,没有更多的物资可以用来糊口、暖身。
队伍行进得十分艰难。
白峰率先带头,用兽骨做针,将几片兽皮缝制成简单的冬衣,披在外头御寒,他个头高大,再加上白发白须,现在又披挂一串兽皮在身上,远远看去,那模样十分滑稽,就像三岁小儿在闹着玩。
将士们纷纷效仿,也给自己缝制毛衫御寒,远远看去,这支人马就跟山中茹毛饮血的野人一般。
“白帅,左边有个出山口,那边山下似乎有军队驻扎。”巡逻兵来报。
白峰展开手里已经严重卷边的作战地形图,“这是这一带比较大的出口,狼谷口,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看来摩罗算准了我们会从这里突围,所以早早布下了口袋等着我们去钻呢。”
黑小白在不远处翻检草药,听到这话也抬头望远处,那山口望出去确实是大片平原,只要有平原的地方,就有百姓,只要有百姓,就有希望筹措到粮食和衣衫。部队临近弹尽粮绝,大家已经好几天没吃上饱饭了。
“我们要从这里打出去?”老云问。
白峰眉头紧皱,沉吟难定。
另一名副将建议:“依末将来看,乘着大家还留存一点精力和斗志,就从这里突围吧。您看,绕过这个山口,接下来全是绵延大山,茫茫千里,再也没有更好的突围口。错过了这里,我们真要被困死在山里啊白帅!摩罗小儿真要摸准了我们是行踪,根本都不用打,只要在最前面的出口等着,就算我们最后挣扎走出河谷最南端,那时候也是饥寒交迫死伤过半,只怕早就没了抵抗的能力。”
白峰将地形图攥紧,捏在手心里,手在颤抖,雪白的胡须也在颤抖。
许久,开始说话,“不能从这里突围。前面摩罗部队肯定早就等着了。这倒不是最怕的,我担忧的是,突围出去以后,等我们拼死作战,精疲力竭的时候,还会有别的变故。这秦简,现在应该回过味来了,猜出和摩罗前行军作战的就是我们,那么他会怎么做?难道会配合我们,给摩罗军来个左右夹击?”
老云一脸凝重:“就他,那气量,那心胸,怎会帮我们?我看是给我们来个左右夹击才有可能!”
“这就是了!”白峰拍一把膝盖,站起来在原地走,俊朗的脸上满是餐风露宿磨砺留下的苦涩,眼神里布满忧郁,“这正是我担忧的地方。我们现在是无名无分的一支自发部队,朝廷那里可以装聋作哑,当不知道我们的存在。秦简这里随便扣个山贼、流寇的罪名,就可以把我们全灭了。所以,狼谷口不能出,得继续在山中游走,跟他们玩迷魂阵。等他们认定我们早就困死山中的时候,再出其不意打出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老云看着白峰满头白发,和额角骤然增多的皱纹,还有眼里密布的红色血丝,不由得心里疼痛,小声提醒:“近来您连日带夜地忙着,可得注意身子啊,别熬坏了。”
白峰呵呵而笑,“别担心,老头子硬朗着呢!”
前面一个哨兵跌跌撞撞跑来,“报告将军,前面出现一队人马,没有旗号,服饰像是山中猎户,而三五十来号人,还有几匹马。看那行走脚程,不像猎户。”
白峰皱眉:“猎户一般都是独自行动狩猎,最多也就三五人成群,哪里有三五十号人一起行动的!我们快去看看!”
说着带头出发。等绕过一片树林,眼前沿着河谷出现一个山窝子,窝子前果然有几十号人,横在解剖打来的野羊、山鹿等猎物。看样子他们收获颇丰,地面上黑压压摆了几十只猎物。
有人开始生火挂锅,有人在收集冰雪融水,看样子要就地煮肉吃了。
“好多猎物啊。”白峰身后有兵士馋得舔嘴,“这山中野物狡猾十分,我们又缺乏狩猎工具,跑了一天只是打到两只野羊,几只兔子,就算是熬了汤大家喝,也不够人人分一碗的。他们哪里来这么多?”
一个小士兵更是涎水直流,“要是能吃到一块肉就好了,哪怕是生肉也好,我都四五天没吃过饱饭了。”
白峰回头看,小兵也不怕他,只是有些羞赧。
白峰伸手摸摸孩子的脸,慈祥地笑了,“馋了是吧,想吃肉?其实我也想吃呐!只是……”
难道从那些人手里去夺?
白帅带兵,从来都是爱兵如子,但是也十分严厉,从不扰民,据说从前时候就是半夜睡在街头忍受寒冷潮湿,也不轻易去登门打扰百姓。
现在就算已经不是朝廷的元帅,这次对大家也是一路严格要求,从不骚扰沿途百姓之家。
所以,强抢肯定是不行的。
难道眼睁睁看着人家吃肉?
那些人好像故意要眼馋别人,旁若无人地忙活着,火很快就燃烧起来,高高挂起的铁锅里,雪水滋滋地翻滚,用匕首割着肉块,一块一块投进水里,同时也投进随身携带的佐料。
香味顿时随着空气逸散,很快满山谷都是肉香味。
多久没有闻到更没有吃到煮熟的肉了呀。
白峰身后的兵丁本来散坐,闻到香味便齐刷刷聚到白峰身后,一双双眼睛巴巴地看着,一个个咕噜咕噜咽着口水。
就连白峰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只有黑小白一个人还是低头忙自己,自从白峰把自己行军打仗多年摸索出来的治疗跌打损伤、止血、续骨、生肌等症的药方给了他,他就经常研究琢磨,在原来的基础上竟然又改进了不少。
白峰回头看一眼那低头忙碌的年轻人,感叹:“别人都饿,都馋,黑小白怎么无动于衷呢,难道他就不馋不饿?”
身边兵士跟着叹息,“他呀,一天到黑就捣鼓那些药材药膏。还偷偷把自己那点口粮喂给伤员吃。他自己的身子眼看瘦得皮包骨了。”
白峰眼里闪过不忍,细看确实这样,黑小白确实憔悴不少,本来白白嫩嫩的富家公子的脸面,被野外的风霜雨雪磨砺得黑瘦黑瘦,身子也像打枣杆子一样细长单薄。
山窝子里那几口大锅中的肉熟了,香味浓郁扑鼻。
身后的娃娃兵禁不住落泪,“白老将军,我,我,我饿啊——”
那就真去抢?!
白峰回头看,身后的兵士们瞪着一双双饥渴的眼,眼里更有祈求、渴望。只要白峰一声令下,他们真的就饿狼一样冲出去了。
“不——”白峰握着手里的刀,目光坚毅,低低吼道,“弟兄们,我们是兵,不是贼,不是盗,不是歹人,我们是保家卫国的人,是护卫黎民百姓安宁的人,就算我们现在处境艰难,但也不能干出为非作歹的事情。哪怕是饿死、冻死、困死,也不能,更不许去!”
白峰嗓音低沉、沙哑,似乎那嗓音里能咳出血来。
兵士们一个个顿时低下头,再也不敢奢望不远处那勾人魂魄的香味了。
白峰带兵严,既然他不点头去抢,那就真的不行。
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享受美味了。
白峰知道士兵们饿,馋,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但是既然坚持要走正规军的道路,那就得有正规军的军令军规,这个口子不能开,今日一旦开了,以后还怎么治军,从抢到偷到盗到烧杀劫掠,有什么区别!
不能,绝对不能!
他起身,向身后走,兵士们齐刷刷跟着他走。
但是,大家眼里的渴望,心里的饥饿,他知道,比谁都知道啊。
呼——一声长响,穿透空气,凌空而来。
“有暗箭!”老云喊。
那长箭凌厉十分,携带着寒气嗖一声就到了,直直扎向白峰额角。
眼看着白峰就要脑壳开花,脑浆迸裂。
飞箭来势太快,大家根本来不及躲避。
“啊——”小兵吓得大叫,抱住了他自己的脑袋。
“爷爷——”黑小白脱口而喊,同时手里的一篮子草药脱手落地。
白峰却不惶急,忽然就镇静下来,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飞驰而来的长箭,同时抬手,看看那箭就要深入额角,却定定停住,直挺挺立在半空。原来是白峰将长箭死死抓住,握在手心里。
“将军没事吧?”老云首先扑上去。
“吓死我了——还是老元帅厉害啊!”小兵惊叹。
黑小白吐一口气长气,弯腰捡拾掉落一地的草药。
真是虚惊一场。
白峰看着手里的长箭,呵呵而笑,原来是一直没有箭头的箭。
“老黑?!”老云惊呼。
白峰点头,“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敢这么干?”
老云欢喜得孩子一样大笑起来,撒开脚步往山窝子里跑,“老黑,老黑啊,你可终于是出现了,你不知道负气走后将军是多么惦念你们——”
白峰也跟在身后跑。
兵士们先还愣着,接着就明白这是遇上故人了,白帅的故人,那就是大家的朋友了。他乡遇故知,在这荒山野外能遇上老朋友,自然是高兴事。况且白帅的故人还拥有那么多野物,锅里的肉已经熟了,会不会分一杯羹给大家呢——兵士们都呼啦啦往前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