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煜斟酌片刻，又把当时他对蓝宝宝说的话说了一遍。

“仅仅因为调香便能得重用？”白霄的反应和蓝宝宝当初的反应简直一模一样，他们都觉得，这不是主要原因。

蓝煜低着头，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说道：“主子要如何，小人也只能听从。调香是其一，但小人猜测，也是因为娘娘对葛总管起了疑心，才会命小人接替他的职务。”

“我还是那句话，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论资排辈也不该是你。”白霄已经看出他不愿意多说，没有继续逼问，只说道：“我们虽不在宫里，但清思殿里的情况稍一打听就能清楚，你好好考虑，是坦白从宽，还是继续遮遮掩掩引火上身吧。”

蓝宝宝听到心惊肉跳，这怎么突然就扯到“坦白从宽”“引火上身”上去了，难不成他们怀疑葛余佑的死和煜儿有关？

“殿下……”

蓝宝宝刚要开口为弟弟辩解两句，却被金凌洛一个眼神给制住了。

“稍安勿躁。”

一炷香以后，马车在佑督卫门前停住。

四个人下车，先后走进去。

封巍一早就过来等着了，见他们回来，立刻上来行礼，白霄和他简单说了两句话，封巍便领着他们去往停尸房。

这时蓝宝宝想到自己昨天匆匆瞥过腐尸一眼，那形容说不上是恐怖多一些还是恶心多一些，总是看过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她刻意放慢脚步走在蓝煜身边，轻声提醒道：“煜儿，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你一定要挺住。要是……实在受不了就告诉我，别勉强自己。”

蓝煜莞儿，递过去一个“放心”的眼神，小声回道：“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如此费心。”

是吗？蓝宝宝不太相信地撇撇嘴，犹记得当初她被关在内侍省的时候，煜儿偷偷跑过来看她，那个时候他明明还是满脸的胆怯，放佛别人随便的一句话就能吓死他。

虽然他现在已经大变样，但是她总觉得这一切都只是表象，或许他心里对眼前所接触的一切还是怕的要死，只是不会再轻易表现出来罢了。

进入停尸房，里面的味道还是那么地呛人难闻，蓝宝宝本能地掩住口鼻，小鸡护崽一般地要把蓝煜护在自己身后，谁想她还没来得及动手，蓝煜已经越过她走到封巍旁边停下。

其他几具只剩白骨的尸体，因为拼凑不完整，尚没有调查清楚身份，就分布在停尸房地其他角落里。

封巍抬手掀开腐尸身上的白布，慢慢地先露出尸体的脑袋，乱糟糟地头发如同打结的线团，已经理不清楚。

一张脸浮肿烂掉，偶有两三处能看到里面的森森白骨，在皮肉掉落的情况下，这张脸的五官已然看不清楚。

蓝宝宝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尸体，目光紧紧盯着蓝煜。

少年在看到那张腐烂的脸时，顿时就吓得面无人色，肩膀也跟着微微颤抖。

他只是匆匆瞥了两眼便迅速转移视线，咽着口水用力呼吸，努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

蓝宝宝担心地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抚：“别怕，我在呢。”

明明自己怕的都不敢看，却还反过来安慰自己，蓝煜心里那股说不清的惊慌瞬间就被这句话抚平了，用力回握一下兄长的手。

他深呼一口气，主动开口说道：“大人，我需要看一看死者的双脚。”

封巍反手又把死者的脸盖住，走到床尾掀开白布的一角，露出下面肿胀发白的脚踝和一双烂掉的脚。

脚面上的肉差不多快掉光了，好几根脚指头也是只剩森森白骨。

众人对着那双脚观察起来，一根脚趾一根脚趾地看，很快发现脚趾的数量不对，竟然多出两根来。

这大千世界里，多出一根脚趾或手指的人应该有不少，可是一下子多出两根脚趾的人，还真的很少见。

蓝宝宝察觉到气氛不对时，忍不住好奇地往那双脚上看去，很快也被惊到了，终于明白煜儿要如何辨认葛余祐的尸体。

“这……一定就是葛总管了！”蓝煜颤抖着声音说道。

“不会认错？”封巍向他确认。

蓝煜的眼里放佛闪过一丝迟疑，很快又坚定下来，“不会错，一定是他。”

寻常共事的人，一般会熟悉对方的体型、走路姿势、说话声音或是性格之类的，当然时刻露在外面的手自然也是标志之一。

但是这脚，大家整日穿着鞋袜，谁会去特意观察别人的脚呢！

“我们派人去宫里打听过，倒是不曾听人提起过葛余佑有这样的特征，你是如何知晓的？”封巍看向蓝煜问道。

此话一出，紧挨着蓝煜而站的蓝宝宝马上就感觉到蓝煜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煜儿到底隐瞒了什么？

蓝宝宝看着他眼里那些已经掩饰不住地惶恐不安，再次握住他的手，看向金凌洛请求道：“殿下，可否容小人单独和煜儿说几句话？我会好好劝他的。”

金凌洛从容点头，道：“去吧。”

蓝宝宝感激地向他行礼，随即便拉着蓝煜离开停尸房，回的她之前住的那间屋子。

“煜儿，事已至此，你还想继续瞒着我吗？”蓝宝宝看着心事重重的少年，知道他心里现在一定进行着天人交战。

“你放心，今日你所说之事，只要和案子无关，殿下他们绝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蓝宝宝柔声向他保证。

蓝煜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求证般地问道：“哥哥竟如此信任凌王殿下吗？”

蓝宝宝被他问的一愣，但很快又释怀了。

“对啊，殿下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蓝煜放佛想笑，嘴脸扬起一半又陡然落下来，握紧拳头说道：“哥哥，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可能会让你感到些许不适，但你一定要忍着。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我现在真的很好。”

他这句交代无疑让蓝宝宝更加担心了，她隐约猜到一些，但又不敢确定，更害怕那些猜测是真的。

蓝宝宝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般地说道：“好，我答应你！”

“哥哥还记得我为何会被分派到清思殿做事吗？”蓝煜问道。

“知道，因为贵妃娘娘。”蓝宝宝点头道。

蓝煜苦笑道：“哥哥，我现在只要一回想起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就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我以前怎么就……那么窝囊呢。要不是因为我总是沉浸在过去的事情里，我害怕与人相处，总想着哥哥能保护好我……”

“煜儿，以前的事情不提也罢，都过去了。”蓝宝宝轻轻握住他的手，害怕他越说越激动。

“哥哥，不能不提，这段时日我想了很多，要不是因为我办事不利，哥哥也不会为我受罚。”

蓝煜摇摇头，坚持说下去：“还有义父重罚哥哥的事情，我也知道，那都是因为哥哥总是为我抱不平，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对你怀恨在心，故意在义父面前陷害你，最后竟害的你被义父断绝关系，赶出内侍省。”

“哥哥，我真的很后悔。当初蓝家辉煌的时候，我享尽各种优待，父亲母亲都竭尽所能地呵护我，栽培我，那时候我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煜儿……”

蓝宝宝想阻止他继续检讨过去，说实话她对蓝家并没有感情，蓝家父母如何对待自己的一双儿女，她也完全不感兴趣。

只是蓝煜应该是压抑了很久，此刻终于如洪水般爆发，拦都拦不住。

“直到咱们家里出事，哥哥被接回来，我们一起被秘密送进宫里，忍辱负重地用内侍的身份苟活于世。我一直都不愿意面对这件事情，我害怕被爹娘抛弃，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

“当时哥哥在我心里很陌生，但是我知道，那时我只有哥哥了，我必须紧紧抓住哥哥。我不愿意适应宫里的生活，我害怕自己在这里生活久了，就会忘记自己以前的身份。幸好那时候有哥哥护着我，你拼命地往上爬，赢取义父的信任，不管我做错什么事情都有哥哥为我善后。”

“我变得越来越不愿意思考，我甚至觉得哥哥保护我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哥哥，煜儿错了。”

蓝煜双眼一红，泪水瞬间就爬满脸庞，蓝宝宝也是心头一阵悸颤。眼前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她用力眨眨眼让自己保持冷静。

“煜儿，我从未怪过你，我们是亲兄弟，本该如此的。”蓝宝宝轻轻抚摸着蓝煜脑袋。

不仅她没有怪过，相信原来的蓝宝宝也不会怪他，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弟弟，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哥哥，要不是经历过那些事情，我到现在都不敢正视自己，说不定我会把哥哥害的更惨。”

“有多惨？我现在可是凌王跟前的红人，凌王是何等人物，旁人就算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也不敢拿我怎么样。”蓝宝宝马上接下他的话。

蓝煜被她这幅夸夸其谈样子逗得忍不住笑了一下。

蓝宝宝摸摸他的脸，欣慰道：“笑就对了，咱们现在都过得好好的，说那些丧气话干什么。”

“哥哥，我总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蓝煜看着她感叹一句。

蓝宝宝心头一慌，连忙问道：“哪里不一样？我还是原来那个我，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蓝煜又被逗笑了，摆手道：“哥哥对我一直如此，太好了。就是一种感觉，但又说不上哪里有变化，可能是我以前眼瞎吧，只顾着自己，没有好好注意过哥哥。”

蓝宝宝噗嗤一声，笑着拍拍他的脑袋说道：“果真是长大了，都会调侃自己眼瞎了。”

本来凝重悲伤的气氛，在姐弟俩的你一言我一语中逐渐缓和。

“好了，说说你和葛余佑之间的事情吧。”蓝宝宝恢复一本正经，拉回最开始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