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僵硬在那儿, 只觉得一股气从耳旁吹过, 将他全身都激地打了个激灵, 他失神了片刻,失声问道:“陛下为什么要这么说?若您都放弃了大汉, 大汉未来岂不是要亡国?”
刘宏勾唇:“亡国之兆, 早在先帝时就有了, 你看看现在各地的灾害, 都怪到朕的头上。”
“您不想做皇帝了吗?”曹操惊骇:“如此作为岂不是日后遗臭万年?”
“陛下,山河破碎, 任何人都不能幸免, 大汉还有救,您不能自暴自弃啊!诚然现在朝中弊政多,大汉沉疴在身, 可愿意奉献自己来拯救这大汉的人不知凡几, 您看不到吗?”曹操急了, 拉住刘宏,连连道:大汉还有救!
刘宏摇头:“不, 朕觉得大汉没救了, 朕也不想做光武帝, 操劳半身,最终让外戚把持了朝政,权柄又给抢夺了去。”
“大汉还有救,陛下既不想操劳,臣愿鞠躬尽瘁为陛下效力, 恳请陛下看一看天下万民的呼声,看看如今世间有多少百姓在生死线上挣扎,若是连您都放弃了,会死更多人,天下会大乱的!”曹操急地额头冒汗:“臣愿意做陛下手中的刀剑,愿为陛下披荆斩棘,陛下放弃大汉,是忘了与臣的约定,连臣都一块放弃了吗?”
“宦官,外戚,士大夫,”刘宏拍了拍曹操,将他扶起,缓缓道:“三者之间平衡,方为帝王之道,他们互相牵制,此消彼长。”
刘宏对曹操道:“你还不明白吗?无论是否有能臣来辅佐,到头来都会走上权臣的老路,只要汉室还是你们承认的王姓,一代又一代皇帝会被扶持为傀儡。流水的权臣更迭,无休止的争夺,全都集中在洛阳这一块地方,而你所重视的各地百姓只会越来越困苦,直到有一天他们无法生存,彻底爆发出来。待人们对皇帝的敬畏消磨殆尽,皇帝成为权臣可以随意拿捏的存在,权臣会升起自立之心,各地亦会有数不尽的人称王称帝。既然如此,何不布局一翻,提前为乱世到来做好准备?”
曹操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了,他喉咙一片干涩,无奈道:“陛下如此作为,恐怕会遗臭万年。”
刘宏:“那么朕不做亡国之君,骂名让朕的儿子来背,岂不美哉?”
刘宏冷心冷情,后宫对他来说,全都是一群玩物,他道:“美人何氏为朕生了个儿子,朕为他取名刘辩。”
说的时候,他语气淡漠,就像是在说小猫小狗生了个崽似的。
曹操总不可能劝刘宏用心对待自己儿子,后宫美人无数,能为帝王生子的不知到有多少人,帝王视后宫为玩物,随意生杀,这是观念上的差异,他要是劝帝王重视女子的性命,重视人命,刘宏定会用诧异的眼光来询问他是否病坏了脑子。
想想自己家里的小娃娃,曹操不由同情了那位名为刘辩的小娃娃一息,很快又被刘宏的话给转移了注意力。
刘宏道:“曹节革职了,没有他保护,大司农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动显得太过扎眼,我会暂时将你们父子二人革职,接下去的一些日子,阿瞒就穿女装秘密来找朕吧,让大司农好好藏在家中别冒头,朕带你看一出朝堂悲喜的好戏!”
“陛下与臣解释这么多,臣不甚感激,可您究竟想要做什么?您越是这么说,臣越是心慌,”曹操心头扑通扑通狂跳。
刘宏淡淡道:“这帝位,是意外之喜落入朕头上的,朕能做皇帝,其他人也能做,可到了朕手里的东西,即便是毁去,也不容他人惦记!”
说完这话,他看曹操还是很不赞同的模样,微笑道:“无妨,阿瞒只管睁大眼睛看接下去发生的事就够了,以你的悟性,即便处于被动的境地,也能够体会出别样的感悟来。”
与帝王意料之外的谈话,将原先忧国忧民,又愤慨于宦官专政的曹操给说懵了,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仿佛看透了一切,破罐子破摔的刘宏,他该怎么劝,才能扭转陛下的心思,让他觉得大汉还有救?
曹节倒下以后,接下去是大司农曹嵩与中大夫令曹操接连被革职,理由是公务失职,曹家仿佛一夜之间被打入了谷底。
因公务失职而丢失了官帽,总比因贪污受贿而革职查办的罪名要轻一些。
朝臣们都道帝王顾念旧情,放了曹家一马,就连曹嵩也这么认为的,他向着曹操唉声叹气:“是爹连累了你啊!若非有陛下顾念旧情,我们曹家就要遭逢大难了!只是如今这般,也将陛下对你的情份消磨地所剩无几了。”
就连曹腾留下的曹家旧宅,都保不住了。
他们被迫搬家,离开了原先辉煌大气的旧宅。
失去了互相帮助的保护伞,曹嵩还不至于六神无主,丢官总比丢了性命要好,在他妥协顺从大流参与到与曹节一起贪污的事情中时,干得就是昧著良心的事。
曹家旧宅被贴上了抄家的封条,一并财产也被卫兵们收走了,邹氏牵着儿子曹德,曹操抱着曹昂,一家子暂时没了住的地方。
曹嵩情绪稳定,显然还有底气在,他对众人道:“我们先去投奔你叔叔,他在洛阳的南边的衙门任职长史。”
曹操惊讶道:“我叔叔也来洛阳任职了?是哪一位叔叔?”
曹嵩道:“是你曹仁弟弟的父亲,曹炽,他的官职是为父替他谋的。”
他万分庆幸,还好自家出事没能连累到族亲兄弟,这样至少在洛阳城中一家人还有个落脚之地。
曹操想要掏金子的想法瞬间就被打消了,他想到自己兜里被刘宏塞得一堆小金叶子、金石,露出了些微知道真相又不能说出口的纠结表情。
至少他爹没决定一家子就这么回老家。
曹操暗暗欣喜,这样也不用他找理由再留在洛阳,也不必被他爹盘问了。
一家子带上唯一能够从家中带走的些许衣物,挤在一辆马车之中,一路往洛阳南边而去。
曹昂勾着曹操的脖子,脸颊一直在他脸上蹭,像个黏糊的白面团子,七天未能见面,让终于能抱住亲爹的崽兴奋地糊了曹操一脸的口水。
曹操有些嫌弃地避开,那小子露出无齿笑容,一把揪住了曹操的胡须玩。
那可是他第二宝贝的络腮胡,怎么能让小儿随手拉扯,扯断了怎么办?!
曹操忙将儿子往亲爹怀里塞,接过母亲递来的帕子擦脸。
边上年幼的弟弟天真无邪地叫道:“大兄的胡子,断了!”
曹操:“……”
他条件反射伸手一摸,好不容易留出美胡须形状的两撇胡子,本该是左右对称的,左侧愣是被扯断短了一截,这左右失衡的触感,一定丑极了!
曹操痛心疾首,哪里还有空去想刘宏的计策,满脑子就是快到达叔叔曹炽家中,找一面镜子,救一救自己的胡子。
如同刘宏说的那样,曹嵩胆小,他不敢真的贪太多的东西,在避无可避要拿回扣的时候,意思意思贪下一点,其他不是给了同阵营的其他人,就是孝敬了尚书令曹节。
其余人不悦于曹嵩的敷衍,对于他的秉公职守而感到不安,唯恐他不跟着一起变脏会成为洗干净出来反捅他们刀子的人,于是众人以送礼的方式,如果在洛阳他不收,那么就送到他谯郡老家,再有曹节施压送他昂贵财宝,命他置办田产来堆放贪污赃物,曹家在谯郡的庄园,不知不觉成了堆满了金银财宝的空房。
曹家抄家抄不出多少东西,士大夫们之中有不少人曾经得到过曹嵩的恩惠,有人力保曹嵩,又有人挑起新的战事,众人关注的重点很快就从曹家挪开,接下去一段日子,平安又平静。
曹炽家中的儿子曹仁能够到太学学习,靠的还是曹嵩之前的关系。
这位大司农虽然丢了官,提拔上去的人却一个个都保得好好的,也未曾影响到曹仁的学业,感激于族兄曾经拉扯的曹炽对曹嵩一家子热情极了。无论是立刻收拾出空屋子供他们居住,还是为他们安排婢女侍从,全都不假他人之手。
曹炽家中不如曹嵩宅子大,原先也不过是夫妻二人与两个儿子共四位主子,屋子并没那么多,一下子住进曹嵩一家五口人,还真显得有些拥挤。
堂弟曹仁性子温厚,还道:“我常年住在太学之中,每当年末休假的时候才能回来,不如就让堂兄住在我的屋里,用我的书房吧!”
这是曹操太学毕业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堂弟,他似乎有那么点印象:“你小时候,是不是与我一起去田里抓过蟋蟀?”
曹仁笑道:“没想到堂兄还记得这些,我们不仅抓过蟋蟀,还一起揍过骂你的人,一起下水摸过鱼。”
经他说起,曹操果真回忆起了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他惊喜道:“记得,我记得你!”
两位父亲在那边闲聊,曹仁则带曹操来参观自己的书房,他毫不介意道:“我明天就要回太学了,这里的东西堂兄全部都能用,我们是族亲兄弟,堂兄不必客气。”
曹操参观曹仁那书房,只看到一架子竹简,墙上挂着弓,边上竟还有石锁,看那磨得光滑的手柄,定是经常使用的,心中对这位性格温厚大方的堂弟有了第一印象:好武。
曹仁还有个弟弟,名为曹纯,今年六岁了,正式顽皮爱闹的年纪,整日了嚷嚷着要骑马射箭,偶尔还会偷溜进兄长的书房来摸弓箭与石锁玩。
曹操就这样住进了曹炽家中,他整日待在书房,深居浅出,每当曹嵩问起的时候,都以要进学钻研典籍为由来堵住他叨叨的嘴。
曹炽惊讶道:“我们元盛(曹仁的字)书房里圣人典籍不多,多是各种兵法与野史,没想到孟德也喜爱兵书吗?”
曹嵩无奈道:“可不,我还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整日都沉迷进去了,叫他吃饭都听不见。”
曹炽道:“看来,孟德有做将军的潜质。”
曹嵩不由苦笑。
还做将军,前程都丢了,又惹了帝王厌弃,除非出现大乱需要他上阵拼杀,靠实打实的功绩来赚取前程,不然一辈子都别想当将军。他可舍不得曹操冒着生命危险去闯,曹嵩只求一个安稳。
为官时,他求安稳,为父时,他也求安稳。曹嵩的为人智慧,是圆滑迎合,不得罪任何人,从而无论何时何地,都留有一定的退路。别看他被人定为“宦党”,士大夫之中可有不少人曾经受到过他的帮助,关键时刻,这些曾经无私帮助过的人们会一一成为帮助他走出困境的推力。
曹操在屋里悲伤地打量起自己左右失衡的胡子,为了将胡子修剪出好看又对称的形状,他弯着腰,拿着小刀捣鼓了半天,最终两撇胡须短如蚕豆,滑稽地黏糊在他的嘴唇上方,一看这效果,曹操一气之下将它们全给刮了个干净。
胡子刮干净了,显得俊秀又年轻。
失去了官职,曹操不需要每天去站岗执勤,除了去往刘宏身边以外,还会自己在洛阳城中与三五好友聚上一聚。
袁逢也因受到了牵连被免除官职,曹操受到袁绍相邀,前往宴席,得知了袁绍即将离开洛阳的消息。
袁绍感慨道:“没想到孟德遭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要我说,这官不做也罢,做了反而受气。”
曹操惊讶道:“你辞官了?”
袁绍轻笑一声:“他们说我这个‘学生官’不识抬举,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掂量不清,一群人欺上瞒下的做掩耳盗铃之事,我也不过是说句实话,反倒成了异类。巴结上官,与同僚虚与委蛇的官做得太憋闷了,我还不如不做,也免得受气。”
“那你以后不出仕了吗?”曹操太能明白袁绍的感受了,可不是当官要受气吗?
“朝中吏治还有待清除,我们当官若做不到为民为正义,反而同流合污于淤泥,那可真是违背了太学一直以来教导给我们的圣人之学了,”袁绍摇了摇头:“真要是哪天能遇上好机会,还是会出仕的吧?你可知他们说我什么?说我心高气傲,不愿低头,也不想想自己做的腌渍事有多下作,我便是不要这乌纱帽又如何,大丈夫在世,退隐自修亦是一种生活方式。”
袁绍的言语中透露出对如今官场污浊的厌恶,甚至对于如今朝廷,也是失望居多。
曹操企图说服他:“可,曹节被罢免后,陛下将桥子提拔为了尚书令,桥子一心想要肃清吏治,这不正是机会吗?”
“他那哪是肃清吏治,他是要将外戚和宦官全给打压干净,提拔天下寒门入朝堂,”袁绍语带讽刺道:“你且看着,他不会得意太久,此举触犯的是所有世家大族的利益,妄图以一人之力与所有大家族抗衡,桥子自视甚高。”
大家族的利益不可动摇,天底下官职数量定额放在那里,给了别人就少了自己人,提拔寒门将世家大族出身子弟的位置都给占用去?桥玄这是身居高位就开始盲目尊大,连基本的底线都放纵没了。
袁绍以为曹操沉默是因过于伤心,他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阿瞒别难过,就算被拔去胡子,你也不必自暴自弃,这刑罚虽然羞辱人了一些,过一阵子胡子又会长出来的,我看你倒是可以换回曾经曹吉利的名字,寻求再次出仕的机会。”
这都哪儿跟哪儿?本朝确实有拔胡子这样羞辱男性的刑罚,拔完后还会附带流放,蔡邕就是被这样处置的,可为曹操施展“刑罚”的,可不是官员,而是他家的小娃娃。
曹操无奈道:“我没有受到拔胡子的刑罚,而是想到了段子,他那么厉害,都成了那样的下场,这才面有悲戚之色。桥子为什么要唆使阳球参段子,他们不都是太学的先生吗?曾经我看他们关系还那么好过,正义之人为何会毫不犹豫在背后捅朋友刀子?”
袁绍噗一声笑了:“他们不过是太学之中合作的同僚,算不上朋友,况且,段子就真是好人了?你也不看看他做了些什么,他教导我们的时候确实尽心,可他为了自己的地位,成为宦官党羽,迫害杀死无辜士人,也是不争的事实。”
袁绍与曹操说起了段颍所做的事,比如他“为保富贵,逢迎宦官”,又比如他帮助王甫,枉杀同僚。
对此,袁绍评价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官场之中的尔虞我诈危险至此,哪有什么正义对错,有的不过是各方利益纠葛,袁绍早已参透其中关系,再不将那些往心里去,就是说起蔡邕被流放之事,也是冷淡对之。
也就曹阿瞒这傻子,将真心与信任轻易交付出去,做什么事情都喜欢较真,被人利用还不知道。
“不说那些了,咱们今日最后相聚,日后还不知何时能够见面,来喝酒!”袁绍见曹操沉默不语,爽朗一笑,命貌美的侍女前来伺候酌酒。
袁绍辞官以后,打算回到汝南袁家族地隐居,他们袁氏家大业大,丢个把官职算不了什么,不高兴了就走人,只因他不愁吃喝,底气充足。
送走了袁绍,又听说张邈即将去往任地,接连送走了同窗友人,洛阳城中与他认识的好友就更少了,曹操有些怅然若失,心里头空荡荡的。
每当这个时候,唯有与笔友荀彧通信才能缓解心情了。
夜晚天色一黑,他就溜去刘宏身边,曹操至今都没有放弃劝说刘宏重燃信心,而刘宏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敷衍两句,又道要他一起看好戏。
冰心坊的轻功能够像羽毛落地一样轻盈,又像被风吹起一样飘去远方,从曹炽家中溜到皇宫虽远,曹操的速度却能让他在短时间内到达,只可惜这家家户户的屋檐,被飞檐走壁的月下影子踩了一遍又一遍。
皇宫之中,大部分时间都是灯火通明的,尤其是帝王寝宫,更是亮如白昼。这里有排列整齐的灯,有珍贵的夜明珠,地上铺的也是上好的瓷砖。
刘宏还有心情对曹操说预告:“桥玄马上又要有大动作了。”
他不仅要为天下寒门开设为官的通道,还要让更多人能够学习到珍贵的知识,又想要肃清吏治,还以尚书令的职权任命士大夫们做地方官,惩治豪强,抓捕贪污,允许拨款修路、建设农田。
“死了儿子,倒是让这位老臣彻底豁出去了,”刘宏点评道:“倒也是个能人,若放在盛世,可流芳千古,只可惜,站在现在的位置,注定触犯多数人的利益。”
曹操有一句说一句,若不站在自己的角度,而是从大局观而言,桥玄做的没有错,颁布的政令更是极其合他的心意。
在刘宏刚说出桥玄又要有大动作的时候,这位老臣果真卷土重来,联合朝中多人参奏那为太后谋财的盖升。
因是当朝突然发难,证据确凿,刘宏不得不命人将盖升关押起来。
为了嘉奖桥玄有功,刘宏将他升官为了三公之首的太尉。
董太后闻言暴怒,前来与刘宏说道:“王甫死了,曹节被贬官,帮我们的盖升也被那桥匹夫给害了,陛下身边之人全都被党人害走,日后谁还来效忠你?”
刘宏问道:“太后以为该如何做?”
董太后严肃道:“那桥玄都快七十了,是该到了回家养病的年龄,如斯高龄还为大汉奉献确实不容易,他既然喜欢提拔后人,就让他为后人留出位置吧!”
董太后把持后宫权柄,多的是后宫女子想要巴结,她只需要嘱咐一句,就会有人脉自己行动起来。
宋皇后劝说太后:“妇人干涉政治是亡国之兆,陛下已经成年,执掌朝政,太后又何必让陛下为难呢?”
董太后恼羞成怒,下懿旨将皇后给废了。
刘宏闻言,顺手将养育了刘辩的贵人何氏提拔为了新后,又提拔何家族亲,曾经当过太学助教的何进一跃成了侍中。
如此,新的外戚又给扶持了起来,何家成了一颗善良的新星,参与进了混乱的朝堂之中。
何皇后极其知趣,恭敬侍奉太后,对帝王的命令唯命是从,对于帝王书房之中的“金屋藏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一回曹操进出御书房与何氏迎面对上,何氏竟还卑躬屈膝向他行礼,简直莫名其妙,吓得他赶紧避开。而刘宏,竟然还有兴致哈哈嘲笑他胆小。
“那是皇后!皇后啊!”曹操反驳刘宏:“我无官无职,岂能让皇后之尊来向我行礼?”
刘宏无所谓道:“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她不过是个还算识大体的玩物,知道荣宠全在于我一念之间,你无需将她看得太重。”
“既然陛下不重视她,又为何要提为皇后,让她成为大汉最尊贵的女人。”
“最尊贵的女人是太后,”刘宏淡淡道:“其他人什么都不是。”
曹操更加觉得刘宏难以理喻,陛下他这是,彻底放纵开了,打算什么都不顾了吗?
刘宏将弹劾桥玄的奏折指给曹操看。
有弹劾他滥杀无辜的,有弹劾他私自圈土地的,还有弹劾他任命党羽的……应有尽有。
每一个桥玄下达的政令,曹操都有所耳闻,那些可全都是对大汉有利的决定,更主要的是他自己两袖清风,从不任命自己家人,提拔寒门学士,还资助穷苦学子进学!就连兴办学校,都会被人弹劾是在培养自己的亲信,这朝堂究竟是什么了?
层层叠叠的奏章堆成了山,全都是众人对桥玄的憎恨斥骂,他们之中有被迫害的宦官,有被杀死子弟的豪门,也有被触犯了利益的外戚与朝臣,他们不吝啬于以最恶毒的言语来抨击桥玄,请求刘宏做主时候也提到了将桥玄“诛连全家”。
“这就是企图改变的后果,”刘宏淡淡指给曹操看,弹劾之多,已经将整个屋子都塞得满满当当,这里不仅有朝臣们合力送上来的,还有各地送上来的,有的甚至送来了“万民血书”,字字泣血,仿佛桥玄真的是草菅人命的大恶人。
桥玄就像是展望蓝天的雄鹰,向着最高处疾驰飞去,张开翅膀去拥抱近在咫尺的太阳,还未真正拥抱到太阳的温暖,从下往上嗖嗖射来的箭雨将他刺得骤然坠落在地,甚至都来不及挣扎,就成了荒原里的一具尸体。
曾经爬到了多么高的位置,真正摔下去就有多么凄惨,曹操很难再说出“那是因为桥玄一人奋战,无人帮他”的理由来解释桥玄为什么会失败,帮助桥玄的人,几乎遍布了整个天下,寒门与百姓,最底层民众的呼声往往被人所忽视,而真正嚣张跋扈的,从来都是掌握了朝堂命脉的大家族大豪门。
刘宏道:“自从废掉丞相以来,大汉再也没有文职第一,武职也第一的职位了,丞相的地位足以威胁到君王,所以才会废掉这个职务。桥玄有人脉,无军队,有军队,无军心,做什么都做不好,败在哪里?败在妄图以卵击石,操之过急。”
明明刘宏比曹操还要小上几个月,教导起曹操来却如同兄长一样,血淋淋的例子放在曹操的眼前,让他亲眼见证,什么叫做跌落后粉身碎骨。
曹操终是忍不住了,为桥玄求了请:“他毕竟不是为了自己在做事,家中还有家眷也是无辜的,他如今七十岁,在现在已经是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年龄了,桥子为大汉又奉献了一生,陛下可否保下这位老臣的性命?”
刘宏感慨道:“桥玄曾经利用你,你还能不计前嫌来为他说情,阿瞒果真心胸广大。”
曹操不由露出了苦笑:“我这哪里是心胸广大?我只是想到,如果当初没有曹节将我招入宫中做陛下伴读,以我的脾性,恐怕会成为帮助桥玄的党羽之一,惹来陛下厌弃吧?说不定还会如同蔡邕那样,被陛下说一句没有眼色,不是流放就是被贬官,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回家乡隐居罢了。”
“没有如果,”刘宏低斥了一句:“桥玄还真是将你给教得正直无私。”
这也是桥玄党羽的通病,只可惜,生不逢时,注定要被其他人联合扑灭。
桥玄回乡之前,曹操前去相送,算是见了此生最后一面。
这位曾经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权臣,温和耐心教导他们这一届学子的师长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神气,衰老得就像是棵枯树,生机都散了。
痛失爱子,贬官免职,桥玄脸上竟出奇的平静,他浑浊的双目定定注视了曹操片刻,扯开一抹微笑:“我以为你不会再来见我。”
“桥子远行,学生当躬身相送,是先生教会了学生,什么是真正的官场,”曹操鞠躬拜桥玄,拜别这位以一身脊梁骨去顶大汉的老者。
临别前,桥玄对曹操缓缓道:“你还将我当先生,那么我就最后将你当作学生,将我一生的精髓教导给你。”
他老态龙钟的模样,竟是连说话都要一句话喘三口气。
思及尸骨寒凉的段子,不久前在家乡病死的李膺,还有面前再不复当初有精神的桥玄,时间之残酷,令曹操微红了眼眶。
他恭敬拜师,郑重道:“桥子请说,先生教导,学生将毕生不忘。”
桥玄突然道:“你要多读兵书。”
曹操动作微微一顿,抬头之时,桥玄已然转身离去,风吹来他最后的低语。
“今天下将乱,安生民者,其在君乎……”
刘宏下令免除桥玄死罪,命他告老还乡养病,而后又将此前被桥玄斗倒的曹节给官复了原职!
曹节如一阵清风飘走,又轻飘飘地回到了曹操面前,他微微一笑,仿佛之前被贬官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梦,还有兴致来与曹操打招呼。
“此番过去,阿瞒是否还对我恨得牙痒痒?”曹节轻柔问及曹操,将他问得火气上涨。
“你将我父子都当作棋子来用,我能不恨你?”曹操冷着脸回到,尽管对他衡挑鼻子竖挑脸,曹操也不得不承认,若无曹节压着,魑魅魍魉之多,将朝堂与后宫搅合得乌烟瘴气,至少近几年,都无法将这群小鬼给清除干净的。
刘宏的话语再次回荡在了曹操的耳边“大汉从根上就已经烂了”。
曹操不经思考起了疑惑,什么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死地他懂,如何才能后生呢?陛下要将朝堂弄成什么样子,方能被称为死地,又该如何做,才能做到后生?
时间没有给曹操太多的时间去深思打探刘宏的打算,变故来的太快,就像是突然变天的盛夏,一场暴雨将寂静的蝉鸣巨数打破,骤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洛阳城举城一片哗然!
曹节年岁不小,在日夜操劳之中逐渐精力不济,最终死于一场风寒,于曹操二十六岁时离开了人世。
荣辱兴衰,随着他的逝去一夜之间成了黄土,曹节一生有过辉煌有过低谷,最大的贡献在于将帝王刘宏扶持上了帝王之位的宝座,而他最大的错处,在于把持朝政,放任下属毒害百姓。
曹节死得突然,又在曹操意料之中,从曹节染病,到他逐渐虚弱,甚至临死前的模样,为曹节送葬的曹操都看在眼里。
回来后,曹操竟感觉不到畅快,反而愁肠百结,不禁向刘宏感叹起了世事难料:“谁能想到,这座无数人想要扳倒的大山,却悄声无息地死于疾病呢?”
刘宏则道:“阉人,本就寿命不长久,再仔细将养着,年岁一到,身体也就垮了。”
曹节故去,所有被压制住的牛鬼蛇神全都纷涌而出,一个个企图在权柄这块肥肉之上咬下一口,人们忙着聚集财富,忙着贪污,忙着欺压百姓,洛阳富得流油,谷仓堆积到打开仓门都能看见几只仓皇逃脱的肥鼠,而民间则贫苦交加,不断地发生灾难、饥荒,暴/乱。
终于,小规模的暴/动频频发生,凝结成了大规模的暴动,各地贫民纷纷掀杆而起,头扎粗布黄巾,追随“大贤良师”张角的号令,如同蝗虫过境,推翻当地官府,诛杀狗官污吏,一路气势汹汹,喊着口号向洛阳逼近而来。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刘宏御案之上堆积无数各地战报,各地纷涌而来报信求援的斥候几乎淹没了,朝臣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得互相抱团取暖。
刘宏下令全朝野:“众位爱卿可有人自请前去镇压叛乱?”
此话一处,全场鸦雀无声,唯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将军,渴望建立军功,自告奋勇前去冲锋陷阵。
叛乱人数之巨,绝不是区区几人能够镇压,刘宏再问,依然无人应答。
于是刘宏下令,命令西园八校尉领兵作战,又下诏令召回在党锢期间被贬官回乡的才子重新启用。
其中就有理所应当担任八位校尉之一的曹操,刘宏命曹操前往与大将军皇浦嵩汇合,参与镇压叛乱。
此政令一出,曹嵩剧烈反对,要求曹操拒绝加入。
曹操纳闷了:“难道这次的叛乱很危险?”
不,以他对陛下的了解,这位总喜欢给自己人开后门的陛下定是又想出什么让他捞军功的主意了。
果然,刘宏悄悄对曹操耳语道:“朕所搜集的所有财宝,都命人送往了全国各地,朕还让人挖了几个坟用来装那些东西,成立军队所需要的辎重与粮草必不可少,工具刀剑也是,朕派人查询之下,发现陈留有座无人的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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