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老钟叔拖得长长的声音在寒风里传进车厢。
车子停止颠簸停下来了。
兰草掀开车帘一角,几张脸争先恐后往外面瞅,“出什么事儿啦为什么忽然不走了?”
“是不是到地方了?”
“不会这么快,我听这慈母塔离灵州府可远了!”
三个嫂子叽叽喳喳议论。
兰草只是瞅着那风雪出身,并不搭言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车旁回禀:“奶奶,这路好像有不对劲啊,和地图上不符,老奴不敢私自拿主意。”
哑姑下车,柳万自然一步不愿分开,紧跟着也下车。
那边兰草闻声也跑了下来。
哑姑抬头打量前路,脚下的官道竟然分成了两条,一左一右通往完全不同的地方,左边还有一条稍微狭窄的道,两大一三条道路分成三个岔道,每一条路面上都正在飘落着茫茫白雪。
哑姑把外氅帽子戴上头,回头替柳万也拉起帽子。
老钟叔指着前方,“按照这地图标识,应该走右边的官道,可是这条道明显通往灵易方向,而老奴记忆里老人们过,那慈母塔是在灵岩地界,灵易和灵岩并不搭界,老奴担心我们会走错方向。”
“灵易?灵岩?”
哑姑重复,回忆着自己曾在那本书上看到的记录文字,“慈母塔是在灵岩不错,可是你这地图为什么又指向灵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地图是大太太找人专门为你此行寻来的,好像是花银子从州衙的吏胥手里买来的,既然是官府出来的,应该不会有大的差错,这也是老奴难以决断的原因。”
哑姑抬头,望着高空里片片飞雪,那雪片大得像掌心,朵朵晶莹透亮,像一瓣瓣花朵盛开在那里。
她不由得走神,这样美丽纯净的雪花,也就只有在这个没有工业污染的社会里才能有幸见到吧。
自己这辈子竟然见到了,这算是幸运呢还是↖↖↖↖,m.↖.c∨om不幸?
既是幸运,为什么又那么着急要离开呢?
那就是不幸了,可是为什么又真心觉得好看呢?
摇摇头,无声地苦笑,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就像眼前这三道分岔路。
官府的地图指向灵易,但是古籍中却明确记载慈母塔在灵岩,该怎么走?
要是有网络有手机该多好,随便输入目的地百度导航一下就可以搞定,可是眼前去想那些,真是不靠谱……呵呵……还是积极面对眼前的困难吧。
“那就相信官方地图吧,向右,去灵易。”
老钟叔领命,坐上车辕,车马启动,一路碾着落雪咯吱咯吱前行了。
“冷死了——越走越冷!”一个嫂子抱着胳膊,“快到驿站或者客栈住下来就好了,有热热的汤饭吃一顿,再有个热炕睡一觉。”
“想得美!谁知道这路途有多遥远呢,风雪天赶路,真是遭罪得很——也是我们倒霉,大冬天的摊上这破差事儿——”
另一个声抱怨。
这明明是指责哑姑不让她们在府里呆着过舒服日子。
气得浅儿一个劲儿呲牙,但是又不敢公然跟这几个婆子撕破脸吵,她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风雪天赶路,既不吉利也不安全,那清州府白表哥不就是个例子吗,冒着寒冷往来赶,要来我们府里过元宵节,谁知道就被坏人绑了票,现在生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瞧你那臭嘴就知道胡,难不成我们也会被……”
硬生生刹住了信口的胡。
车厢里暂时沉默。
兰草的手紧紧抓着车帮,心里一阵一阵难过,在牵肠挂肚地想着一个人,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事儿,现在还活在世上吗,但愿他能早日脱离危险平安到家。
她悄悄地双手合十,举在胸口暗暗地祈祷,心里恳求着所有的神仙佛祖,保佑那个人能早日获得安全、平安。
“咯吱——吧嗒——哗啦——”
车轮在渐渐厚起来的雪地上行走,木轮碾着积雪,发出的声响既尖锐,又沉闷,带着湿重的余音。
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在遮盖了眼前世界的白雪幕布下迟缓地移动。
不知何时,车子剧烈震荡几下,随着尖利刺耳的刹车声,车身一震,又停了下来。
浅儿扶着深儿,兰草抓着车厢,几个婆子忽然搀扶着,大家一脸狼狈探出车厢查看究竟。
老钟叔跳下车又跑过来回禀:“奶奶,前面有车挡道,无法通行。”
“挡道?”哑姑眉毛一抖,“去看看吧,是不是车子出了问题。”
老钟叔很快返回来,“车子倒好,是一个妇女行路途中忽然要生了,疼痛难忍,家人只能停车接生。奶奶放心,他们已经在挪车让道了,我们这就走。”
“哦。”哑姑淡淡回应。
“真够倒霉的,这大路上还能遇上生孩子的,这又是秽物又是血污的,多脏呢,多不吉利!”
一个婆子嘀咕。
行车途中还好,这一停下那寒风似乎更冷了几分,浅儿不由得裹紧了自己的棉衣。
老钟去了又来,“路通了,可以走了。”
车轮滚动,重新上路。
绕过旁边车辆的时候,哑姑伸出头看,是一辆比较廉价凑合的马车,那帘子又薄又旧,拉车的是一匹毛驴,这会儿冷得在寒风里打抖。
车厢里人影在手忙脚乱地忙着。
车子已经擦身而过离开了。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哪里去请接生婆呢,娘子你再使把劲儿吧,再我们哪里有钱请接生婆呢——”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进耳内。
女子的哭啼远远顺风飘来,一声高过一声,明显疼得难以忍受。
忽然哑姑探出半个身子在风里,“老钟叔停车,快停车——”
老钟受惊,不知道又出什么事儿了,等刚把马匹吆喝收住脚步,一个身影已经窜下车来,噔噔噔向后面跑去。
哎呀,这奶奶要干什么呀?
几辆车只能全部暂停。
“破事儿就是多,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一个婆子嚷,她已经不顾忌兰草等人就在身边了。
兰草哪里顾得上计较这个,匆匆跳下去,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赶忙去追赶。
“娘子,娘子,你没有生过孩子,为夫我也没有见过呀,这可这么是好呢?这么大的孩子,难道要从这狭的地方硬生生挤出来?这怎么可能呢?为夫我真是没有一办法啊——”
风雪正紧,一个粗布长衫的男子半跪在车里,两个手已经摸了两手心的血,连胸口的白布衫都染红了一片,他神色惶恐无助,瞅着蜷缩成一圈的妻子,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得上她。
这不怪他无能,丈夫看妻子生娃,有劲使不上,这种事儿放谁身上都一样——除非这丈夫是个妇产科大夫。
哑姑掀起帘子静静瞅着。
冷风从本来就从那严重缩水的单薄帘子里往进灌,现在顺着哑姑的胳膊簌簌直扑。
那女子素钗布裙,面色愁苦,一看就是被生活磨砺过的下层穷苦百姓。
环境实在简陋,甚至不如磨坊里那个寒屋。
看这样子宫口应该开到四到五指了,所以不可能奔到附近的人家里去,只能在这里生了。
她挽起衣袖,挤进了车厢。
“你不要这么蜷缩,把身子展开,平躺下来——”一边一边动手搬动孕妇摆正姿势,嘴里轻柔地道。
大声哼哼的孕妇抬起一张被汗水浸透的脸,有些诧异地看过来。
男子这才注意到忽然冒出来的这个人,他从车厢里跳下来,不耐烦地挥挥手:“妹妹,你一个的女孩子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内子要生产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场合,快走吧——去找你家大人——”
哑姑没时间理他,乘着他刚从里面出来,腾出了一空间,很快就跳上车去。
男子急了,就要动手来拉扯她,但是伸出手又傻眼了,喃喃嚷道:“你快自己下来吧——男女授受不亲,我可不愿对一个陌生女子动手动脚——免得世人我刘秀才无礼,对你唐突——”
兰草正好跑过来,她被这男子的迂腐嘴脸气笑了,原来是个秀才啊,怪不得都火烧眉毛了他还有心思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真是迂腐得不可救药!
“快闪开,啰嗦什么啊,我家奶奶要为你家娘子接生了——你快找柴火什么的围绕着车子烧起来吧,这太冷了——”
男子更傻眼了,面前这位姑娘眉清目秀长得好,穿戴倒是和车内那位姑娘一样,都很普通,只是这话的气势一都不像门户出来的,一副见过大世面所以一都不畏惧的样子。
兰草抱着包袱冲进车厢,不等吩咐,已经打开了,原来里面是一个接生急救包,剪刀、银针、缝衣针、白线、白布、棉花……进行简单的接生没问题,这是那次磨坊接生后,哑姑吩咐,兰草一样样准备起来的。
还有几张硬硬的白纸,也是兰草费尽心思才找来的,这社会最缺的,恰恰是另一个世界最常见的,所以很多东西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取代。
兰草麻利地抽一张纸,蹭蹭蹭卷出一个纸筒,哑姑接过就附身趴在孕妇肚子上听了起来。
又用手试探一阵,抬起脸来,兰草看到奶奶脸上已经冒出一层细汗。
“还好,足月,胎音正常,胎位也正,准备接生吧。”
这话一出,兰草顿时欢欣,这就好,这正是她盼望的结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