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人瘦骨嶙峋病入膏肓的样子,孤独地躺在病房里最里边靠窗的位置。
不用解释“肿瘤科”是什么意思了吧?
好吧,还是解释一下吧,这人得了肺癌,晚期。
那么,躺在这病床上的人究竟是谁啊?
他就是林柏杨。
这个病房里排着睡了三个人,每个人的病床前都会有三两亲属不时地来围着嘘寒问暖或照顾着,只有他一个人孤伶伶地躺在床上望天花板,照顾他的只有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工友,而此刻那位工友也不知躲到外面哪个角落去抽烟溜达去了。
“7号床照看病人的人去哪了呢?这吊瓶里的水都完了也不来说一声。”一名护士进来给其他病人换药顺便看了他一眼,当即责怪道,然后伸手将他右臂上方的输液阀给关了。
等护士给林柏杨换上输液水后那名看护的工友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
“林老头,有人来看你了!”工友一推门进来就大声说了句。
这一声一下就惊动了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和寝室,大家的眼睛都齐刷刷地射向他,非常的不满。
但是不满也没法,因为这位工友耳朵有点背,别人跟他说话得大声说,所以他说话也就扯起喉咙地说,生怕别人听不到他说话似的。
当然了,就是因为这位工友有这么点残疾所以才会被单位派来服侍病人啊,不然其他人谁愿意来啊!
“这人说话咋这么大声呢……”有人不满地嘀咕了。
“算了,算了,他是个聋子……”另外的人指了指耳朵,小声说。
林柏杨一看进来的男子一下子就泪目了,这是他的儿子,他心心念念的儿子!
儿子从十二岁那年起就跟着他妈妈离开了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来看过他,现在的儿子已经是成年人了,样貌已经大变样了,但父子同心,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儿子。
“东儿——”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冲着儿子叫了一声,这一声后突然他的口鼻里都冒出了鲜血,鲜血就像井喷一般,场景堪称震撼。
工友和他儿子当场一愣,随机儿子扑了上去,抱住了他叫道:“爸爸,别……”,别激动!后面两个字没有喊出口,本来还有的心中的隔阂也随着父亲那喷薄而出的鲜血给冲走了。
毕竟是父子啊,血浓于水。
儿子的手上替父亲抹着嘴上下巴上的鲜血,眼眶含泪,嗓子也哽住了,对站在旁边发懵的工友说:“快……叫医生啊……”
那个耳朵背的工友这才反应过来,马上跑出去喊医生护士。
医生护士很快就进来,常规的抢救动作做了一番后,吩咐道:“病人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家属和外人不要刺激病人的情绪。”
然后又对那男子说:“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男子点头,没有说出话来。
“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男子又点头,这才看了病床上的林柏杨一眼,哑声说了句“我去一趟”,然后就跟着医生出去了。
男子跟着医生进了办公室后,医生问到:“你是病人的?”
“……”男子沉默了一秒后回答:“我是他……儿子。”
“好,既然是病人的儿子我就给你实话实说了吧,病人现在的情况很不容乐观,多则半月,少则一周,你们做亲人的要尽量守在他身边,陪伴他这最后一段时光吧。”医生平淡无奇地说。
“啊……最后时光……”男子嘴里喃喃。
“是的,病人已经到这一地步了你们家属就没有一个人来过,就一个半聋子看护守在这里,这个看护也是个混日子的人,要么不在病房,要么就趴在病床边睡觉,经常病人的水都吊完了他也不知道,还是邻床家属看到了帮忙喊一声。”医生埋怨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才知道……”男子鼻音浓浓地说。
“你才知道?”医生抬起头来,眼光投过眼镜片看向他,“不管你们家属和病人之间有什么不愉快,但是病人已经没多长时日了,你们还是应该放下芥蒂来看看病人吧?更何况你说你是病人的儿子,是亲儿子吧?”
“……”男子点了点头。
“对了,是亲儿子就更不应该这样冷漠,他毕竟是你的父亲,是给予了你生命的父亲,你更应该给予他临终关怀……”
听到这男子再也忍不住了,一只手捂住了脸,依依呜呜哭了起来。
是了,这个父亲在他的记忆中一直都是个慈爱的好父亲,而且在他和母亲面前一直都是那么的温良,但是母亲对他却一直都有恨意,总是在他面前说父亲如何如何背叛她,从他能记事起母亲就一直这样说……
“他就是个不要脸不负责任的男人,跟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吧啦吧啦吧啦……”
“哼,要不是从名声上我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我才不会嫁给他哟!”
“你爸当年跟那个狐狸精……吧啦吧啦吧啦……”
全是他母亲给他灌输的父亲的负面事迹,然后在父亲家倒台之际他的母亲在其娘家人的串掇下给他父亲离了婚,带走他一走了之。
现在他是在父亲的单位的请求下才来看望自己的父亲的。
父亲的单位派来的人找到他时是这样对他说的:“你父亲得了重病,他名下有些房产需要你这个唯一的儿子来继承,所以需要你去医院见他一面办理相关的手续。”
本来他的母亲这么些年带着他已经改嫁了的,也从不允许他去找自己的亲爸,但是一听说他的亲爸有财产要他去继承于是就答应了他来见亲爸。
谁想到他一见到亲爸竟然是父亲喷血的凄惨情景呢?!
记忆中的父亲并不坏,对自己也是极好的,所以他做不到母亲那样冷酷无情,他决定守在父亲身边,陪伴他度过最后的时光。
清晨的眼光从白色的窗户口斜照进来,温柔地洒在病房内白色的病床上,林柏杨的床前坐着他的儿子,儿子已经在他的床前守了两天两夜了,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醒来后的林柏杨看到儿子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因为疲倦上半身完全伏在了他的床边,睡着了,他的内心感激又自责。
感激的是儿子对自己这么好,自责的是自己没有尽到抚养儿子的职责,而儿子却这样无怨无悔地在床前照顾自己。
他伸出了手停留在了儿子的头顶,想要抚摸抚摸他,但又害怕把他惊醒,于是又只得在儿子的头顶停留了几秒钟之后收了回去。
就这样静静地目视了儿子几分钟后,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是医生和护士早上查房来了。
儿子被惊醒了,一下子抬起头来,有些迷糊地看了门口一眼又马上站了起来。
由于坐在椅子上保持同一个姿势时间太长,他的双脚已经僵硬麻木了,起身来差点没有站稳,林柏杨赶紧伸手去拽住了他的胳膊。
“脚麻了,是不是?”林柏杨小心地问。
“没事,没事,爸,你躺好,医生来了。”儿子忙说,并将父亲扶下去躺好。
医生查完病房护士给林柏杨重新输上液后散场,病房里顿时沉寂了下来,原本是三个人的病房现在只剩下林柏杨一个人了,昨晚有个病人半夜推出去抢救就再也没回来了。
另外一个病人感觉害怕在医生来查房之际就硬是要出院了,医生也觉得他这样躺在病房里浪费床位就同意了。
林柏杨没有家可回,只有单位里的单身宿舍,所以即便是死他恐怕也只能死在医院里了。
但他现在还不能死,他还有一个最大的心愿没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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