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男人的地方,不是有酒肉、美女,就是赌博。
聚众赌博似乎是很多男人难以拒绝的一项嗜好。
入夜后的柳府,表面显得风平浪静一派静谧,除了前院门房里值夜的几个年轻人还秉烛闲谈,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
出了府门往东走,拐过一道浅浅的巷子,便是一排溜的馆舍。
赌馆、酒馆、烟花之地……
永远闹哄哄的赌馆、香艳的青楼、酒香四溢的酒馆、吃人不吐骨头的当铺,它们紧密相依,互相依存。
一个瘦瘦的身影夹着臂膀,犹犹豫豫挨进一家当铺晚间还不关门坐等生意上门的黑沉沉包铁皮木门。
柜台比来人高出半个头,瘦子踮着脚尖才递上了手里的东西。
掌柜戴上眼镜,把东西凑近灯火,细看,叩响,辨色,听音,透视,沉默。
瘦子一言不发,安静地等待。
掌柜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喜悦,板着脸反复验看。
瘦子被看得心里发虚,赶忙强调,“掌柜的,我这可是真正的好货,是我娘从我娘的老娘哪里流传下来的,四五代的家传呢,真正的好玉,你不要想着蒙我。”
掌柜早就神色如常,不笑,“镯子是玉石,翠玉,可惜里面有大量杂志,算不上好货。而发钗,镶嵌的玉石勉强算是好玉,但只有一块儿。太,又是银子镶嵌,所以总体估量下来,还是值不了大钱。这样吧,玉镯五十两,发钗二十两,一共七十两银子。你愿意呢,东西我们收下,不愿意呢。您走人,我们不会挽留。”
瘦子眼珠子咕噜噜转动,不甘心,“一共一百两。一百两我当!而且我没有卖给你们。只是暂时当急用的钱,回头我翻本了一定会来把它们赎回去的。”
掌柜无声地笑,等翻本了再回来?多少走投无路之人,都会在这里下这信誓旦旦的话,可是◇◇◇◇,m.≥.c⊙om到了最后,十有**的货物都会变成死当。喜欢赌博的人,更喜欢这样。
“八十两吧,嫌少你可以去下一家。我敢负责任地告诉您,您今晚走遍这条巷子。不会找到第二家比我出价更高的当铺,如果有,你来我这里,我二话不白送你八十两白银!”
话得斩钉截铁,没有回旋的余地。
瘦子想了想,翻着眼珠子,这里几家当铺,没有比这家更有良心的,当铺嘛,都是吃肉不吐骨头,天下乌鸦一般黑,还用得上再去试探!不甘心归不甘心,却还是乖乖按了手印,当了,揣起八十两白花花的银子飞一般离去。
“哎这不是驼子吗?你子那夜输得就差当掉裤子了,这才过了几天呢,还没到发月例的时候吧,怎么又来了?”有人大声打趣。
驼子站在第一进门口左右巡视一圈,鼻子里哼了一声,懒得和别人多,也不在门口那副桌子旁边逗留,到处闹哄哄乱糟糟的,但是他目标很明确,侧着身子穿过三三五五聚众赌钱的下层穷汉,他今晚腰杆子硬,要在最中间那张大桌上大大地赌一把。
“呵,驼子,这子吃错啥药了吗,怎么不理我呢?难道你子哪里发横财了?有钱就装不认识我们呢?你子还欠着我三十文大钱呢,快快还来!”着来扯衣袖。
驼子机警地躲开,一头扑到最大的那张黑色大木桌边。
“去去去,孩子来捣什么乱?不要打扰大爷们雅兴,这里也是你能随便来赌的地方?”
一个胖子横在桌边嚷,他正是赌馆的老板。
驼子干瘦的手冲着胖子摊开,瘦脸上挤出一抹冷静的笑。
狗眼看人低,叫你看清楚了,大爷今晚可是有钱人,难道你有理由拒绝一个有钱人到这里来赌一把?
果然,赌馆是不拒绝有钱人的,而且大大地欢迎。
胖子看清楚驼子笼在袖里的一锭白银,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哎呀哎呀,是驼子大爷呀,您那里发财呀?这兜里揣的可是白花花的真银子呀!快请——欢迎您大爷光临——”
高高胖胖的身躯尽量地弯下来,头发稍上都挂着巴结的笑。
驼子挺起胸,横横地挤开了两边人群,站到了黑沉沉的大木桌边。
身后呼啦啦挤过来一大群人,都是跟着看稀罕的。
驼子偷偷看后面,大多是柳府里熟悉的人,大门的老乔,二门的于叔,车马行的安大哥,前厅的惠子……想不到柳府这么多下人在这里度过自己的夜生活。
十多个人在议论着这个驼子。
“这不正是干粗活儿的那个厮?好像是厨房于大娘的干儿子?”
“对啊,这子鬼精灵,自己没娘,就认了个干娘,没姐姐,也认了个干姐姐,府里的活儿不好好干,成天就知道到处打秋风,这里偷那里骗,捞到了银子就来赌博。”
“他那个干姐姐是谁?肯定是哪个粗使婆子吧,丫环哪个愿意沾染这样的货色?”
“你还别看了他,他这个干姐姐从前不怎么样,现在可是大名鼎鼎了!偏偏还是个俊俏得不得了的丫头,出了保证叫你子垂涎三尺!”
“哎呀,那究竟是谁呀?快别藏着掖着了——”
“角院知道吗?傻子万哥儿的童养媳知道吗?”
“呀,难道这相好会是那哑巴?不对吧,那哑巴最近好像不哑了,还离奇地学会了一身本事呢,专给妇女接生看病,她看着挺本分啊,怎么被这子给勾搭上了?”
“去你的,一张臭嘴就知道胡咧咧!才不是那童养媳呢!而是童养媳身边的一个丫环,叫兰花的。”
“兰花?难道你的是那个……”
声音陡然下去了。
看样子他们就算身在外,也还是知道有些事儿不宜大声嚷嚷,主子忌讳,自己口无遮拦,只怕回头掉了饭碗。
“押十两——”
“二十两——”
“我也二十两——”
“起了——”
哟喝声骤然响起来,吵架一般震荡着低矮的赌馆屋,挂在屋的大盏灯火被声波冲击得摇摇晃晃。
灯下的人,一张张面孔血红,一看就是赌上了瘾,赢了的,笑眯眯,满面春风;走霉运的,眼睛都红了,赤膊光膀子,脱得只剩下大裤衩子了,却还是要赌,拼了命地赌。
“我押——三十两——”
驼子的声音穿过众人的声浪,尖刺刺的,显得分外难听,似乎再输下去他要哭了。
然而赌博无情,今夜他手气并不顺,昨夜输掉的不但没有捞回来,那八十两银子一笔笔投进去,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了深潭。
“起了——哇——”
呼喊声一重压着一重,冲击得人的耳膜都要爆裂。
驼子双手紧紧抓住赌具,眼里要喷出血来,最后喷出的却不是血,也不是火,而是绝望,他又输了。
摸兜,摸衣袖,摸胸口,哪里都空空荡荡,八十两银子在这里其实很少,一经不起输。
白花花的八十两啊,就这么没了。
“没钱了是吧,没钱就让开——让开——大爷来——”
有人嚷嚷,一屁股挤开了驼子。
“驼子,你他娘的还欠着我三十文呢,你子又输得精光,你拿什么还我?”一对大手紧紧撕住了驼子衣领,将他单薄的身子拎得两脚离地。
“再去你干姐姐那里讨吧,她现在可是老爷面前的大红人,香饽饽,她身上随便一件褂子、一件首饰、她屋里任意一件瓷器,都能换钱花——”
乱哄哄中有人在耳边嚷。
驼子被提醒了,身子泥鳅一样晃动,很快从人群里溜脱,出了赌馆门,一溜烟沿着那道浅浅的巷子往出跑。
途径几家烟花地,都这般深夜了,却还是有花枝招展的女人很敬业地守在门口拉客,那些柔软的手顿时乱纷纷伸出来拉扯驼子。
“哥儿——哥儿——慌什么,来姐姐这里玩玩嘛——”
“好俊俏的哥儿——谁家女人养出来的——”
“急什么?这是急着赶去找你娘吃奶吗?”
“嘻嘻嘻——”
嘻嘻哈哈的笑声骂声在身后洒落一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