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自然没有人不馋肉, 就是二队的青年们过年才敞开肚皮吃了两顿肉,这会儿闻到肉味儿还是直吞口水的。
更别说莫树杰一家子。
莫树杰和沈淑君足足有一年多没吃过肉, 这会儿闻到肉味儿那沉睡的嗅觉和味觉就已经被唤醒,正不受控制地分泌着想吃的信号呢。
还有自制力超强的莫应棠和安静乖巧的莫应斐, 也是盯着那一大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默默咽口水。
看起来最不馋的反而是最馋的莫应熠,没吃一大口煮白菜萝卜,就好像再吃一大块五花肉那么陶醉。
莫茹看得直笑,悄悄地把自己那块给小弟吃。
她空间还有肉呢,以后可以拿给他们吃的。
吃完饭周明愈继续带着人忙活。
当天就把炕、锅灶垒起来,修好房子。
天黑的时候基本修好,而莫茹也帮着沈淑君做好招待大家的晚饭。
晚饭是莫茹和周明愈磨碎的烤小麦, 也没有去麸皮, 直接加上南瓜烀浓浓的南瓜粥,熬好了就着咸菜吃。
咸菜是周明愈拿来的,他们在家里腌了好多萝卜和芥菜,都是自己院子里收获的。
“好了, 都来吃饭吧, 弄不好的我明天再弄。”周明愈招呼大家吃饭。
众人纷纷说回去再吃,毕竟他们没带口粮,反正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并不远。
他们看莫家这样贫穷,根本不敢吃,这要是以后挨饿,那不得让劳模埋怨的。
周明愈道:“都快来吧, 管饭就是有吃的。”
周明国悄悄问:“明愈,你那工分从队里换的粮食啊?”
他知道周诚志铁面无私,绝对不会白给周明愈粮食,肯定有什么交换的。
周明愈道:“没呢,夏天存的吊瓜,还有妮儿从外面捡的一些豌豆粒,烀的疙瘩汤,就是没有面疙瘩。”
大家笑起来。
周培基在门口洗手,看见莫茹掀锅呢,随着一阵白气飞腾出来,就有一股扑鼻的清香迎面而来。
“什么好吃的?”他忍不住过去看看。
莫茹正用木勺子挨碗盛疙瘩汤呢,先递给他一碗,“喝喝看。”
周培基瞅了瞅,多半是南瓜,还有一些豌豆粒,那黏糊糊的是什么?
他闻到了一股麦香!
但是颜色很深,是深褐色,看起来不像麦子。
他嗅了嗅,吸溜了一口,顿时一股麦香味儿窜进喉咙里,“啊,好吃!”
外面的人听见立刻跑进来,“好香,好香!”
这一顿,大家吃得又香又饱,吃完热乎乎的直出汗。
吃完饭,周明国就带着青年们赶车回家,周明愈让他们把自家的那口锅拉回去,因为莫家从大队搬回两口,用不上。
莫树杰和沈淑君感激万分,带着一家人排队感谢,送他们家去。
周明愈晚上没走,他对莫树杰道:“爹,明儿开始我领着俩弟弟把院墙垒起来,再安上门。”
莫树杰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让儿子把感激之情牢牢记着,以后条件好转有能力的时候就要回报人家。
等他们离开以后,莫茹给女儿喂奶,周七七还不等吃完就蹭在莫茹胸口睡得呼呼的。
吃晚饭那会儿她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却因为人多热闹,加上一个个因为吃到美食而惊呼连连让她觉得好玩。
这会儿自然秒睡。
莫茹将女儿安顿在炕上,系好睡袋,让她安稳睡去。
周明愈则和莫树杰聊天,莫应棠和莫应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莫应熠可呆不住,“姐夫,咱们下五福棋啊,我拿小石头和木棍,咱们就在窗台上下。”
这时候没有什么娱乐,田间地头的五福棋就是最好的消遣,老人孩子都喜欢。
他们下棋,莫茹帮着沈淑君收拾锅碗瓢盆,之后洗手进屋。
沈淑君把那些布和棉花拿到炕上,对莫茹道:“妮儿,这么多棉花和布,一时半会儿用不完,放着还招人眼红嫉恨,你拿去给亲家母一半你留一半。”
莫茹道:“娘,我自己有呢。”
莫树杰道:“孩子,你娘让你拿你就拿着。你不要你都给亲家母也成,做了亲家,我们也没走动过,女婿上门磕头我们也没有什么稀罕物回礼。”
莫茹想了想,爹娘说的也对,放在这里用不完还容易让人惦记,不如就说自己带走,这样那些眼红的也就消停。
这么多棉花和布,在他们队都够让人眼红的,更别说莫家沟。
她就帮着沈淑君把要用的棉花和布料留下。
现在已经开春,天气回暖,沈淑君不同意再做新被子和新棉衣。
她只留下两丈布,把莫应棠那床被子翻新一下,再把旧衣服补补,做新衣服太扎眼招人嫉恨。
剩下的莫茹就帮她收着,等过些日子再做夏天衣服拿回来也好。
分配完了棉花和布匹,莫茹趁着沈淑君去茅房的时候就赶紧去东间归置一下,主要是把她空间里存的拿出来一些。
火柴、红枣、还有一小坛子腌咸菜,里面芥菜、萝卜都有,甚至还有几个咸鸡蛋。
除此之外,莫茹还拿出来一箢子已经磨碎的烤麦粒。
这都是她和周明愈晚上悄悄磨的,磨得碎碎的,因为已经烤熟表皮被破坏掉,麦麸也就没那么粗糙,所以不需要过筛。
粮食珍贵,他们也舍不得过筛。
莫茹还拿出来一些煮地瓜、地瓜干,让家里添补口粮,还拿了一小筐子地瓜枣,都是她晒了当零嘴的,给家里每天吃几片也能补充能量。
白菜、吊瓜、萝卜,她也放下一些,不需要很多,免得坏掉。
周明愈还带来不少各家送的东西,王月娥家送的两双草鞋,张翠花送的盖垫、篦子,柳秀娥送的草编盒子、垫子,李桂云送的两个小板凳,何仙姑送的自己纺的线穗子,陈秀芳送的碎布头等。
等沈淑君回来,莫茹就把各家送的东西给她看。
沈淑君感慨道:“你婆家人心善,只要没有太过分的事情,能包容的就尽量包容他们,家和万事兴。娘家你也不用挂心,有你和女婿撑腰以后就能好过一些。你弟弟们日渐大了,有力气就能挣工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莫茹笑道:“有爹娘教导,弟弟们都很懂事。”
沈淑君道:“以后别总往家拿东西,你拿这么多回来,就算你公婆因为你是劳模没意见,可妯娌间还是要顾忌一些,毕竟你们也没分家呢。”
莫茹点点头,“娘,我记着呢,跟嫂子们都好好处着。”
沈淑君很高兴,闺女不用她操心,这比什么都强。
她们拿了一些东西回西间炕上摆弄,因为没有箱子,所以一样样的没法集中收纳。
周明愈见状就道:“娘,回头请我们村木匠叔帮你一个大木箱。”
沈淑君拒绝道:“明愈,千万不要。我们家徒四壁的,有点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要是有个大木箱,少不得让人惦记好奇,总觉得里面有好些宝贝。”
她说的是被欺压已久之人的生存之道,却也着实让人心酸。
周明愈道:“爹娘放心,有我和妮儿,不会再让人欺负上门的。”
沈淑君笑了笑,“孩子,你们还年轻,有时候外人欺负和家里欺负它不一样。你们帮爹娘要来这么多东西,外人不敢眼红,可……”
自己家那些以前怕被连累现在却想沾光的人,若是不与他们雨露均沾,就要被他们指责,真闹腾起来还不如穷着好呢。
莫树杰道:“还是有好人的,他五婶子家,三大娘家,表面上不敢和咱们来往,暗地里给送过几口吃的。看着不多,可都是救命的粮食,一口就让咱们饿不死。人家自己也吃不饱呢,咱们得记着。”
孩子们都点头说记住了。
沈淑君又对莫茹和周明愈道:“你们队条件好,你俩也能干,若是人家有困难求到门上,能帮的尽量帮衬。也要记着帮人要力所能及,能帮就帮,帮不了不要逞强,更不要连累自己。哪怕娘家也这样,若咱们真弄不过姓崔的,你们也要及时抽身,不要被拖累。”
这是肺腑之言,莫茹感激得很,虽然心里不会这样办,还是含泪点点头。
周明愈本身也不是喜欢说豪言壮语的,知道要打消二老的疑虑,只能靠时间证明。
莫树杰咳嗽了一两声,莫应熠赶紧端水过来。
莫树杰喝了两口水,用不大的声音道:“帮人是好事,却要提防升米恩斗米仇,不只是救急不救穷,还有适可而止量力而行。不能为了帮人把自己拖垮,更不能被那些贪心不足的赖上。就说咱们自己家,你们现在已经帮衬很多,你们现在出息能给家里撑腰比什么都强。后面的就靠你三个兄弟自己努力,妮儿已经出嫁,就不要总想着拉吧娘家,以后回娘家就是走动,不要拿东西回来。”
莫茹被他说的鼻子酸酸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点点头默然无语。
莫树杰又教导几个儿子,“你们兄弟三个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创造好的生活,不要想着等姐姐拉扯送东西回来,咱们不兴这样的。你们要记着姐夫一家的恩情,日后长大有力气,咱家肯定越来越好,你们要记得去帮衬姐姐和姐夫。”
莫应棠兄弟三个道:“爹,我们记住了。”
莫应熠拍拍自己的胸脯,“姐夫和姐姐你们放心,我一定把身子板照顾得壮壮的,到时候比姐夫的小叔儿还壮实有力气!”
周诚廉是肌肉男,春寒料峭的日子他就敢光膀子和泥,可把莫应熠给羡慕得不轻。
又说一会儿掏心窝的话儿,沈淑君收拾一点东西,对大儿子道:“趁着都还没睡觉,你们三个领着姐夫去三大娘和五婶子家走一趟,拜个年。”
莫应棠答应一声,却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姐姐也去。
等他们离去以后,莫树杰就对莫茹道:“妮儿,咱家有些事,现在也该告诉你。”
听他如此郑重其事的语气,莫茹也严肃起来,“爹,你说,我听着呢。”
“这些事儿你听就行,不要告诉别人,人多嘴杂的。”
莫茹点点头。
莫树杰就将自家的一些事儿告诉莫茹,最关键的就是他们和崔家的恩怨。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就只有炕上三人听得见。
莫家祖上出过好几个进士,还当过官,在莫树杰的爷爷莫文渊的时候还是当地大地主。尽管家业被莫文渊败坏大半,但也还是当地的乡绅之家,子弟都要读书识字。
莫树杰的爹莫章宗是晚清的举人,只不过不曾做官,反而喜欢田园野趣种地种花为乐。
莫树杰和大哥莫树仁也都师承其父。
后来日本人打进关内,莫章宗愤慨不已,发誓要为抗日出力。
机缘巧合他认识一个当时敌后抗日武装部队的政委谭英杰,于是开始变卖家业购买武器、粮食和药品暗中支持抗日。
当时谭英杰还想引荐他入党,莫章宗却觉得要是入党很容易暴露,毕竟乡下人多嘴杂,鬼子也很会收集情报。
更何况,这时候出了很多汉奸!
其中最大的一家就是崔家。
崔家和莫家的渊源还是从莫文渊的时候说起。
当年崔立人父母双亡差点饿死街头,莫老爷子救了他,又看他聪慧,就领回家给莫文渊当伴读,让他读书识字。
结果这崔立人净是小聪明,专门引着莫文渊摆谱、炫耀,结交一些狐朋狗友。
老爷子知道以后把儿子打了一顿,又要把崔立人赶出去。
崔立人跪地哭求,老爷子心软又让他留下,但是不再给儿子当伴读,也不让他留在祖宅,而是去铺子当学徒。
这崔立人不但不感激,反而心怀怨恨,总觉得莫老爷子虚伪透顶,对自己儿子百般用心对自己却只是利用。所以他去城里铺子不只学本事,还勾/引着莫文渊吃喝嫖赌、抽鸦片、养戏子,无所不作,好几次还被土匪绑票!
家业被败掉大半。
这么几年以后,莫老爷子被生生气死。
好在莫文渊在父亲死后幡然悔悟,重新振作起来,不再外出而是在家教育儿子、精心耕作,莫家起死回生。
而被败坏的家业,很大一部分就被崔立人搜罗去,趁着莫老爷子刚死莫文渊还没立起来,他火速把自家发展成莫家沟第二大户。
后来莫文渊的儿子莫章宗有出息,自然就把崔家压下去。
可等崔立人的孙子崔发厚的时候,他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崔立人更有小聪明,出国喝两年洋墨水。
日军侵/华的时候,他回来摇身一变成了日本人的翻译官!
但是崔家还瞒着,假装说孙子在外参加革命。
可每次日本人来,都不祸害他们家!
莫章宗带着大儿子搜罗不少证据,都交给谭英杰,让谭英杰交给党处理这个汉奸。
可后来谭英杰一去不返,此事不了了之。
再后来,抗日结束内战开始,同时也进行清算,土/改运动轰轰烈烈的开始,打土匪劣绅分田地。
莫家被打倒。
可崔家不但没有被清算打土豪,反而成了革命功臣,因为他们说一直都在暗中支持抗日活动,并且拿出了很多证据。
这时候崔发厚摇身一变,成了军队干部,并且被派来高进县参加土/改运动。
崔家主动把土地捐出来给政府,所以他家的产业不但没有遭到清算,反而把莫家的产业也据为己有。
在崔发厚多支持下,弟弟崔发忠当上大队书记,提拔一堆自家人当大小干部,牢牢控制住莫家沟的权力核心。
这时候崔发忠无意中得知莫家居然知道他哥哥当翻译官的事儿,立刻上报崔发厚,在崔发厚的指示下,崔发忠等人自然要残忍地批/斗报复。
崔发忠威逼利诱,就把还是孩子的莫应龙给拉拢过去,做所谓的揭发亲人违法反革命行径。
爷爷莫章宗就是想要把这件事说出来而被活活打死的。
他们把莫家打成地主反/革命,说大哥莫树仁暗中从事间谍活动,不管说什么根本没人信,反而被人说要污蔑革命功臣崔发厚。
后来大哥莫树仁和大儿子莫应昌被抓到农场去劳改,挖煤矿、挖石头。
大伯母柳怡君也是旧社会的大家小姐,端庄美丽,被回来探亲顺便指导工作的崔发厚看到,这个畜生就借抓间谍为名闯进家里把大伯母给糟蹋。
大伯母当天夜里就上了吊。
说到这里,莫树杰和沈淑君已经泣不成声。
莫茹也是泪水涟涟,感觉这两天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出来了,都要变成开闸的黄河。
最后,莫树杰擦擦眼泪,小声道:“你二哥,其实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坏。那时候他毕竟小,少不更事的时候最容易被人蒙骗,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也情有可原。后来我和你娘好几次死里逃生,都是他救的,咱们……要感恩。”
莫茹点点头,“爹,我记着了,以后对二哥客气一些。”
莫树杰又道:“也不要表现得亲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一切如常就行,以前该怎么就怎么,你们骂他几句他也不会怎么样的。”
莫茹:“好。”
说到这里,莫树杰欲言又止,似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