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茹一口气把热乎乎的红糖小米鸡蛋吃下去, 原本就睡了一身汗,这会儿更是汗出如浆。
出了汗, 身上反而更加轻松,好像卸掉一座大山似的, 现在让她下去跑一千米都没问题。
她问张翠花,“娘,我能不能用热水擦擦,身上粘糊糊的。”
生了以后出产褥汗,睡一觉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真想泡到温泉里泡上一天啊。
张翠花道:“擦擦中,可不能洗啊, 看着天热水热的, 坐下病不是玩儿的。”
莫茹连声点头,“好的。”能擦擦也行,不求太多。
张翠花看了她一眼,莫妮儿以前呆呼呼的她亲娘肯定不会教坐月子的事儿, 她当婆婆的少不得多说几句免得小年轻儿不懂事。
她对周明愈道:“你去烧水, 烧开了别兑凉水,就那么放着凉凉,能拧手巾就赶紧擦。”
周明愈就下地去烧水。
张翠花就对莫茹道:“孩子让它躺着困觉就行,别总抱,抱娇气了脱不开手。”
莫茹点点头,她没有经验自然婆婆说什么是什么。
张翠花又道:“晚上睡觉的时候侧着睡,别仰叉着。”
莫茹:为什么啊?侧着累啊, 有时候仰着睡多舒服。
张翠花:“记住了啊,反正前十来天不能仰着,省的把骨头睡散了到时候合不拢骨缝,走路就往外劈叉,难看。”
莫茹:不明觉厉,管他有没有科学根据的,生活方面多听老人的经验也没有坏处。
张翠花方方面面都给她说了一点,最后道:“孩子满月之前,不要同房。”
莫茹:……有点尴尬啊。
她垂眼看着皱巴巴的小猴子,脸微微发红。
张翠花见她不好意思,就道:“行啦,也没别的,想起来再跟你说。”
莫茹立刻笑道:“谢谢娘,娘琢磨琢磨给小娃娃起个小名吧。”之前他们都没起,一直宝宝的叫着,现在生出来有小名才亲切。
张翠花道:“也没什么好多想的,都是想到什么叫什么,随便叫着好养活。”
莫茹点点头,突然心里一颤,哎呀,不会起个坷垃儿之类的吧。
张翠花眼皮一抹哒,道:“今日是初七节,就叫七七,小七,顺着日子来,好记。”
乡下小孩子的乳名都是长辈起的,有点文化的还讲究一下,没文化的基本就是日用品、节气、特点之类的。
比如椅子、石头、磨盘、疙瘩……正月、腊月、小满……大头、大耳、长手……解放、建国、建军……
七七已经很正常,没叫干沟儿、坷垃儿、拦子儿之类的,莫茹就很满足。
“娘,这个名字挺好的。”她笑着低声叫:“七七,小七,周七七,周小七……”
她这么轻唤的时候,小娃娃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小嘴巴一张,又开始做吸吮动作似乎饿了一样。
堂屋周明愈也听见,笑道:“娘,这个名字和我想的一样。”
张翠花笑道:“别想着自己瞎起,我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还多,还不如个你们?”
说着她就把碗筷收拾下去,让莫茹歇着。
莫茹道:“娘你早点睡吧,我让小五哥帮我擦擦就行了。”
张翠花嗯了一声就去东间睡觉。
周明愈烧了水,顺便把毛巾也放进去煮了煮,然后用瓦盆一起端进来。
莫茹小声道:“我空间里有温开水,兑进去不要紧。”都是烧开的没有细菌,只要不兑生水就可以。
她兑了水,把衣服脱掉,让他帮忙擦后背,擦完后背周明愈还想帮忙擦前面。
莫茹赶紧拒绝,“我自己来。”她现在肚子还没收回去呢,不想给他看见。
周明愈大手按着她的肩膀,低笑:“你哪里我没看过,害什么羞啊。”一边说还故意在她胸上摸了一下,惹得莫茹直嗔他。
周明愈笑眯眯的,“好像大了很多哎。”
“喂!”莫茹脸一下子涨红了,隔壁有人呢,又不隔音,会听见的!
周明愈看她脸红也不再逗她,麻溜地给她擦完收拾干净,看她换上干爽的背心就按按枕头,笑道:“终于能躺着睡觉,是不是格外爽?”
莫茹也忍不住笑:“爽死了,明天要睡到大天亮。”
周明愈凑过去亲她,柔声道:“好。”
这时候已经下半夜,说睡到大天亮其实也没有几个小时。
但是,这也只是一个奢侈的愿望,因为有个人醒的比公鸡早,不等公鸡勾勾喽,她就先“哇哇哇~~~”起来。
周明愈和莫茹被吵醒,俩人睡眼惺忪,有那么一瞬间没明白这是谁?怎么跑到他们房间来哭?
下一秒意识回魂,周明愈坐起来,看着小东西张着大嘴“哇”得非常卖力,带着几分恣意嚣张,同时小手挥舞着,小脚也凌空虚踢,似乎在表达不满。
他道:“饿了?”
似乎是因为听见他的声音,小东西就把头歪向他。
周明愈觉得很神奇,之前听人说刚出生的孩子看不见东西,听不清声音,脑袋也不能动,可他总觉得自己闺女能听能看,现在脑袋还会左右动呢。
他想给她抱起来,又不知道怎么抱,那么小总怕从自己胳膊缝里漏下去,最后只能姿势别扭又异常小心地用手托起来。
一被托起来,周七七就不哭了,忽闪着黑亮的大眼骨碌碌地转。
莫茹还迷迷瞪瞪呢,哼唧一声,翻了个身朝里睡去了。
周明愈:……小丫丫,你妈妈困着呢。
周七七:“哇哇哇~~~”。
周明愈:“好啦,别哭了,要不咱们先喝点水?”
看着女儿大眼里不要钱似的往外蹦银豆子,周明愈心疼坏了,托着挥手蹬腿大哭不止的小东西,看着睡得打雷估计也不会醒的媳妇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张翠花也起来,一边扣着扣子走过来,推门见到托着嗷嗷大哭的小东西一脸懵逼像是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儿子。
而那孩子跟一条离水的鱼一样,哭得直打挺,似乎下一秒就能从他手里蹦出去!
张翠花有点头疼,她伸手把孩子接过来,道:“才出生的孩子,一天不吃东西不要紧,先让她把肚子里乱七八糟的拉出来。”
她又告诉周明愈一些注意事项,像小孩子可能会吐羊水、排胎便等等。
周明愈笑道:“娘,你懂得真多。”
张翠花白了他一眼,“没下过崽,看着猪跑,你也就会了。”
周明愈:娘,怎么一夜之间我就变成捡来的了,不是亲生的红鲤子了吗?
张翠花抱着小娃娃,原本哇哇大哭这会儿憋着小嘴也不知道是受委屈还是找到靠山亦或者害怕的,反正不哭了。
周明愈:合着你捡软柿子捏,知道你袄骱筒桓铱弈郑
张翠花把孩子抱着,过了一会儿小东西就从嘴里吐出一些浑浊的水出来。
张翠花也不慌,把孩子擦干净然后平抱着,又教周明愈怎么抱孩子,什么姿势舒服什么姿势不对等等。
刚才看他抱孩子那样,姿势奇怪他不舒服孩子也不舒服。
周明愈感觉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从此以后晋级超级奶爸行列。
张翠花道:“家里子(尿布)不够就得勤洗着,好歹现在干的快,要是冬天可不行还得放了锅框子上烤着。我寻思着你大娘娘娘们还能给几块子,到时候也好替换一下。”
这时候买布要布票,家家户户都没多余的布料,只要还能补补穿在身上就不会被浪费的。
“恁媳妇儿才生了,最好别让她沾水,你就勤快点洗洗吧。”
周明愈一一答应着。
张翠花又道:“小米和白面我拎了一些过来放在东间呢,晚上要是饿也弄点鸡蛋面条吃吃,多吃点汤汤水水也下奶。”
要想吃鸡、鱼、猪蹄的是不可能,自己家没,外头也买不到。好歹自己家养了鸡,下蛋又勤快,张翠花有不管,那鸡蛋还是可以多吃点的。
周明愈道:“娘,要不这几天你别上工,在家里照顾一下孩子。”
张翠花道:“那怎么行呢,你在家里就行了。”
反正现在还没秋收也没有重活儿,无非就是锄地沤肥之类的,男人和女人差不多。
周明愈:这是给我几天产假呢。
他想起什么来,“娘,梁淑英不能轻饶了她啊,她搞封建迷信、恶毒诅咒,起码得给她抓起来教育两天。”
就算他反感批斗游街,但是把恶行公开,让大家监督谴责她,还是要的!
必须让她好好道歉。
张翠花道:“已经处理了,等会儿你就听见了。”儿子当初犯傻帮衬他们家帮厨祸害来了,现在不帮心里有怨恨就诅咒,当她张翠花是吃素的呢。
想着儿子那时候犯糊涂她又瞪了一眼,“这会儿你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以后可别犯糊涂。”
周明愈立刻道:“娘你放心,我正常着呢,我有爷娘老婆孩子,还有兄弟侄子侄女,当然不能犯糊涂。”
听他这么说,张翠花心里更高兴。
她又叮嘱:“多让妮儿喝点汤汤水水的下奶,让孩子得空就吸吸,早点开了奶也有吃的饿不着。”
周明愈答应着,学着他娘抱孩子的姿势,曲起左臂夹紧然后把女儿放在上面左手兜着她的小屁股,右手再揽上去,看莫茹还没有要醒的迹象他就抱着女儿在堂屋和东间溜达溜达。
……
张翠花就回去吃饭上工,她回到家,丁兰英已经起来准备做饭,看到她回来,笑道:“娘,你没留下多照顾照顾妮儿呢。”
张翠花道:“你们谁生孩子我也没伺候月子,自己在家里不上工就算好的,她也没的特殊。”
也不只是他们家,家家户户这样,没办生产队的时候还好,自己掌握时间。自从开始了生产队,人人都要上工挣工分,工分少了不够吃的,而且也不允许随便请假。要是请假多了算不积极就是落后分子,很多先进才有的福利就分不到。
生孩子的时候本身一个女劳力就不去上工,要是再加一个在家伺候的,那就要双份,家里要喝西北风去了。
所以自从有了生产队,生孩子的时候不但没有人伺候月子,甚至大部分妇女连一个月的月子也坐不满就去上工。
好的能坐二十来天,差点十天就要去上工。
就像陈秀芳等人,家里没有劳力,要靠着她们赚工分的,坐月子那是非常奢侈的。
丁兰英觉得自己家还算好的,当初没生产队她生泥蛋儿的时候坐了一个月,生菊花的时候也差不多,而生坷垃儿的时候因为是冬天农闲,所以又坐了足月。
张够要差一些,因为夏天生孩子,而夏天就算农闲也有不少活儿,所以坐了二十天。其实本来张翠花也没让她去上工,坐满月也并不会说什么,可张够因为自己生了个闺女,总觉得婆婆对她甩脸色,要是再坐满月估计更得有意见,自己就去上工了。
现在看起来莫茹也是这样?
丁兰英原本以为婆婆对小五两口格外看重,还能亲自伺候月子呢,现在看也就是偏心红鲤子,不会偏心红鲤子媳妇的。
张翠花让老二家的做饭她则去和妯娌们说一声,商量一下事情。
她一走,张够就凑过来对丁兰英道:“二嫂,都吃食堂了,咱们干吗还自己做。”
丁兰英道:“吃食堂不还是咱们自己的粮食和柴火?我们几家子凑一起吃,得三个人不停地忙活饭,在谁家也祸祸不开,还是自己家做吧。”
“队长家不是开了食堂吗?都去他家打饭吃。”张够有点不服气。
丁兰英:“队长大爷家已经张罗不开了,又拔了好几口锅在院墙那里搭锅灶呢,咱们家十来口人再去造,造不开,还是自己家里吃吧。”
张够还在念叨:“人家办食堂就能敞开肚皮吃喝呢,咱们怎么不行呢,我听张根发说要把食堂粮食吃光了,返销粮才能到食堂呢,返销粮是不分给个人的。你说队长大爷这样,是不是不想让咱们吃啊。”
原本她已经被莫茹劝得差不多,只是最近又听张根发忽悠,说什么粮食是吃不光的,吃了还有高产量运过来,加上莫茹生了个儿子,她觉得男人妮儿似乎也没那么厉害,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
丁兰英并不清楚这些内情,她觉得自己做一份就拿一份,出一分力就吃一点,要想敞开大吃大喝,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她道:“我觉得咱们就听爷娘的吧。”
张够又觉得张翠花老糊涂还跋扈,什么都说了算,根本不够聪明。
她把手里的衣服往石头台上一放就往后跑,她得去看看男人妮儿的闺女啥样,是不是比别人家的闺女多点什么。
也许这个闺女是不一样的呢。
张够一口气跑到周明愈家,透过篱笆墙发现周明愈居然在院子里洗子!
她感觉五雷轰顶一样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自小到大她身边的男人没有给孩子洗子的!
难道不是女人自己洗吗
要是有女儿,就是女儿给洗,没有女儿就得自己洗,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她从五六岁就开始帮着娘给妹妹们洗子,家里穷就那么几块破烂的不想样的子,大冬天也得赶紧去河里洗出来然后拿回来放在灶坑旁烤着。
怎么莫茹竟然不用自己洗,还让男人给洗?
这简直是……不能接受的!
男人是传宗接代的,怎么能洗这些脏东西!
周明愈哄了孩子,等她拉了胎便就把她放在炕上下来洗子,顺便生了火儿,填了一堆树枝子进去熬小米粥,同时做几样儿活也不耽误。
正洗呢就看到三嫂跑过来,他招呼了一声,结果她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居然没理他神秘兮兮地跑到窗户口那里探头探脑。
张够根本没听见周明愈和她说话,她看着他洗子,闻着锅里有小米粥的香气,又从窗户看了看,见莫茹居然在炕上睡大觉!
那娃娃倒是没睡,趴在她娘怀里小脑袋拱啊拱啊的,张着嘴啊啊啊的好像要吃食儿的小鸟儿。
小娃娃就挂着一个巴掌大的兜兜遮着肚子,没穿裤子,天热也不包襁褓,就那样敞开,两根光溜溜的莲藕般的小腿蹬歪蹬歪的。
张够看得清清楚楚的,是个小丫头,没多点什么。
她心里很是失望,随即心道:看起来也没啥,只是生了个丫头片子。
生个丫头片子,竟然还让男人在家里伺候、洗子,这对张够的冲击也是足够大的。
因为自从她嫁过来,发现老周家男人是不做家务的,不做饭不喂猪喂鸡,带孩子就更别想了,只管外面的活儿。
她和二嫂生了孩子,都是自己烧热水,自己洗尿布衣裳,哪里有人给帮忙?
莫妮儿倒是好,竟然让男人给洗!
周明愈看她站在窗外扒拉着草帘子一个劲地瞅,嘴里还嘀咕着,脸上的表情也阴晴不定的,搞不懂她什么意思。
“三嫂,妮儿还睡着呢,别吹了风进去。”
竟然管这么多,你还管女人坐月子,你是个男人么?
张够表情复杂地看了周明愈一眼,也没说什么话,心情亦是很复杂地走了。
她想不通为什么婆婆会允许红鲤子伺候女人月子,那是多脏的事儿啊。
她和丁兰英嘀咕半天,丁兰英直接说问婆婆。
等张翠花回来吃饭的时候,丁兰英就替张够问了,为什么还让周明愈伺候。
张翠花看了她俩一眼,道:“你们男人要是伺候,我也不拦着啊,难道我不许了?”
两人:……
张够兀自挣扎:“男主外女主内,不是说男人不掺和家务事儿嘛。”
张翠花:“你不让他干,他当然更不干了。”
自己没有女儿,从小拉扯一堆孩子,吃喝拉撒的,没有人帮衬能掉过头来?
还不是得有人搭把手?
原本好好的小子都能带弟弟、做饭的,怎么现在就油瓶子倒了不扶,怪谁?
怪她这个婆婆没教好?
人家都当爹的人了,她还去教?她怎么那么乐意管呢?
张够就觉得委屈,怎么是不让他干,那子扔一地他看都看不见,更别说给洗洗了。
哼,还不是当娘的惯的,没把儿子教好,长大了就怠慢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