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兰端着盆温水放在院子里,收生姥姥抱着孩子出来了,本家跟相熟的人,便往里添东西。
一般都是本家最长的老辈最先往里添,带头的柳家本家太爷爷,往盆里添一小勺清水,放了六个大钱,谓之“添盆”。
“长流水,聪明灵俐。”收生婆婆高声叫道,那本家长辈添了水跟铜板后,剩下的就是本家的嫂子。
本家几个嫂子有人添了些枣儿、桂元、栗子之类的喜果,轮到柳宓姥娘,她大手一挥往里面扔了一百个钱儿,人群中马上就传来了惊呼声。
这添盆里的钱,最后都是收生姥姥的,孩子一点都拿不到,这随手就是一百个钱,这收生婆婆可真是挣钱了。
让她们惊讶的远远不止这些,轮到柳月莲时,她往里扔了一小块碎银子。
好几个妇人看着盆已经嫉妒的说不出话来了。
秋雁婶子也没少扔钱,随后就是‘慕名’来这凑热闹的几个相熟的人。
柳宓先前已经告诫过的,他们愿意添盆,那成,银子不能超过一两,众人也清楚她不想破费,也就由着她了。
这几个人一扔就是好几两银子,让人看得眼红的不行!只是给收生婆婆就这么大方,那给小娃的贺礼还能轻了?
一时间看柳老实的目光,透着羡慕跟嫉妒。
收生姥姥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收获,当时孙氏要生产时难产,血流不止的,她都说没救了,让柳老实去准备后事的时候,屋子里冲进来一个大夫。
几下银针下去就帮她止血了。
这些功劳可都是别人的啊。
不过……看着盆里满当当的好东西,婆子脸上的笑意越发真挚了,主人家给她这么大面子,那她也不能给人丢脸不是?
“添盆”后,收生姥姥便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这才抱着虎子进盆里。
这会正是盛夏天,水温正好,虎子进去也不凉,不过猛不丁的被浸入到水里,小娃还是吓了一跳,当时就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他越是哭,周围的人越是乐呵呵的笑着。
秦掌柜这会送了俩厨子过来帮忙,柳宓暂时能脱身,她想着来前院看看热闹,谁知道刚夸进院子,就听到小虎子扯着嗓门哭着。
她心一惊,这咋了,这么多人看着咋还哭了?
疾走几步到了院子,见那婆子抱着孩子一边洗,一边念叨祝词,什么“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心里不满,孩子哭了不哄着他不闹,你还念念叨叨这些做啥!
正想上前抱虎子的时候,二姐拉住了她。
这功夫,那婆子已经把艾叶球儿点着,以生姜片作托,放在虎子脑门上,象征性地炙一炙。
再在他只糊着一层头发的脑门上,梳头打扮一下,说什么“三梳子,两拢子,长大戴个红顶子;左描眉,右打鬓,找个媳妇准四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
用鸡蛋往婴儿脸上滚滚,说着“鸡蛋滚滚脸,脸似鸡蛋皮儿,柳红似白的,真正是爱人儿。”
洗完了,把他捆好,不顾他扯着嗓门大哭的时候,用一棵大葱往身上轻轻打三下,说:“一打聪明,二打灵俐。”
打完后,喊着柳老实,“快,把葱给扔到房顶上。”
葱扔到房顶上是啥意思柳宓清楚,是祝愿小孩将来聪明绝顶的意思。
拿起秤砣几比划,说:“秤砣虽小压千斤。
拿起锁头三比划:说:“长大啦,头紧、脚紧、手紧”。
再把虎子托在茶盘里,用孙氏事先准备好的长命锁往婴儿身上一掖,说:“左掖金,右掖银,花不了,赏下人”。
她这还絮叨着的时候,小二姐才给柳宓解释着,“你问我为啥拦着你是吧?虎子哭一下好,哭在老话里是吉祥,哭了这叫‘响盆’,有的孩子胆大,进盆里洗的时候不哭不闹,收生姥姥还会打他屁股弄哭孩子呢。”
柳宓脸上满是纠结。
还有这么一说呢。
先前添盆收获颇丰,收生姥姥这是费劲了浑身解数来洗三的,好听吉祥的话,跟不要钱似得,一股脑的全都吐了出来。
等最后用小镜子往婴儿屁股上一照,说:“用宝镜,照照腚,白天拉屎黑下净。”
说罢把孩子递给了孙氏,她跟柳宓姥娘,把敬神钱粮连同香根一起请下,送至院中焚化。
用铜筷子夹着“炕公、炕母”的神码一焚,虔诚道:“炕公、炕母本姓孙,大人孩子交给你;多送男,少送女。”
最后,把灰用红纸一包,压在炕席底下,擦了一把汗,喜滋滋道,“往后炕公炕母永远守在炕头,保佑大人孩子平平安安,大妹子,好日子往后是滚滚来啊!”
“哎,谢谢婶子了。”孙氏给孩子洗三后,觉得心情也畅快了几分。
“婶子,今个辛苦了,快点上席吧。”孙氏给二姑娘递去个眼神,柳月兰扶着那婆子,往堂屋去了。
那婆子也是个心急的,自己走了,不忘跟陪着她来的儿媳妇递去个眼神,那年轻媳妇会意,也不管人稀罕的围在旁看着,用钱袋捡着盆子里的铜钱跟碎银子。
她越捡,心里越是高兴,这沉甸甸的,少说是得有十两吧,她婆婆往常去给人洗三,能拿个六七十个铜板就是不错的。看来村子里都说柳老实发达了是真的。
洗三完了,热闹也看完了,就在众人都一股脑的涌入到屋子里,想尝尝这传说中的酒席有多好吃的时候。
门外传来马蹄声。
程梁低头摸着怀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往前走,谁知他走的太急,也没看到前面有人,一下子撞了上去。
直到旁边传出痛呼声,他这才手忙脚乱的去扶人。
摸到软绵绵的触感,意识到这是个姑娘后,程梁一惊,慌乱下已经撒手。
被他扶到半空的孙淑梅,没料想他突然撒手,整个身子一歪,又重重坐在地上。
这下好了,原本手里还建在的几个鸡蛋,在主人的连番折腾下,打着滚的滚到了地上。
孙淑梅已经顾不得鸡蛋了,捂着后腰吃痛的喊出了声。
程梁这人啥都好,平时说话啥的也是很利索,就是有时候见到姑娘家好紧张,一紧张这话就说不利索。
这会见那姑娘裙摆上,已经沾染了蛋液跟泥土,神色极为纠结,想要去扶她,又不好意思,不扶吧,这又说不过去,情急下就蹲在地上,歉疚的直道歉,“姑娘你没事吧。”
孙淑梅正要抬头说话,程梁见她有动作,准备上前一步,他一动,跨在腰部的挎刀随着主人的动作一摇摆,便生生打在刚抬头的孙淑梅的脑门上。
原来她还能说出话,这会被他坚硬的刀鞘打了,剧痛袭来,生生的让她忘了该说什么。
“哎,哎真是对不住了啊!”程梁手足无措,蹲下身子打算扶她的时候,孙淑梅大喊着,“你别过来,退后,退后!”她是有多大的心才敢让他再靠近自己啊。
孙淑梅起身,原本上好的衣裳已经脏的不能看了。
她腰疼,脑袋也疼。
好不容易起来后,见到对面的男人,以前孙淑梅还算是能说会道,也会来事,这会一连串的被打击下,她面子工程也不想做了,口气生疏道,“你是谁?来这干什么?”
程梁往院里瞥了一眼,里面热闹异常,再看看眼前这个秀丽姑娘,心底直泛着嘀咕,这是柳宓的另外一个姐姐吗?
他咋先前没有见过她啊。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柳月兰听着声出来了,见院子里一个怒视一个木讷的人,笑了,“程捕快怎么今个得空来了?”
柳月兰先前去镇子上找柳宓的时候,曾经跟程梁打过交道,所以认得他,她这会没发现俩人之间的尴尬,笑着跟他打着招呼。
程梁有点语塞,挠了挠头,“那个,刚刚……”
他话没说完,柳月兰视线已经移到小姨身上,惊呼出声,“这是怎么了?”
“没事。”孙淑梅看了看裙子,“被人撞了一下。”
这会人来人往的,姑娘家面薄,她穿着脏衣服确实不雅,孙淑梅跟她身形差不多,柳月兰想着先带她进去换衣服,这会也没时间招呼他了,让他先往院里走。
“那个,二姐儿,麻烦你一会把柳宓喊出来,我找她有点事。”
柳月兰点点头。
程梁的到来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的,以前柳老实一家没少跟捕头们打交道,换了旁人,谁有那么多闲工夫去听你冤枉不冤枉?直接拉到大牢慢慢审着了。
可偏偏每次柳老实,都能化险为夷,以前有人说他跟镇子上的捕头相熟,没人相信,就柳老实那性子,一棍子打下去连个屁都打不出,咋的能认识那么多贵人呢。
可这会,你不信也不行,一个豆丁大的小子过个满月,你看连这人都招上来了。
程梁没在意周围人的打量,他在原地踱步许久,直到柳宓擦着手出来了,这才凑上前。
“程大哥?你咋来了?哦我知道了,你是来给我弟过满月的吧,快进来。”柳宓性格相投,柳宓也不嫌男女授受不亲,拉着他袖子就往院子里走。
“现在刚刚开宴,今个来做饭的都是飘香阁的大厨,你算是有口服了。”
程梁尴尬的笑笑,先前是挺有口服的,可社会心里老实挺惭愧。
在她拉着自己到桌子前时,拉着她打听着方才穿桃粉衣服的那个姑娘。
柳宓想了一圈,今个穿桃粉衣服的,好像除了她小姨,再没旁人了啊!
她心里直叫奇了!她们昨个才讨论了他跟小姨,今个这人就开口问了,你说这没缘分谁信呢!
不过她没直接回答他,而是上下扫视了他一眼,”你问我小姨做什么?”
程梁便将先前的事说了。
柳宓听着听着就笑了出来。
程梁手足无措,推了推她,“你别笑啊,你再见到她帮我道个歉,我那真不是故意的。”
“好好好”
俩人说笑间,柳金贵带着面脸怒意的孟婆子来了,俩人刚进院子,便见到堵在门口的捕快,孟婆子的脚步顿时有点犹豫,磨磨蹭蹭的到了门口,正在交谈的俩人视线移来。
柳宓见到孟婆子心情就不痛快,见她这会面上带着怒容,气势汹汹,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她来这想找事。
“你来这做什么!”柳宓横眉冷竖。
孟婆子想骂人,话还没开口,见那男人的佩刀,心有点颤。
“我我没事,这不是你娘刚生了小子,我不是来这洗三的吗。”心里吓的不行,面上却还强撑着自己的那点子骄傲。
“来这洗三了啊,那好说,添盆钱呢,还有给新生儿的满月钱呢?”柳宓朝着她伸手。
柳金贵这会见到那大房子,人来人往的宾客,以及飘香的院落,心都要嫉妒死了,俩兄弟之间,从来都是他这个弟弟一事无成,做什么都仰望着之间这个哥哥的。
可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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