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代表众人向郑怀磬求证。
郑怀磬沉默地看着面前这几十号人,以及他最为信任的三个好兄弟,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早就熟知彼此的秉性。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张灏这是在逼他,或者说他已经中了他的圈套。
这么多年了,他竟然没有看出来,张灏还有这样的野心。
好,好得很啊。
“大家都听我说一句,现在山神发怒一事尚未有定论,我们不能因为不确定的猜疑和害怕,就去残害无辜的人。”郑怀磬面无惧色地看着众人,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决定,义正言辞地劝道:“都息怒吧,如果那两名死者当真是被他们所杀,我定然会治他们的罪,如若不是,我们现在杀了他们,岂非把自己变成了刽子手……”
然而他话说完,不知是何人先起了头,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谴责之声,纷纷表示郑怀磬已经不再是他们尊敬地那位捕头大人,他在维护罪人,他就等于罪人。
众人激愤的情绪再次被调动起来,他们再次朝蓝宝宝等人围攻过去。
蓝宝宝被金凌洛护在身后,只觉得一股热浪随着围聚过来的众人直冲脑门,好似下一刻就要把他们活活闷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郑怀磬突然向身边的兵丁发难,趁着他们被人群冲的手脚不稳时,立刻夺下他们手里的刀,迅速拽过离他最近的张灏,把刀架到他的脖子。
“都别动,大家都冷静,别动……”
愚昧无知的乡亲们,一旦被有心人调动起情绪,他们自然而然就统一了战线,激愤的情绪蒙蔽了他们的双眼,他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
这个时候谁敢阻拦,谁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郑怀磬话未说完,已经有几个人围过来要抓人,都被封巍劈手打开了。
他们受到了攻击,情绪变得激动,喊着后面的乡亲们一起上前把人按住。
蓝宝宝站在金凌洛身后,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被那些人逼迫着,正慢慢往后退。
看着那些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乡亲们,还有那两扇紧闭的城门,蓝宝宝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这么多围攻,他们有口难辩,而等待他们的是各种残忍的死法。
所谓三人成虎,而他们现在面对却是几十个人,就算反抗也抵挡不过。
况且这里面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封巍他们根本不可能下狠手。
郑怀磬手上突然一抖,刀在张捕快的脖子上划出一条极浅的血痕。
张捕快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忙道:“大、大哥,咱们有话好好说,这么多年的兄弟……”
“兄弟?”郑怀磬讽刺地看着他,命令道:“让他们都停手,马上。”
张捕快双手抱在一起,求饶道:“大哥,您这不是为难小弟嘛,他们哪里会听我的话啊。”
“别废话,我知道你能阻止他们。”郑怀磬又把刀往对方脖子上按了一下,俨然是个威胁的动作。
张捕快的眼珠子快速转了几下,深知他们之间越隐藏就越显得可疑,干脆放下脸上的伪装,几不可查地挑起嘴角。
“所有人都停手,都停手!”
他刚喊完一句,人群里便有人朝这边看过来,见郑捕头挟持了张捕快,赶紧张开手直至众人的行动。
“都别动了,张捕快的性命要紧,都停手……”
他这一嗓子又吸引了几个人,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的,所有人都渐渐止住了喧嚣。
“把城门打开。”郑怀磬对另外两名捕快下令。
那二人对视一眼,没有作为。
郑怀磬挟持着张捕快往前走了两步,在众人担忧又戒备的眼神中再次说道:“我不想伤害曾经的兄弟,也不想与乡亲们为敌,但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你们把城门打开,放我们走,要不然就别怪我不顾多年的情义了。”
他这番话里带着几分痛心和无奈,却又非常坚定。
张捕快看着众人,脸上亦是带着失望和痛心,叹口气道:“都让开来吧,让他们走,这是捕头的选择,念及过往我们都各退一步。从此,咱们嶂城里再也没有曾经那个殚精极虑法不徇情的捕头大人了。都让开吧,让来吧……”
说到最后,他竟还红了双眼。
乡亲们见此真是又悲又愤,恨三个外来人搅乱了他们的安宁,又痛一向受人敬重的郑捕头,却在这个时候变得黑白不分,甚至不顾及他们全城百姓的死活。
城门口的气氛忽然变得哀伤又沉重,旁边的两名捕快一咬牙,跑去打开了城门。
这个时候没有人再叫嚣,只是不甘又难过地让出一条路,默默盯着他们几个人走出城门。
“乡亲们,对不住了。半个时辰后,我自会放了张捕快。”郑怀磬抿着嘴,郑重地向众人点了点头,便招呼蓝宝宝等人离开。
没有代步工具的他们,只能尽自己所能的加快脚程往前走,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走出嶂城地界。
郑怀磬看着路边的界碑,脸上微有动容,收回手上的刀,重重推了张灏一把。
“今天是我栽了,我认输,从此你我兄弟恩断义绝。你走吧。”
张灏看着他,低声一笑,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你我兄弟一场,看你走到今天这个下场,我也是不忍心。你若识趣,从此莫再回嶂城,我们自然也能相安无事。”
郑怀磬只觉得眼前这个熟悉的人很恶心,偏过头,摆摆手让他赶紧滚。
张灏本也无心逗留,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看蓝宝宝三人,转身扬长而去。
等到他人走远,郑怀磬泄气般地蹲下来,捂着额头冷静了一会儿,才有重振精神。
他起身向三人行礼,脸上有着一丝尴尬和伤感,“让三位见笑了,现在已经离开嶂城地界,想来他们是不会再追过来了。咱们也就此别过吧,告辞。”
“等等,郑捕头真的不打算回嶂城了?”封巍赶紧阻止他的离开。
郑怀磬苦笑着摇摇头,“刚才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是有人想逼我离开,不管有没有三位,我终究都会被逼出嶂城。回不去了,我只担心他们不能善待那些乡亲们。”
封巍看了看凌王,他们都知道,郑怀磬的离开是不可逆转的,只怕那个张灏已经盯他很久了,瞅准了时机自然不会再给他留后路。
“那郑兄日后有何打算?”封巍又问道。
虽然知道郑怀磬的离开,他们并不是主因,却也不免会感到愧疚。
“以前是放不下这里的人,现在……”郑怀磬苦涩的笑起来,而后又强迫自己松口气,说道:“总会有地方能容下我的,三位也快些离开吧,告辞。”
这次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背影看起来既潇洒又孤独。
蓝宝宝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心情有些复杂,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默默调整片刻,便问道:“咱们现在去哪里?”
封巍看向凌王,等他发话。
“继续往南走。”金凌洛说道。
一日后,他们在经历过露宿野外,途径一处镇子重新购置了换洗衣物,又买下一辆马车以后,终于在傍晚时分进入了曲州城。
这座城池比嶂城小,索性不像嶂城那般,人烟稀少大半都是空城。
临近入夜,城里还是非常热闹,长街两边的酒肆茶馆也都亮着灯火,相比嶂城当真是处处都透着生机。
蓝宝宝暗道:这里才像是人住的地方,嶂城冷清的叫人心慌。
为了掩饰行踪,他们随便挑了一家看起来很普通的客栈下榻。
这次蓝宝宝抢在封巍之前,向掌柜的要了三间房。
掌柜的奇怪地看了看她和金凌洛,蓝宝宝心头一抖,马上解释一句:“他们是我叔父。”
掌柜的了然地笑了笑,热情地为他们开了三间挨着的房间。
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一间房间,蓝宝宝既兴奋又忐忑,一路上都不敢去看另外两个人,等到伙计打开屋门,她立刻抱着自己的行礼跑了进去。
封巍看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又回头看看凌王,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看着并未受此事影响。
说实话,他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虽然彼此很有默契,但还是不能准确地那张漠然的脸上,感受出他的情绪变化。
这两个人不是都坦诚相见过了吗,小楚还害羞个什么劲儿,这臭小子怎么越来越像个姑娘家了。
不行,改日他得好好敲打几句。
蓝宝宝回到房间以后,便隔着门板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没多会儿凌王和封巍都好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还听到伙计说,待会儿就把洗澡水送上来。
之后,外面就没有声音了。
她暗松一口气,幸好殿下没有怪罪她的自作主张。
想想上次他们同床共枕那一晚,自己可谓是做尽了丢脸的事情,虽然后来殿下没有说什么,但也许那只是殿下宽宏大量,并不表示他没有生气。
其实在来曲州城之前,她又提议过换回男装,却被驳回了。
可是她越穿女装就越控制不住自己露出女儿之态,有好几次她都觉得凌王是不是已经看穿了她的身份,却一直没有说出口,会不会是想等到回京以后再处置她?
封巍倒是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就是为人太直,总是脱口而出的夸她长得好看,还说要不是早知道她是个内侍,他会把她错认成真的姑娘家。
等等诸如此类的无心之言,却每次都直击最敏感的要害处,让她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
很多事情,不提也就罢了,一旦说的次数多了,总会引起旁人的注意,甚至是近一步的探究。
而蓝宝宝的身份是最经不起探究的,她真怕自己哪天露馅了。
洗过澡,蓝宝宝便硬着头皮去隔壁收换洗的脏衣服拿去洗,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凌王竟然就住在她的胳膊。
但幸好她过去的时候,凌王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拿了衣服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