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瞒这才知道, 原来这个小豆丁是荀绲总长的儿子, 今年八岁。
曹嵩是长官, 他夸奖荀彧:“知进退礼仪,小小年纪就可看出未来成就绝不会逊色你我。”
荀绲展露温润如玉的笑容, 回应曹嵩:“令郎才是少年天资。”
儿子被夸, 曹嵩笑得像花儿一样, 哪怕那是人家的客道话他都高兴。
自此, 曹嵩整日要与众人商议太学的规划,修建重建阁楼建筑, 没空管曹瞒的教育, 他见曹瞒入宫一趟以后,自制力、求学之心都上进了许多,非常放心地将他托付给了教员们。
曹瞒就像是被放养的小鸡仔, 在曹嵩画好的鸡圈里瞎蹦哒, 无论走到哪里, 都有教员们笑盈盈地与他打招呼。
对于教员们来说,曹嵩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老母鸡, 而他带来的曹瞒, 则是一只小金鸡。
太学大学部的人并不多, 除了在党锢期间存活下来的先生们,只剩下一些不是洛阳本地人的学生,他们辛辛苦苦经过各地官府推荐,成功考入太学,在洛阳无亲无故, 便是没有先生授课,也要待在这里寻找知识,只要没人赶他们走,他们能用学生令牌泡在藏书阁一整天。
曾经的太学第一曹嵩,当年也是如此,日日泡在藏书阁之中。
他身为宦官养子可没少受气,曹瞒遭遇过的鄙夷,曹嵩也同样经历过,同学给他气受,他便一个人孤零零地来书海中与圣人学问交流,心中的郁气在学识的海洋中获得洗涤、解脱。
因此,曹嵩对藏书阁有着难以言喻的亲近喜爱,每天都对曹瞒嘱咐:“多看看书简,这可是只对大学生开放的珍贵书籍,能令你大开眼界的。”
他又告诉曹瞒,几阁几层有有趣的书简,几层几层有珍贵的孤本,让曹瞒像探险一样,在藏书阁里探索求知。
以曹瞒的个子,想要拿到高层的书显然不可能,哪怕是搬来了梯子,也差了四尺才能碰到最高的那一阶,身高限制了他看到更加珍贵的书目,而这个时候,若是有个比曹瞒还要矮个子,还要沉迷看书的人,那可就乐子大了。
同样父亲事务繁忙的荀彧就这样进入了曹瞒的视线,每当他进入藏书阁的时候,总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找到荀彧,有时候是书柜后面,有时候是竹简堆里,有的时候为了掏书,他还会一本正经地趴在最下层,整个人凑到柜子最下层,只露出一节小屁股。
“你怎么这么爱看书,那么多书,你看得懂吗?”曹瞒好奇地蹲在他身边,看他将一卷扑满灰尘的竹简展开擦拭,露出其中充满韵味的文字。
只见那字迹,霸气狂狷,每一撇每一捺都微微上扬,如同张牙舞抓的龙在腾飞。
曹瞒瞪大了眼睛,惊喜叫道:“这是屈原所作的《离骚》?!”
荀彧点了点头:“这是抄写本,上面是武帝的字迹。”
“武帝,哪一位武帝?”一共有两位武帝,是谥号光武皇帝的刘秀,还是谥号汉武皇帝的刘彻?
“汉武帝。”荀彧抚摸其上文字,看得痴了,《离骚》有许多后人所抄写的版本,错字漏字一堆,唯独这一版珍贵的典籍最全最潦草,这是独一无二的珍贵宝藏!
“二百多年前的竹简!”曹瞒惊呼一声,兴奋到热血上头。
对于一位有求学之心的学子而言,再也没有能与历史名人交流更令人激动的事了,太学藏书阁犹如一座沉睡的宝藏库,集合了大汉王朝多少代的积累而形成如今的规格,这里的书目,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够阅读完全。
荀彧就像个百事通,总能在各种各样奇妙的地方挖掘到各种曹瞒从未阅读过的书目,比如汉初刘向所编撰的《战国策》,比如司马迁所写的《史记》,甚至于《春秋左氏传》、《公羊传》等都有。
曹瞒的兴奋劲,一直持续到荀彧静下心来看竹简,没人回应他才稍稍退去。
他一个人东看看西看看,东跑跑西跑跑,玩着玩着也就没了意思,凑过来看荀彧在看看写写些什么,其中眼花缭乱的文字令他头昏眼花:“你到底怎么看得进那么多枯涩难懂的字啊?”
难懂的书籍,曹瞒是静不下心来细看的。
荀彧抬头,疑惑问他:“为什么看不进去?你不识字吗?”
“我识字,可是那么多字连在一起我就看糊涂了。”
荀彧更加不解了:“为什么会看糊涂?多读几遍就能看懂了,如果实在不会,就记录下来,可以问人。”
曹瞒凑过去一看,只见荀彧手中的空竹简上密密麻麻都是他记录下来的文字。
然后,他围观了荀彧的各种操作,但凡是有路过的先生,住校的大学生都被他腼腆着脸叫住,不好意思地询问疑惑。也许是他长得精致可人,也许是大学部很少出现这样幼嫩的孩童,在这一片求学圣地,人们总能对求学人给予最大的包容,无论他询问谁,都能得到耐心的解答,无往不利。
曹瞒觉得荀彧这小矮子特别厉害,他就像是个广撒网的渔夫,到处捞“鱼”来给他讲解知识。
曹瞒目瞪口呆,一脸学到了的恍然大悟样。
他也跟着荀彧学,蹭蹭去翻阅竹简看,遇上疑惑了,就近去询问人。
某个来藏书阁里看典籍的少年人有幸成为曹瞒第一个试验的目标,他比荀彧更加懂得怎么运用小孩子的优势。
这不,他抓住了少年人的衣摆,在他疑惑低头的时候扬起四十五度小脸,脆生生地询问少年人:“大哥哥,我有地方看不懂,你能帮助我吗?”
那少年人身高八尺,身形伟壮,性格温厚,闻言轻笑一声,蹲下身来为曹瞒解答疑惑。
曹瞒一连问了数个问题,直将少年人的知识储备给榨干才罢休。
少年人惊叹又羞愧:“没想到我来此求学三年,原以为已经读够了圣贤书,没想到至今还不能完全回答一个孩童的疑惑,实在惭愧。”
“大哥哥已经很厉害了,谢谢你为我解答,”曹瞒的礼仪一直以来都是曹嵩头疼的地方,入宫一趟倒是将礼仪进退都给学全了,让曹嵩惊喜万分。
少年人展颜微笑,询问曹瞒:“我是山阳郡人刘表,你叫什么名字呀?”
曹瞒笑答道:“谯郡曹吉利。”
藏书阁里的大学生,心性淳朴,求知若渴,这里是最好的学习环境,这里的每一个人,对圣贤书都充满了憧憬与敬重,曹瞒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了他的十三岁。见识到这些从天南海北聚集而来的求学者们对圣贤书敬若神明,曹瞒受环境所影响,心中对圣人的学问也升起了敬仰之情。
这一年,曹瞒居住在四面环水的大学部不能出入,通过曹嵩上奏折与刘宏进行通信,没有了旧的小伙伴,他将精力放在了新的小伙伴身上,整日在荀彧的影响下看书学习。
荀彧很高兴多一个人来与他一起学习,每当想要高层书的时候就会喊:“阿瞒,帮我!”
他们两人,在藏书阁里出了名,无论是教员们还是大学生,都知道有那么两个孩子,逢人就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若是知识基础不足,极有可能被那两小儿问倒。
曹瞒有时候也会与荀彧一起探讨知识,二人也会因为各自的论点不同争吵。
争执不休的时候,他们就拉人来评理,有时候会拉到学生,有时候会拉来先生。
荀彧的父亲荀绲事务繁忙,每当空闲下来的时候都会手把手教导他知识,又要去忙碌的时候,会布置比较难一些的题目,引导荀彧自学。
荀绲见曹瞒向学之心纯粹,教导儿子的时候也会叫上他一起旁听,曹瞒刚开始喜出望外,没多久就蔫巴了。
只因这位做过太傅的大学总长有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坏毛病,他喜欢布置作业。还尽布置一些让人头大,摸不着头脑的难点!
当初在皇宫学习的时候,荀绲的作业没少害得曹瞒与刘宏熬夜,没想到现在荀绲不教帝王了,奇妙的缘分,又让曹瞒落到了他的手里。
可若是不交作业,就不能跟着他学学问,曹瞒实在舍不得这样好的学习机会,一身学者气的荀绲可是有真本事的!
每当这个时候,曹瞒就万分想念刘宏,夜晚给他写信的时候也提到:我又落在荀先生手里啦!每天作业愁得我呀,天天想念你当年帮我写作业的日子。
小皇帝刘宏收到曹节恭敬递上来的信,看得乐不可支:“阿瞒的小聪明尽花在怎么哄朕给他抄作业上了。”
刘宏又拿起了曹嵩请奏增加教学先生的奏折,朱红一批:准了!
他还亲点了几个人名:桥玄、段颍、李膺……
全都是有官职在身的朝中臣子,一个个给他们挂了个太学教员的副职。
刘宏想象一下被一群人包围写作业的曹瞒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低头一看自己御案上堆得如山奏折,顿时又苦了脸。
曹瞒可不是能静下心来自己找答案的主儿,他本就贪玩好动,喜欢新鲜事物,不喜枯燥乏味的重复性劳动。
荀彧不需要他的帮助,自己就一头扎进书海中,乐在其中,没有要帮助小伙伴的那股正义感,曹瞒自己就想偷懒。
不完成作业显然是不可能的,不听课也是不可能的,那么怎么做才能将荀绲布置的课业搞定呢?
曹瞒眼珠子骨碌碌转,最终落在了找竹简的荀彧身上,动起了歪脑筋。
他蹭蹭靠近了荀彧,先是问他:“弟弟渴不渴呀?弟弟饿不饿呀?”亲切又热情,像个不怀好意来给鸡崽拜年的黄鼠狼。
荀彧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耿直又认真地回答:“我不渴,也不饿,你打扰我看书了。”
说完,他又去翻竹简,还抱着竹简离曹瞒远了一些,似乎有些嫌弃他太吵。
曹瞒再接再厉,围着荀彧转圈,伸长脖子去看他在写些什么,偷瞄他的答案。
荀彧似有所感,微微侧目,清澈见底的眼眸注视着曹瞒半晌,其中天真无邪,似乎很好骗的样子。
曹瞒心下一喜,刚要开口忽悠他给他抄作业,就见荀彧一脸警惕地将写了答案的竹简挪远了一些,如此还不放心,他又拿来别的竹简,将其盖在上面。
曹瞒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不悦说道:“你是在防贼吗?我是那种会偷看你答案的人吗?”
荀彧摇了摇头,认真说道:“父亲说答案就在《战国策》里,找答案的过程比答案本身还要重要,还请阿瞒不要本末倒置。”
曹瞒年长荀彧几岁,反过来倒是让小豆丁给教育了,气得瞪圆了眼,双手叉腰,又拿他没办法。
想要抄人答案本就是一件理亏的事情,不是谁都像刘宏那么好,给他抄还帮他做作业的。
曹瞒轻哼一声,不服气地又瞪了荀彧两眼,自己生着闷气去翻竹简,憋着一股子不想被比下去的劲儿,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将作业给完成了。
荀彧平时很安静,也很注重自身的礼节、姿容,唯有在找书简的时候会不顾仪容仪表,甚至将自己弄一身灰。
曹瞒时常嘀咕他小小年纪就婆婆妈妈,以后长成娘娘腔。
十三岁的少年,活泼好动得猫狗都嫌,曹嵩要忙大司农与太学财务两边的事,一人肩挑两职,没空去管曹瞒,荀绲也一样忙碌,会将荀彧带来太学教导,还是因为荀绲前不久刚丧妻,放心不下孩子的缘故。
两个老父亲是同僚关系,两孩子整天凑在一起,虽性格迥异,倒也处出了些感情。
让曹瞒感到有紧迫感的是荀彧优秀的头脑与沉浸在书海中的那股子认真劲,他以为自己比荀彧早出生几年,又有许多先生教导会很厉害,不曾想在知识储备上竟输给了一个小豆丁!
这一日,荀绲再一次得空,将九岁的荀彧与曹瞒一同叫到了演武场,对他们二人说道:“自先周起,就要求学生需要掌握六艺之术,《周礼》曰:‘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其中包含:礼、乐、射、御、书、术。你们二人可以在书简之中找寻到礼、书、术,唯独乐、射、御未能接触过,等你们上了大学,日后都会将这些都一一学习到位。”
荀绲以君子六艺为引,说出了今日将要教授他们的重点:“《礼记少仪》曰:‘观君子之衣服、佩剑、乘马,弗贾’,出行佩剑,是一件君子风雅之事,朝堂之中若有人能佩剑觐见陛下,则代表着帝王授予其无上的荣誉,是身份的象征。”
荀绲看了曹瞒一眼,为二人一人递过去一把小木剑,细细说起了礼记之中对于佩剑的崇尚,他对荀彧与曹瞒道:“君子佩剑,是为风雅,佩剑而不会用剑,那是假剑,装饰尔。今日我便要教导你们君子六艺之外的‘第七艺’,剑艺。”
剑艺,是太学不会教授给学生们的“第七艺”,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君子们必要掌握的一项技能,荀彧小脸稚嫩,听得异常认真,待手中拿起了小木剑,更是爱不释手。
曹瞒不以为然,用剑,他从六岁起就开始学剑了,学到现在一共学了八年,早已经不是其中的初学者了。荀绲说得基础剑法粗糙简易,适合初学者入门,对曹瞒而言则太简单了一些。本质上有些浮躁的曹瞒更加昂首挺胸,觉得自己特别厉害!也很想炫耀一番,让荀先生刮目相看。
这边荀彧似模似样地拿着小木剑依葫芦画瓢起来,认真极了。
只可惜,整日沉迷学习而很少跑动的荀彧身体素质不行,手脚不够协调,他的剑势变化之间好几次都无法维持平衡,磕磕绊绊地像只摇摆不定的小企鹅。
荀彧笨手笨脚的样子逗乐了曹瞒,他捂嘴偷笑起来。
听见曹瞒偷笑,荀彧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小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仿佛在无奈曹瞒的幼稚,又继续陶醉般得练起了“醉酒”剑法。
荀绲问道:“曹吉利,你怎么不练剑?”
曹瞒自豪地挺胸,清脆嘹亮地说道:“这些剑法太简单了,我一遍就看会了。”
“哦?既然如此,你来演示一遍如何?”荀绲抚摸了下胡须,见小孩子表现欲强烈,顺势便递了台阶。
曹瞒眼睛一亮,手花一翻便握住了小木剑。
荀绲看他如同用剑行家的握剑姿势,眼睛微微一亮。
曹瞒挥起了小木剑,舞得虎虎生风,其中力道之大,从破空之声就可听出一二,他的剑法路子刚猛,快似闪电,如同横冲直撞的蛮牛,破坏力惊人。
荀绲微微点头,等曹瞒将他教授的所有基础剑法舞完,刚要开口说话,又见他换了个手势,再次将基础剑法舞了一遍。
这一次,他的剑法如水般温柔,收放自如,缓慢而温吞,又能在顷刻间刺出精妙绝伦的一剑!
荀绲刚要夸他剑法刚猛却少柔和之势,就见到了柔中带着杀机的演示,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逝。
在此之后,曹瞒又舞了第三遍基础剑法,这一次他将刚与柔结合,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洒脱不羁犹如浪子,杀机毕现又似剑客。
荀绲抚摸胡须,待曹瞒停下动作,果真如他所愿夸了他一番,而后问道:“我看你剑术熟练,技巧娴熟,习剑多久了?”
曹瞒笑答道:“八年啦!”
荀绲连连点头:“悟性上佳,八年可以将剑艺融会贯通到刚柔并济的地步,实在难得,可是有名师教导?”
曹瞒含糊道:“小的时候是有师傅教导,后来就全靠自己练习了。”
“勤奋刻苦,不错,倒是习剑艺的好资质,”荀绲连夸数次不错,待曹瞒昂首挺胸,骄傲如同得胜的公鸡,他又对曹瞒道:“剑只是其中一艺,若要成才,你还有得学,正如我此前提到的‘乐’、‘射’、‘御’之道,你可有接触过?”
曹瞒摇了摇头,坦言道:“学生没有接触过这些,只知道‘乐’是指音乐,‘射’是指射箭,‘御’是指驾驶马车。”
“这些都是每一位大学生需要修得的技艺,你可以提前练习一些,趁着年纪还小,打好基础,”荀绲指点曹瞒道:“若你日后想要走武官的路子,可以以此为重学习,切莫忽视了对圣贤书的学习,偏科不可取,唯有全部都融会贯通了,才能真正算是‘成才’。”
曹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兴奋问起荀绲来:“我能跟先生学习其他六艺吗?”
荀绲摇头:“我擅长的地方,并不在‘乐’、‘射’、‘御’之上,唯有礼、书、数可教导于你,待你上了大学,就可以学会这些东西了。”
“先生,之前你说我可以提前学习打好基础,”曹瞒再接再厉,请求荀绲道:“还请您指点我。”
荀绲沉吟片刻,为曹瞒介绍了一个人:“桥玄此人,想必你曾见过。”
曹瞒眼睛一亮:“见过!度辽大将军!”
“他现在可不是度辽大将军,”荀绲笑道:“而是桥大鸿胪。”
原来,在被窦武贬官以后,桥玄就闲赋在家,待帝王手握权柄,又将他提拔升官。
“桥大鸿胪身兼太学教员,日后每月会有十天待在大学部为学生们授课,现在他就住在大学部的教员阁楼里,我觉得,他比我更适合教导你这些知识,”荀绲缓缓说着:“我可以将你引荐给他,至于他是否愿意教导你,就要看你能不能赢得他欢喜了。”
曹瞒喜上眉梢:“没想到桥大将军升官了!”陛下干得漂亮!
桥玄此前的授课给曹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做刘宏伴读的那些日子里,所有先生的课中,他最喜欢的就是性格开朗直爽,语言风趣幽默又不失哲理的桥玄了。
“看来你很喜欢他,”荀绲微微颔首:“希望我的决定能够帮助到你。”学者荀绲,乐意向每一位有心求学的少年人伸出力所能及的援手。
荀绲的授课至一半,听到有人来喊他,便低声嘱咐:“你们继续练剑,我去去就回。”
曹瞒高兴应下,一扭头发现荀彧正定定地望着自己,此前平静无波的小眼神亮晶晶的,像是盈满了小星星的天空。
“小彧怎么了,突然之间崇拜起我来了?”曹瞒乐了。
平日里荀彧从来都是面不改色的淡然模样,他很少有情绪波动,既不哭闹也不没有笑怒,今日这可是头一次露出与平时不同的模样,可不让曹瞒感到新奇吗?
荀彧期待问道:“没有想到阿瞒的剑术那么厉害,你可以指点我练剑吗?”他也想象父亲一样,做个身佩剑的如玉君子。
曹瞒摸着下巴沉思,故意延长声音:指点你练剑啊……”
他笑看荀彧,一把摸上了他的脑袋,嘿嘿笑了起来:“当然可以啦,你喊我一声哥哥,我就指点你练剑怎么样?”
荀彧的小玉冠一下子就被他给摸歪了,他呆了呆,两鬓边的耳尖悄悄红了起来。
荀彧竟没有躲开,这让曹瞒更来劲了,他笑呵呵诱惑他:“怎么样?叫一声哥哥,我教你更精妙的剑法。”
更精妙的剑法!
荀彧眼中星光更亮了几分,在曹瞒的诱惑下,红着脸喊了一声:“阿瞒哥哥。”
曹瞒得意得哟,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之前还嫌弃他的小屁孩,现在就反过来喊他哥哥了,还能有比这更得意的事情了吗?曹瞒更加想要欺负他了,他抚摸荀彧的脑袋,将他发丝弄得一团乱,咧嘴笑道:“真乖!”
“咳咳咳!——”
故意的咳嗽声从二人身后传来,曹瞒一见竟是自家老父亲,忙收回了手背在身后,一副心虚的模样。
曹嵩瞪视自家的顽皮小子:“荀先生教你知识,你却在这里偷偷摸摸欺负小彧,看看你把他弄成了什么样子!”
“我哪里欺负他了,我这是和他要好,小彧之前喊我哥哥了,”曹瞒大呼冤枉,忙叫上荀彧作证。
荀彧点点鸡窝头,一脸严肃地说道:“阿瞒哥哥没有欺负我,他说好的要指点我练剑。”
此话一说,曹嵩盯着曹瞒的视线更加严厉了几分:“既然要教导小彧练剑,你弄乱他头发做什么,还不快帮他把玉冠放正。”
曹瞒转过身,伸手去扶玉冠,荀彧挣扎了下,弱弱抵抗:“我,我自己来。”他伸手自己扶正了玉冠,一副老实孩子的模样。
曹嵩火气更大了,他拧着曹瞒耳朵,惹来曹瞒哎哎哎地大叫。
看到曹瞒被父亲拖走教训一顿,荀彧轻轻弯了弯嘴角。
远远的,他还能听见曹嵩训斥曹瞒的声音,“再让我看到你欺负荀先生的儿子,我就揍烂你的屁股!”
荀彧“噗嗤”一声,捂嘴偷笑起来。
曹瞒委屈巴巴应是,待回到演武场,就见荀彧一个人在那练习剑法,神色认真。他没有想那么多,还真认认真真教起了荀彧该怎么练习剑法:“基础的动作就那么几式,重要的是下盘要稳。”
曹瞒手把手认真教他,握住他的手,推他的肩,一点都没怀疑为什么会平白挨一顿训,反而让荀彧不好意思起来。
荀彧看了曹瞒好几眼,在心里悄悄下结论:阿瞒好呆。
荀绲介绍给曹瞒的桥玄住处距离曹嵩父子并不远,因荀绲与桥玄打好了招呼,曹瞒带上小书箱就蹭蹭去找了这位他喜欢的授课先生。
桥玄腰佩青玄剑,身穿骑装,等候在屋外,待见到了曹瞒蹭过来的小小身影,他惊奇道:“你就是曹吉利,今年十三岁了?”
曹瞒点头:“我就是曹吉利,先生还记得我吗?我之前听过你上课的!”
桥玄露出了微笑:“记得,当然记得,你就是那位回答了我,当官要有‘良心’的好孩子,也是当初见义勇为,在宦官手下救下何颙的人,对不对?”
见曹瞒点头,桥玄招呼他道:“快把书箱放下吧,荀总长和我说了,你想要学习君子六艺,特意请我教导你其中的‘射’、‘御’两艺,学习这两门技术可不需要竹简与刻刀,而是需要你的双手,和一件便于活动的衣裳。”
“现在,你去我的屋子里,将我为你准备的骑射装换上。”
待曹瞒换上了衣裳,桥玄便将他带到了演武场,借着场地之利,他就地搭建了一个靶子,然后将一把三斤的小弓箭递给了曹瞒。
桥玄自己拿了一把弓,边演示边对曹瞒道:“‘射’之技艺,讲究的是快与准,拿着弓的手要稳,开弓的手更要稳,目光集中,眼神看准了再松手。”
“嗖——”
箭穿过桥玄布置下的靶子,正中中心,箭头没入其中。
桥玄干脆利落收手:“发矢准确而有力,礼记中称呼其为‘白矢’。”
“《礼记》曰:‘若能做到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则为参连。’”
桥玄露了一手参连的本事,人后退几步,先发一箭,再三箭轮流跟上,一箭穿破前一箭,引来曹瞒崇拜的惊呼声。
“哇,先生射出了参连!”
桥玄又道:“矢发之疾,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而中名曰‘剡注’;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则是什么?《礼记》读过吗?”
曹瞒兴奋地两眼冒光:“读过!那叫井仪!”
桥玄颔首微笑,走上前去将箭靶清理干净,对曹瞒道:“你也试试看吧,射箭考验臂力,弓有轻重,材质轻的弓弦不够韧,射程不远,材质重的弓可以采用更韧的材料制作,常人却难以拉开,今日你先试试这把三斤之弓,也不必全拉满弓,只要拉开至一半,就可以射中靶子了。”
曹瞒闻言,照着桥玄教导的手势依葫芦画瓢,桥玄在旁指点他动作及瞄准要领,曹瞒使劲,一下子将那弓给拉至了满弓,手上再一松,脱弦的箭急射而去,嗖一下刺入了边上的树干之中!
桥玄怔了怔,上前去将箭取下,靠近发现那箭竟入木三分,轻易取不下来,不由哈哈大笑:“好小子,好大的臂力!”
曹瞒一阵面红耳赤,他看了两眼靶子与树干之间的距离,得意于自身武艺的骄傲瞬间就被戳破了,失落地拢下了脑袋:“啊,没射中靶子。”
桥玄见状,安慰曹瞒道:“这有什么,我第一次学习射箭的时候差点将站在边上的先生给射伤,挨了好一顿骂!脱靶更是常有的事,这些都是熟能生巧的活,只要你用心去练,早晚能做到和我一样!”
两鬓斑白的桥玄犹如一座高山巍峨,让人只能仰望他光彩夺目的模样,这就是真正“大才子”的模样啊!能文能武,什么都会,无论哪一项拿出手全都是佼佼者!
慕强是每一个男孩子的本能,曾经憧憬梦中教导他的女装男修,现在又崇拜上了桥玄。
曹瞒只觉得,桥玄就像是他梦中的男神走到了他的面前,岁月在他的眼角与两鬓留下痕迹,也为他带来了如海般深邃的内涵,以及如上好玉石沉淀而出的光泽。
桥活到五十多岁,善于看人的他哪里看不出曹瞒在想些什么?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小子,想要和我一样成为厉害的人吗?”
曹瞒使劲点头,今日是他点头最多的一天,实在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想不出此时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赞扬桥玄的厉害。
桥玄咧嘴一笑:“那么接下去的授课,你可别喊苦喊累。”
“不会的,先生教导我知识,我又怎么会觉得苦累呢?多学会一些总没有错的,”曹瞒严肃认真,向桥玄表明他诚恳求学的态度。
桥玄微笑,欣慰道:“难得你在这个年纪就能悟到这样的道理,若是我年轻的时候有你现在这么聪慧懂事,就不会在现在这个年纪懊悔少年时虚度的光阴。”
桥玄身上总有一种神秘感,令曹瞒想要倾听他的故事,可惜的是,他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与曹瞒约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并且嘱咐曹瞒:“授课时间有限,平日里你也要好好练习,准头这东西,多练练就有感觉了,只有自身努力才能换来好的结果。”
每一位先生对待曹瞒语重心长的教育都对他产生着积极正面的深远影响,能够在最可塑的年纪遇上这群发光的人们,是曹瞒的幸运。
曹瞒仰着头询问桥玄:“先生,我有个好朋友,今年八岁了,我能带他来一起听您上课吗?”
曹瞒想到荀彧那对所有知识都如饥似渴的模样,心想:这样好的学习机会,一定要让小彧也来听听。
他又想到荀彧自己手脚不协调的笨拙样子,看他那崇拜的小眼神,还有那声阿瞒哥哥,喊得曹瞒都快得意飘起来了。
这样的阿瞒哥哥,再多来几声才好呢!
曹瞒打着鬼主意:要是小彧来学习这些,肯定会被我的学习能力所震撼,然后更加崇拜我!
“无妨,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桥玄并不小气,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第一次,桥玄教导了曹瞒射箭,第二次,荀彧果然也到场了。
桥玄将他们带到了空旷的场地,手把手演示给他们看,教他们怎么驾驶马车。
第三次,桥玄又带来了琴,带着他们一阵蹭蹭蹭地魔音弹奏,教会了他们基础的音律知识。
桥玄对曹瞒与荀彧道:“若要说如今对音律的造诣谁最厉害,唯有大才子蔡邕了,他的琴艺,甚至能够影响人的心情,让听者随他的琴声,感受到喜怒哀乐,畅想于高山流水。若有机会,你们一定要听一听蔡邕的琴艺。”
曹瞒从未听说过这世上还有琴艺大家,他好奇问桥玄:“蔡邕是谁?”
桥玄答道:“他是名士胡广的弟子,五侯宦官掌权期间,蔡邕不得已称病回乡隐居了。”
说起这些,桥玄感到万分可惜:“若他还在洛阳,洛阳名士的名号将也有他的一份啊!”
曹瞒眨了眨眼:“五侯宦官曾经想要谋害蔡邕吗?”
桥玄摇头:“他们唆使先帝招蔡邕去弹奏,实则意图遏制太傅胡广,蔡邕这才弃官归乡的。”
曹瞒点了点头,当天晚上便写信告诉刘宏,有一位有大才华的名士名为“蔡邕”,受“五侯”为难而闲赋在家。
不久,帝王下旨征蔡邕为太学博士,招他回洛阳为即将开学的太学做先生。
出身寒门的蔡邕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竟会有机会能够到传闻中的求学圣地——“太学”中来,巨大的惊喜萦绕在蔡邕的心头。
若朝廷来征辟蔡邕入朝为官,他定会百般推辞,他也不是个善于做官的料。可现在帝王征辟他入太学,蔡邕足下生风,火速收拾起家当,叫上家仆,乐呵呵地一路自陈留往洛阳赶来,更派人骑马加急为他送信,送到了大鸿胪桥玄手中,告诉自己友人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桥玄上课的时候随心所欲,带给曹瞒的是一种游玩一般的快乐体验,再苦再累他都能够熬过去,哪怕手心练出了水泡,哪怕皮肤在阳光下暴晒,曹瞒都每天勤加练习。
时间在学习与淬炼身体的锻炼之中缓缓流逝,带给了曹瞒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抽条长高的个子,和一身精瘦的肌肉,他摸了摸有些黑黝黝的皮肤,咧嘴嘿嘿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曹瞒十四岁生辰一过,新指派来的先生也陆陆续续进来太学熟悉了,修建中的阁楼与场地也全部焕然一新,只等着来年春季迎来新的学生,就能正式开学了。
太学修建完成,曹嵩将沉迷学习的曹瞒接回了家中,离去前,曹瞒握着荀彧的手,泪眼汪汪:“小彧弟弟,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呀,等春天一到,我们就能在太学重逢啦!”
到时候,荀彧是小学生,而曹瞒是大学生,两个人就成了学长与学弟的关系,岂不美哉?
荀彧虽然很嫌弃,可想到曹瞒要走,竟还真有几分舍不得。
刚回到家中,曹瞒就听说了宫中即将选秀的消息。
曹瞒:“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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