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使坏&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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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茹一听也着急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抓人?”

周明愈:“我估摸着应该是有人开始搞反/瞒产私分。”

莫茹哦了一声,这事儿周明愈之前和她说过的, 差不多就在这时候。因为去年粮食高产,中/央还召集科学家们研究怎么消耗这么多的粮食。但是去年大/炼钢铁祸害了一半粮食, 冬天的时候很多大队就开始挨饿,据说有地方饿死人,还给上头写信诉苦,却没有引起重视,反而惹来了愤怒。

才说着大丰收、高产、大/跃进,怎么还没看到成果的就说饿死人?

其心可诛!

所以今年虽然干旱粮食大幅度减产,但是公粮任务不但没有降低, 反而大幅度提高。

社员们自然吃不消的。

“走, 咱们去公社打听一下消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慌乱,首要的是冷静,然后想办法解决问题。

日头火辣辣的, 莫茹把纱布帕子搭在周明愈手臂上给女儿遮挡烈日, 她挽着周明愈的手臂一起往家走。

两人把周七七交给张翠花照顾,然后去队屋召集大家一起开会,商量一下怎么办。

原来,不只是周诚志,其他三个队长连同大队书记张根发也都没回来,全都被扣在公社呢。

其实事情从前些天就有苗头,那时候莫茹和周明愈忙着养鸡场没留意。

这事儿得从交夏季公粮说起来。

收了麦子以后因为干旱, 各大队忙着抗旱,周诚志也没像以前那样急着交公粮,而是先耕地浇地种地。

后来旱情越来越严重,各大队又联名申请公社放水抗旱,但是这一次没得到批准,反而鼓励他们自己打井抗旱。

最后很多大队已经吃水吃饭困难,又再一次跟公社申请干旱救灾粮。

结果各大队申请的干旱救灾还没下来,却等来了县委关于夏收公粮任务的最新指示。

不但没有如农民们期待的那样因为今年麦子行情不好而减少公购粮任务,反而提高了一倍!

不只是夏粮,连秋天的任务也大幅度提高。

从前都是夏粮高一些,秋粮少一些,因为麦子是精细粮食,交上去给城里和部队吃供应粮,农村就主要吃秋天的粗粮。

可现在秋粮居然也提高那么多,那农民们吃什么?

不说秋粮,单说麦子,一二队麦收情况算好的,这一次交完公粮剩下的购粮任务都完不成。

三四队则全部上缴都不够公粮任务!

不只是他们,其他生产队也如此,全部上缴麦子都不够数,还欠着政府很多公粮。

这一下可出现很大的亏空,公社干部们急得焦头烂额,立刻召集各大队干部开会。

“你们要返销粮,政府帮你们解决,现在返销粮你们吃了,怎么能不交公粮呢?”

“书记,俺们大队的麦子你们也去看过的,确实没有什么收成,两亩试验田下了三千斤种子,结果才收了几十斤!种子都下在试验田,其他地里都没种子下,收成也就七八十斤……”

“俺们也是啊,今年麦收平均起来一亩地也就是五六十斤,自己一粒不吃也不够交的啊。”

宋子杰却不信:“去年粮食大丰收,大家还犯愁这么多粮食要怎么办,中/央都召集科学家们研究如何消化这批粮食,这可好如何处置过剩粮的决议还没出来,你们就说没有粮食了?欺骗谁呢?”

“书记们,俺们队……去年秋天就不够吃的了,冬天都去挖树根……”有生产队干部们开始声泪俱下地哭诉。

贾家沟的大队书记呵斥道:“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咱们既然是干部,就应该起带头作用,再说了缴纳公粮是农民的光荣义务,必须要交!”

看着这个把社员口粮当余粮卖掉的大队书记,其他但凡有点正义感的都不想看他。

张根发有心要和他好好讨论一下他是如何掌控一村而没有异议的,为何自己不但掌控不了,最后反而被架空了?

现在先锋大队绝对是周诚志说了算。

你看现在周诚志不说话,其他三人就跟没事儿一样。

张根发觉得憋屈,现在他说什么也不好使,因为去年他把那俩队的口粮给卖了,连陈福海这个最听他话的队长都有意见,暗搓搓地投靠周诚志。

后来挖沟、麦收、耕地、浇地、种地,整个先锋大队,都是周诚志说了算。

他张根发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

这会儿张根发又觉得可能自己的机会来了!

宋子杰扫视了一圈,看向张根发:“先锋大队什么意见?”

张根发立刻站起来表忠心表决心,就是不敢拍板直接交粮食,反而要拿眼睛溜周诚志咬牙低声道:“快表态啊。”

宋子杰对这样的张根发不满意,如他所愿点名周诚志:“二队长,你们是全县第一的生产队,你来说说看要怎么办。”

周诚志站起来:“各位领导,我是个泥腿子不会说话,我就实话实说。我们二队的麦收因为去年买了化肥今年还算不错,一亩地有二百三四十斤收成,最多的三百斤,当然比不上你们亩产一千斤三千斤五千斤的。”

在坐很多大队干部都低下了头,自然也有愤愤不平,觉得周诚志这是在打脸,打他们的脸也是打公社的脸,需要严肃处理!

他继续道:“今年麦收公购粮任务提高一倍,我们队就得全部豁出去,除了种子一粒不留地都交上还差一些。其实我们习惯不吃细面只吃粗粮,把细面支援城市和军队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吃红薯就行。不过我们村另外三个队,平均亩产只有五十斤到一百斤。”

一队的亩产有的二百斤,有的一百斤,平均起来也就是一百四五十斤。

“尤其我们三队四队,十亩地收不了一千斤,要是公粮不按照他们的实际收成来交,却按照去年三五千斤的产量交,怕是……全交上去也不够,还得欠着好多。”

今年公购粮的任务可不就是照着去年亩产三五千斤来的吗?

就算收百分之十五的公购粮,一亩地也至少收四百五十斤!

去年亩产一百七八十斤,收百分之二十五左右,一亩地也就是四五十斤,那还是负担得起的,大不了不吃麦子,其他的多卖购粮和余粮任务,社员们全吃粗粮。

可今年大幅度减产,却还按照去年丰收甚至放/卫星的产量来收,那真是逼死人啊。

当然周诚志可不怨政府,毕竟政府不知道啊,你们自己说亩产三千斤十万斤,上头高兴得还说要降低农业税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呢,以前收百分之二十,现在收百分之十也行啊,给老百姓多留一些,让他们顿顿吃细面。

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怪谁?

要不是张根发那些人折腾着什么狗屁亩产多少斤,哪里有今日的事儿?

周诚志狠狠地瞪了张根发一眼。

张根发不服气,难道是我的错?人家都亩产三五千斤,就我们亩产一百斤,你好意思?上头不找你晦气?

上头找你晦气,你怎么办?你不得提高亩产量吗?

谁知道哪个混蛋先带的头,倒是让老子踩了一脚狗屎!

高产粮没放出去,不是起火就是下雨,他娘的,别提多糟心!

结果现在还得跟着那些放/卫星的一起交高产量的公购粮任务,哪里说理去?

宋子杰却不信,他看着周诚志:“周队长,毛/主席说过,我们要实事求是,亩产一千斤不能说一万斤,但是亩产一千斤也不能说一百斤,你说是不是?”

周诚志一愣,什么意思?俺们就是亩产二百斤,哪里来的一千斤?

宋子杰继续道:“周队长,你们是全县第一先进生产队,一定要起带头模范作用,好好地把公粮都交上来。”

周诚志黑脸都涨红了,“宋社长,俺们队就是亩产二百斤,这是好的,那些贫地也就一百五六十斤!”

“周队长,什么贫地不贫地,在社会主义红太阳的照耀下,没有贫穷。你方才的态度过于悲观,你这是在否定大/跃进,否定三面/红旗……”

“宋社长!”一旁一直黑着脸没说话的柳红旗敲了敲桌子,皱眉道:“今天是动员交公粮大会,不是整/风,不要歪了题。”

宋子杰说到激动处却不肯停下,“柳书记你让我把话说完,我不吐不快,咱们有些同志,心怀悲观,就是观潮派,落后派,就是右、派,这是要不得的。周队长,你是不是在怀疑大/跃进,怀疑粮食高产?怀疑大/炼钢铁?”

周诚志:“木有!”

我日你的猴儿,老子说怀疑,你不得把老子打成右/派架飞机啊!

老子在钢铁厂也没少见!

座中一人笑了笑,“周队长有点私心也难免。毕竟下面带着好几百号弟兄们呢,一年到头红薯当家可不行,当然得好吃好喝的犒劳一下不是?今日吃鸡明日杀猪的也得配白面饽饽啊,多留点麦子也说得通。”

说话的人正是莫家沟的大队书记崔发忠。

以前这种动员大会,他很少来,不是装病就是哭穷,说莫家沟又遭了灾,不是水灾就是旱灾虫灾,反正公粮总是交不够数。

今年来自然是为先锋大队来的。

宋子杰一发难,他立刻就煽风点火。

周诚志怒视他,“崔发忠,你什么意思?我不过是一个生产队长,你还是大队书记呢,我下面队员也就百十号人,你手下是堂口还是怎么着?”

我日你个猴儿!

指桑骂槐想给我扣个土匪坏分子的帽子,你怎么那么坏呢?

他越想越气,“我们先锋大队每年公粮比你们莫家沟交得多,你有脸说这样的话?”

崔发忠立刻摆手,笑得一团和气,“哎呀,周队长,我可不和你吵架,你们是第一的生产队,手底下有劳模若干,当然得好好养着,你们留着麦子好过年也情有可原,我不说了,不说了,得罪人。”

周明贵已经怒了,直接开骂崔发忠个不交公粮的整天说别人哪里来的那么大脸?

崔发忠冷哼一声,却没接话。

被他这么一弄,整个会场就吵起来,有人说亩产数千斤是真的,就得交公粮,有人说他们没那么多,谁有谁交。

在宋子杰看来分明就是左和右之争,恨不得立刻上纲上线。

最后柳红旗一拍桌子,“肃静!”

会场安静了一下。

宋子杰对柳红旗道:“书记,实在不行就带人下去搜,看看到底是私分藏起来,还是真没收那么多。”

一旁的相玉亭几次想说话最终都忍回去。

这时候不是说实话就能占上风的,反而可能吃亏。

其实对于田间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家就是老贫农出身,世代种地的。当地天气如何,墒情如何,收获如何,他一清二楚啊。

就这么点地,虫子肆虐,肥料稀缺,种子不优良,就算老农民再勤快,把那土地当独生子老父亲一样伺候,它亩产百十斤就是百十斤,也不可能变成一万斤。

可很多人根本不管这个,尤其宋子杰这样的,一直在读书没种过地,哪怕他家里父兄是种地的,可他也不听不问似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摸着说。

只要上头吹什么风,他就立刻下什么雨星,绝对不会根据当地形势来调整的。

公粮不能不交,这是上头的死命令,一个政府要运行,必须有粮食保证。

每年的粮食用处分几块,储备粮,出口粮,军队供应粮,城市供应粮,应急粮,救灾粮,每一样都不能缺。

而这些粮食都是通过农民种地,从农民手里收上来的。

农民要是不交,这些链条就有断裂处,合不拢,要出乱子。

南方产量高,一个农民可能有五百斤的口粮,可北方庄稼产量低,每年每个农民的法定口粮就是360斤。好在有红薯之类的补贴,五六斤红薯可以顶一斤口粮,也不至于挨饿,不吃细面也没什么,大家都习惯吃粗粮。

可现在是没有,怎么交?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农民们没有那个眼界和格局,他们就知道到什么节气就种地,到什么节气就收成。

可自从前几年开始,不管种什么都要上头说了算。

有时候县委或者公社来个没种过地的干部,瞎指挥,还让高进县种水稻,说水稻产量高,亩产千斤打底。

可当地十年九旱,哪里来的水种水稻?

又说让种旱烟、种辣椒、种土豆,结果都不适合当地土地行情,最后也只有小片合适的保留下来种烟或者辣椒、土豆。

当年还有北方干部到了南方,因为不了解南方的行情,只知道北方靠红薯救荒救命,所以也要求江南地区大力扩种红薯。

如果有大米白面,谁稀罕吃红薯?对他们来说这是喂猪都嫌粗的饲料好吧。

为了这个事儿,也没少闹笑话。

…………

周明愈和莫茹一起来到公社,先去找林纾打听,结果没看到林纾,倒是先看到张根发,他正和两个干部在那里抽烟说话呢。

其中一人就是崔发忠,另外一个虽然不认识却也有点面熟。

张根发:“两位老兄真是有手段有魄力,让小弟不得不服气啊。”

贾存放一副你听我说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打压一众泥腿子的架势,“那些抽泥腿子,你软他们就硬,你得和他们硬气,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一定要培养自己人,只有自己的儿子侄子兄弟才是帮衬自己的,那些泥腿子,就会想着夺/权!”

莫茹撇撇嘴,你当你是皇帝还有皇位要继承呢,还夺/权。

她故意对周明愈道:“小五哥,大白天的哪里来的老鸹,喳喳呱呱的真难听。”

贾存放的声音有点公鸭嗓子,又喜欢扯着嗓门说话,所以格外大。

周明愈笑了笑,“这是一直假老鸹,可能是秃鹫装的呢。”

那边几个人听见,崔发忠狠狠吸了一口香烟看了两人一眼,哼了一声。

张根发却觉得没面子,总以为两人在讥讽自己是秃子!

贾存放却觉得这俩人是在指桑骂槐,骂自己是老鸹,他怒道:“你俩什么人,怎么能随便出入公社?”

他见过不止一回,自然知道是周明愈和莫茹这俩劳模,这会儿却假装不认识,想要羞辱两人。

周明愈却示意莫茹不理睬他,直接无视,让他自己叫嚣去,而是对张根发道:“书记,队长们呢?”

张根发心里一个劲地喊别理他们,不要搭理他们,无视他们,让他们丢人没脸好了!可嘴巴却不受自己控制地指了指一侧的会场,“那里关着呢。”

说完他又觉得很爽,幸灾乐祸地笑了笑,用力地抽了一口烟,这种卷烟就是特娘的有气派,抽起来格外有派头!

莫茹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他回到现实,“书记,还没黑天呢,你可别发白日梦啊,你是不是觉得把我们队长关起来你就得意了?你也不想想党和政府让你当这个书记是干什么的,你吃的什么饭,分的哪里的工分,难不成你是要去别的大队吃饭当书记,不在咱们村吃了?”

不说别的,现在先锋大队吃饭、吃水可都捏在她的手里。

惹怒了她把水井里的水都抽干,泉眼挪走,你倒是再幸灾乐祸一个看看?

到时候先锋大队没有粮食没有水,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怎么蹦?,谁来养你,你当谁的书记!

真当你光着腚就能上天呢!

也不怕寒碜人!

张根发倒是被她这要笑不笑的表情吓得一个激灵,总觉得这里面有点莫测高深的意思,好像已经抓到自己致命的把柄一样。

他心里盘算着自己有哪些把柄被周诚志攥住的,要不要紧,要如何如何化解等等。

崔发忠已经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地碾碎,然后朝着周明愈和莫茹笑了笑,“两位别来无恙啊。”

莫茹微微一笑,“好的很啊,我们大队又办了养鸡场,保质保量完成供销社的鸡蛋任务,还能拿鸡蛋给食堂改善伙食呢。”

她顺便瞥了张根发一眼:以后你等着吧,再也别想吃免费鸡蛋!

张根发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崔发忠皮笑肉不笑的,“养这么多鸡,得吃不少粮食吧,我说你们是劳模,得起带头作用啊,粮食要先上缴才行,不能私自留下……”

“你可拉倒吧!”莫茹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崔书记这是要给我下套呢?还是觉得我是傻子好糊弄?我已经不傻难道你不知道?还是你比傻子还傻呢?”

崔发忠气得脸色一黑。

周明愈笑了笑,对莫茹道:“别气着崔书记,好歹也是你娘家大队的,承蒙照顾岳父岳母,也得客气着点。崔书记,我们大队的养鸡场,不需要喂粮食,全是我们去地里拿的害虫,政策好卖了鸡蛋还可以领饲料,根本不需要吃队里的粮食。”

崔发忠脸黑得不能再黑,笑得也不能更冷,点点头,“好,能干,十分能干!”

他没想到才这些日子不见,这俩人居然和自己见面的时候气势更嚣张了两成。

上一次见面,大家还是和和气气,你好我好的,这一次见面,傻妮儿居然就敢跟自己硬碰硬,丝毫不留情面。

她有什么依仗?

难不成找到了什么大靠山?

他自然猜不到莫茹的依仗到底是什么,居然并没有继续针锋相对下去,反而笑了笑,主动示好,“两位不用担心,都在里面呢,交了公粮就没事的。”

莫茹道:“张书记,咱们大队每年都是超额完成任务,比起有些生产队总是找借口不交公粮可要先进得多,你既然是先进大队的书记,你平时就该多想想,不要和一些落后分子同流合污!”

说完,她对着贾存放哼了一声,拉着周明愈就走。

面对这种纸老虎,谁要是露怯,谁先倒霉!

她就是要拽,拽得让他们胆战心惊才好呢。

他俩去会场那边看了看,果然是很多人都在屋里呢,柳红旗和相玉亭几个也在,除了门口有几个民兵把守,其他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莫茹瞅着一个人有些眼熟,那不是红旗公社的民兵连长柳红东吗?

之前阚日山的事儿,他跟着公社妇女主任庄莹去找过她,大家也算认识。

后来她和周明愈来公社,也碰到过好几次,大家都有交流。

她拽了拽周明愈,他立刻和柳红东打招呼。

柳红东看到他俩过来,非常热情地走上前,“两位来公社办事啊?”

周明愈道:“柳连长,俺们来问问怎么回事,怎么把俺们四个队长给扣住了?咱们大队正忙着打井、挑水抗旱呢,这庄稼眼瞅着就不行了呢。”

柳红东道:“二位别着急,不是扣住,是书记在和诸位干部谈心呢,开动员交公粮的大会,不是开批/斗会,哪里能随便抓人呢,别担心啊。”

莫茹一副怕怕的样子,“柳连长,你不知道,刚才在外面,听崔书记和贾书记说的,俺们队长被抓起来,说要卸磨杀驴,杀功臣呢!”

周诚志可是全县第一的生产队队长,年年积极交公粮,完成公社的各项任务,要是还被抓起来,那可真是杀功臣了呢。

柳红东气道:“怎么能这么胡说八道污蔑公社,简直岂有此理!”

莫茹:“我也不信,我说柳书记才不是他们那样的干部呢!”

柳红东点点头,“莫茹同志说得很多,柳书记等公社干部一心为国为民,现在咱们高进县大旱,书记们真是愁白了头发啊。”

去年大/炼钢铁愁白了一些,今年大旱交公粮差点全白了。

莫茹暗笑,这才哪里到哪里啊,你这会儿就愁白了头发,那以后怎么办哟。

柳红东让他们不用担心,他领他们去接待室等会儿。

……

有柳红旗在,自然不是开批/斗会,他不像宋子杰那样一刀切来硬的。

可他也知道,如果一味讲道理老百姓也不爱听,要是讲道理就能把公购粮余粮讲上来,也不至于还得派大小干部那么多来坐镇基层。

所以柳红旗索性就请各大队干部留下吃顿饭,让公社食堂把饭送到会议室来,大家一边吃一边谈。

不交公购粮就在这里住着吧,公社食堂吃穷了大家一起挨饿。

要想回去,那就交粮食吧。

相玉亭语重心长,好说歹说,劝慰这些骨干生产队长们。

周诚志倔脾气上来,拿出了瞪老天眼的犟劲儿,不吃、不接话,一副豁出去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老子不伺候的架势。

他是真生气。

他本来打算好好交自己队的粮食,他们去年的时候就预备着时间短小麦种的少,今年就得把所有小麦都交公购粮。

可这个会让他憋屈得很,宋子杰和崔发忠一唱一和那德性,让他觉得这是想搞事,故意的。

他甚至觉得他们这是故意针对他!

相玉亭看他抱着胳膊黑着脸,不肯吃饭就连凳子也不坐,而是往墙角一蹲,就搁那儿生闷气。

他黑布褂子肩头和后背全是补丁,微微驼着背,短短的花白头发微曲地贴在头皮上,比最早认识的时候苍老很多。

“周队长。”

周诚志嗯了一声。

相玉亭笑了笑,在他身边并排蹲下,拿出自己珍藏的半包大前门递给周诚志,“周队长,来抽一支解解乏。”

周诚志摇头,“书记这么好的烟,俺可抽不起。”

他随身带着自己的烟袋锅子和烟袋包,可以说这两样比老婆子还亲近呢。

相玉亭笑道:“既然你不抽我的,给我省下了可不是我抠门,那你给我尝尝你的?”

相玉亭那半包烟一年都抽不完,平日里自己有时候买最便宜的散装卷烟,有时候也买烟丝自己用纸卷烟抽。

周诚志犹豫了一下,把烟袋包递过去,相玉亭自己掏出一张寸宽两寸长的纸片来,上面还有铅笔字,一看就是孩子的作业本。

他没料到相玉亭一个公社书记还用这个,不禁有些动容。

相玉亭熟练地从眼袋包里捏了一撮烟丝出来,放在自己的纸片上,均匀地撒一溜,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嗯,不错,是好烟。”

周诚志:“还是去年集上买的,这会儿买不到了。”

他现在抽的也是莫茹和周明愈通过邱磊搞来的好烟丝,可他是生产队长,当然知道集上的情形,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集市被关,乡下集上就没有这样的好烟了。

要是不小心说漏嘴,那不是自己打脸,要被人质问自己投机倒把?

他才没那么傻呢!

他也顺势装了一烟袋自己抽。

相玉亭划一根火柴,先给周诚志点上,借着最后那点火头给自己点上,最后差点烧着手赶紧把火柴棍扔了。

他用力吸了一口,笑道:“不错,比卷烟有劲头。”他用手捏了捏自己那半包大前门,“不怕你笑话,这是去县委开会人家送我的,一揣就是大半年,也就拿出来显摆显摆,自己从来不抽,偶尔有人抽一支,到这会儿还一半多呢。”

周诚志笑了笑。

相玉亭又用力吸一口,道:“其实抽烟,就是为了这第一口的劲儿,纸烟可不如烟袋好使。我以前也有个烟袋锅,巴掌长,还有我爷爷留下来的二尺长的长烟袋。前些年我还用着,去县委开会被笑话,领导说拿着根大烟袋不像话,不符合新政府干部形象,让我不许抽改抽纸烟,这才改了的。乍一离了烟袋,那个不得劲,睡觉还得攒着过过瘾呢。”

周诚志又笑起来。

相玉亭又道:“说起来,咱们还是穷不够富裕,要不也不至于买不到好烟。我们当干部的,就想着好好干点实事,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让老百姓吃饱穿暖,还能抽口烟过过瘾解解乏,女人孩子也能有点糖水甜甜嘴儿。”

周诚志吧嗒吧嗒地抽烟带,不接话。

相玉亭叹了口气,“周队长,是我们工作没做好啊,让你们受苦了。”

他这么一打感情牌,周诚志又有些受不住,尤其听着相玉亭声音都有些哽住的样子,他道:“相书记你可别这样说,我们不苦,幸福着呢。以前日本鬼子来扫荡的时候,别说吃饱饭,连安生过日子都不能够的。现在起码只要有力气就能干活儿,干了活儿就有饭吃,俺们知足着呢,牢记毛/主席和党对俺们的恩情。”

相玉亭见他开始话多起来,就和他聊了聊过去的苦日子,最后话锋一转,“周队长也不要生气,政府不是不讲道理的,我们隔三差五就下乡巡视,对庄稼的收成也清楚得很。”

周诚志态度也已经彻底和软下来,“那咋的还定这样的数目?”

“政府也有困难啊,现在国际形势不容乐观,欧美帝国主义对我们进行各种封锁,苏/联如今又跟咱们闹翻,撤回他们的科研人员,翻脸要求咱们偿还抗战期间的债务,咱们只有勒紧裤腰带用粮食还。咱们要想彻底在国际上独立自主,还得在国际上拉帮手啊。所以,政府也难啊,有难处啊……”

听他说政府有难处,苏/联老大哥都翻脸无情加入帝国主义打压我国的队列,周诚志的爱国热情受不了了,“我日他个猴儿……”说完他立刻意识到不对,赶紧道歉:“相书记,俺浑说话,你别介意。”

相玉亭笑了笑,“不介意,不介意,咱们都是一样的。你是农民是生产队长,为党和人民种地筹备粮食,我是公社干部,为党和人民筹备粮食,为农民种地解决各种困难,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向上级反映的,把咱们的情况如实汇报。”

听他愿意如实汇报,周诚志等人松了口气,也都纷纷说愿意把所有麦子都上缴支持国/家建设。

周诚志:“相书记,俺们不是不交粮食,俺们是没有那么多交啊,俺们只要有粗粮吃着能填饱肚子,一年不吃一口细面也没啥,就是不能强人所难啊。”

相玉亭连连点头,“咱们懂,懂你们。”

有相玉亭从中斡旋,气氛又和谐起来,周诚志等人表示愿意把所有麦子除了留够麦种以外都上交粮管所。

至于秋粮,他们也表态,留够口粮,其他的也愿意全部上缴、卖余粮,支援国家渡过难关!

表完态,柳红旗和相玉亭很满意,保证只要渡过今年的难关,来年就会跟上级申请,给与社员们补偿,降低农业税,让社员们可以缓缓。

等会议室大门打开的时候,柳红东就去跟周明愈和莫茹招呼,“他们已经开完会。”

莫茹笑道:“这会可真够长的,还让公社破费管饭。”

他们就一起过去,正好看到柳红旗等人出来。

两人赶紧上前打招呼问好。

柳红旗笑了笑,“听说你们先锋大队又办起了养鸡场,不错,值得表扬。”

莫茹双眼一亮,“柳书记,有没有奖品啊?”

相玉亭等人跟着笑起来。

张根发挤过来找存在感:“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奖品是奖励,哪里有自己要的?”

莫茹白了他一眼:你脸怎么那么大啊,看你方才连被关在会议室的资格都没有,就说明书记们心里明镜儿的,知道你是个棒槌!

宋子杰虽然被柳红旗压住,却还是不甘心。

现在看似圆满解决了问题,其实呢,解决个屁!

规定的既定农业税收不上来,就算生产队把所有麦子交上,也还差着一大截呢,难道就这么算了?

上级就看数据,谁管你什么情况?

你去解释?

谁知道你是真的有困难还是哭穷?

明明去年刚大丰收,有高产粮食,今年怎么可能比去年差?

大/跃进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今年怎么可能比去年差?

绝对不允许!

谁要是敢说、敢承认今年粮食产量不如去年,谁就是否定大/跃进,否定总路线,否定三面红旗,谁就是妥妥的右/派!

革命的号角即将吹响,他们居然还在这里一团和气,这样是要不得的!

于是在周诚志的带头下,大家又纷纷表示交公购粮卖余粮。

也不过是说个好听的,全都交上去也没有去年的一半多,还哪里来的余粮啊。

就这样,先锋大队二队依然交了红旗公社最多的麦子公粮,就算没有达到预定的标准,却也是第一的,公社给给予了表扬,比别的生产队多得了五百斤的化肥票。

交完公粮,各生产队还得忙着打井、浇地、抗旱,眼瞅着又要进入秋收。

可这时候干旱得更厉害,很多大队的棉花、春天种的秫秫和棒子都已经干得濒临枯死,大队的河沟里已经没有水可以用来灌溉,再不下雨真的就要干死。

莫茹虽然空间有水井可以帮忙,但也仅限于自己大队的范围,悄悄去给水井放水,晚上帮忙浇地,就这些也够她忙活的。

毕竟先锋大队也有一千五百亩左右的土地,而她只是一介凡人,虽然有空间可脑力和时间有限,早上去拿虫子,白天还要做别的,晚上悄悄去浇几亩地,这已经是她的极限,多了根本吃不消。

就算泉眼也只能在西河点一个,她自己点出来的不当用,闺女点出来的,以她目前的能力也就负担一个,根本不可能去外村点另外一个能这样日夜不停流泉水的大泉眼。

而且她给先锋大队点了泉眼,也是周诚志带人挑水浇地,并没有指望她,她只跟着家人浇棉花地而已。

像其他村有些全然放弃,只躺在家里唉声叹气等救济的,她更不可能消耗自己的元气去管他们。

所以,就算外村干旱严重,庄稼枯死,她也无能为力,根本没有能力去帮助所有人。

现在很多大队吃水都成问题,村里所有的井都已经干涸不出水,他们只能去村外几里路甚至十几里河沟的泉眼挑水吃。

已经有周围的村子到先锋大队西河去挑水吃。

各大队干部又联合找公社请求解决旱灾问题。

“书记,让俺们交公粮,俺们把家里的麦子,一粒不留的都交了,现在老天爷也不下雨,庄稼要干死了,再不开闸放水,秋粮也没的收了!”

“马旺水库低水位预警,没有县委的命令不能放水,我们已经向上级申请,正等待批示。”

公社干部也鼓励大家,“乡亲们,现在已经不是农忙时间,要组织社员们集中精力开挖深井,争取每个大队都能打出泉眼来!”

“我们挖了,根本挖不出来。”

“我们挖出来的也干了!”

宋子杰很不高兴,“那就继续挖,往更深去挖,人家先锋大队怎么打出那么大的泉眼来,不但能管吃水还能管 浇地呢。你们怎么不能?要想都懒在炕上吃救济可是不行的。没有马旺水库怎么来着?难道就不种地不吃水了吗?要坚持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不开闸放水,各大队也只能想办法打井,要深挖井就要申请炸/药,一时间全公社又掀起挖井的高/潮。

只可惜炸/药是把双刃剑,有人用的好自然就有人用不好,贾家沟打井炸死了俩社员。

还有丁家庄大人挖井,孩子们在家,结果有孩子玩火柴引起火灾,烧了房子、草垛,却因为没有足够的水救火,足足烧了有十来家。

引起火灾的孩子连同家长被拉上街挨斗,被打成坏分子,蓄意放火破坏社会主义建设,蓄意破坏挖水井建设!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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