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贵听了陈福海的话, 只觉得听到最好笑的事情一样,一点都不想压抑自己的得意和骄傲, 哈哈大笑起来。
陈福海道:“我说明贵啊,啥好事儿把你乐成这样啊, 大过年的悠着点,别乐过劲儿了。”
“我们会跌吗?只有涨的!”周明贵大声道。
陈福海不信,“不可能,都去大炼钢铁每个生产队都没时间搞秋收,粮食收不好肯定会跌。”
陈永年嗤了一声,“我说大侄子,那是你们吧, 俺们队不可能跌!俺们值得高兴, 应该高兴!你们知道俺们今天工分值比去年涨了多少不?”
陈福海和周玉贵对视了一眼,还真涨啊?原本以为自己队跌得厉害,二队和一队就算没有自己队那么厉害,也肯定不会涨, 怎么也得跌几分吧。
居然涨?
怎么可能!
陈永年还在那里得意, “王货郎那个瘸腿还看不起俺们,说三毛九比不上他们,呸,不就是四毛五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陈福海:怎么着?四毛五都瞧不上了?难不成你们有二队的工分值――五毛?
陈永年的儿子去年跟王货郎说亲,人家四毛五的分值,骄傲得很,有点瞧不上他们三毛九的。
“到底多少啊?”陈福海急了, 总觉得有一种被人当头敲一棒子的感觉,有点头晕。
自己队从一毛六跌倒了九分,四队从两毛跌倒了九分,总觉得大家都跌,没想到人家一队不但不跌,居然还涨。
真他娘的气人!
周明贵大声道:“今年工分值比去年涨了一毛三!哈哈,以后队里人娶媳妇嫁闺女,都比以前好说人家!他娘的,真痛快!”
涨了一毛三!
涨幅比三队四队的工分值还多,他娘的,真是人比人得死!
陈福海已经翻不起白眼了。
周玉贵嘀咕了一下,惊讶道:“哎呀,那不是得有五毛二?比二队都多啊,这么厉害?”
他还不信,也扑上去看。
周明贵得意地指着账本,“看,看见没,棉花这里!”
周玉贵顿时一阵肉疼,他在家的时候,队里还被他管着拾棉花,他不在家这些娘们儿就放飞了,棉花都不去棉站交。
他有些酸溜溜地道:“你们今年棉花怎么交那么多?”
周明贵得意道:“有棉花劳模帮忙拿虫子啊,今年棉花产量比往年翻倍。”他看了周玉贵一眼,“哎,我说叔儿,你们虽然虫子不少,可棉花比去年也是多收的,多卖了多少?有没有一千斤?”
周玉贵感觉有血气往上涌,还一千斤,没少卖一千斤就是好的。
陈福海也懊悔得很,“早知道,我们也让棉花英雄帮忙拿虫子了。”陈福海一个劲地拍自己的大脑门,“真是失算失算。”
庄稼没有办法,但是棉花既然丰收,只要拾回来就可以换钱啊。
不对,他们队是现有的都没拾回来,那些娘们不拾棉花送棉站,刚顾得往自己家偷了。
他娘的!
陈福海觉得骂一万遍娘也不解气。
他对周玉贵道:“以后咱们也请棉花劳模帮忙拿虫子吧,能多收这些棉花呢。”
那边周明贵觉察不对劲了,“你们分……值没涨?不可能吧,我们涨这么些,你们没涨一毛也能涨两分吧。”
周玉贵郁闷道:“没涨。”
还跌了呢!
周明贵听说他们分值只有九分,不由得瞪大眼睛和嘴巴,“咋整的啊?”
周玉贵都要郁闷死。
周明贵拍拍他的肩膀,“叔儿,来年啊,让棉花劳模也帮你们拿虫子。我们今年多收一千多斤棉花呢,年底就送劳模十斤皮棉,多划算。”
冬至节那天周明贵回来就先清算棉花的账目,让社员们把留的棉花种子轧出来,把最好的皮棉送给莫茹。
原本想送二十斤,莫茹只要了十斤,毕竟出十斤皮棉起码要三十斤籽棉呢。
周明贵觉得自己队赚大发了,多收了一千七八百斤,人家棉花劳模才要这点。
“都说二队收的还多呢,估计比去年起码多收两千斤。”
陈福海羡慕嫉妒,“一千斤起码得卖170块钱吧?”回头跟书记请示一下,来年就让劳模帮忙拿虫子,年底也送十斤皮棉给她。
周玉贵郁闷道:“赚再多也得我说了算啊。”他虽然是四队的队长,可大大小小的事儿张根发都插一脚。
就说试验田,他根本不支持,可也没有办法啊。
他没有二队一队这么硬气,说白了,是自己的队员不齐心,不听他的,自己硬气没有用。
这时候有人大声喊:“二队的分值出来了!”
“多少多少?”一个个都伸长脖子问,寻思往年基本都是五毛,今年也就是七毛吧。
“啊?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吆喝得那么大声?”
“这不是让你们一起去看嘛,我听说出来了就赶紧回来报信。”
这么一喊,三个队的干部又往二队队屋飞奔而去。
他们刚过了大队屋,走到路口的时候却被怒气冲冲的张根发给截住,跟他一起的还有俩儿子。
一见面张根发劈头就问:“怎么回事,工分值掉的那么厉害?”
他也惦记队里这两天算工分呢,所以今日都没去公社献殷勤,就留在家里等消息。
哪里知道半天也不见三队四队俩队长去给自己汇报。
陈福海和周玉贵耷拉着头,没有脸说话。
陈永年道:“书记,也怪不得他们。”
张根发怒道:“怪不得他们,那怪谁,怪你?”
陈永年撇撇嘴,嘟囔:“怪我可大笑话了。”
怪谁你不知道啊!
要不是你领着这些人瞎折腾,能这样?你们要是都跟着二队干,能他娘的这样?
现在又来怪这个怪那个!
张根发立刻就脑补了几个人的内心世界,感觉他们都在埋怨自己,顿时勃然大怒,气得一跺脚,“怎么,你们都怪我?工分值跌成这样,是我不让你们干活?绑着你们啦?”
张金乐也骂道:“你们怎么这么没有良心,我爹他累死累活的去公社给你们跑关系,你们就这样报答他?”
陈福海道:“书记,没人怪你,可……大家也是没办法的。当初麦子烧了两百多亩,劳力都去大炼钢铁,秋粮又没收回来……”他越说声音越小,语气里饱含着无尽的委屈。
怎么能怪他们呢
除四害、试验田、大食堂随便吃浪费、大炼钢铁、秋收磨洋工……这一切的一切,怎么能怪他们呢?
陈福海和周玉贵是习惯张金乐这么狐假虎威,也懒得和他计较,周明贵却不习惯,瞪了他一眼,“你是什么干部,能代替书记训话?”
张金乐还要说什么却被张金焕给瞪住。
张金焕道:“大家都是为社员着想着急,工分值这么低,社员干一年的分不到钱,口粮也不够还得给队里交钱呢。”
那边跟着来的三队保管员陈福寿道:“分值再低,咱们挣了粮食也得有口粮吃吧,难不成粮食是咱们种出来的,活儿是咱们干的,到最后要吃饭还得给公家交钱?咱们钱都是从队里挣的,没有钱拿什么交?忙一年还不给吃饭?”
其他人也跟着抱怨。
真要是干一年没饭吃,要吃饭还得给队里交钱,那是要乱的。
再说农民也没有个副业没有工资,都是靠力气挣工分,这里挣不来钱,还欠着队里的,那从哪里来钱?
拿什么买口粮?
简直就是荒唐嘛。
张根发气道:“都瞎嘀咕什么,没有工分还想吃饭?丢杀人了!”
大家都知道他是怕挣不到先进大队的名号还被公社给挂上落后的帽子摘不下来。
周玉贵赶紧道:“一队的工分值是涨了的。”
张根发还在那里口若悬河地发牢骚骂人呢,这会儿跟吃了一大块肥肉被噎着似的,有些不敢置信地瞪了瞪眼,“啥?涨了?别哄人啊,我可不是三岁孩子。”
周明贵点点头,“是涨了。”
陈永年就报上具体数值。
听说是五毛二,涨了一毛三,张根发父子三人变成同一个表情包的三连刷,“真的?”
张金乐表示不信,“假的!不可能,周队长我和你说,你造假可是要被……”
“行了吧啊。”还说人家造假,你爹就是造假老祖宗,亩产一百二十斤敢说三五千斤!
周明贵道:“我们要去看看二队的,是不是涨得更多。”
张金乐嗤之以鼻,“不可能,别吹牛,你们以为吹牛不犯法是不是?告诉你们,毛/主席说要实事求是,吹牛大了是要抓去坐牢的。”
周明贵:亩产十二万斤,不是我吹的牛。
城里人、科学家、政府他们信亩产三五千十二万,老农民不信,都是地里刨食儿吃的,一看庄稼苗头就能估计亩产多少,哄不了俺们。
这时候他们看到周明愈和莫茹牵着手从二队队屋出来,两人有说有笑的,看得张根发觉得非常刺眼。
伤风败俗!
张根发喊道:“注意影响!”
莫茹和周明愈帮着把工分值算出来,后面各家的工分都有记录,他们自己算就行,俩人就想回去照顾他们的蘑菇。屋里生着地龙热乎乎的,蘑菇放在阁楼上长得很好,今天可以割了卖到食堂去改善伙食,做鸡蛋蘑菇汤。
听到张根发的声音,两人这才扭头一看,哎呀,路口怎么那么一堆人,干嘛呢?
“明愈,来!”周明贵朝他们招手。
周明愈和莫茹走过去,纳闷道:“大家这是干嘛呢?”
张金乐率先发难,“周明愈,你们队工分值跌了多少?”
周明愈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这是个神经病吧,他懒得理睬,道:“你们去队屋看吧,我们还有事先家去。”
他牵着莫茹的手就走。
周明贵几个却忍不住,想赶紧知道,问道:“明愈,你们队的工分值是不是涨了啊。”
周明愈笑道:“当然涨了啊,有棉花劳模带头,不涨不是丢人嘛。”
“涨了多少?”周玉贵等人也忍不住,纷纷问道。
张金乐还在那里嗤笑,“吹吧,你就吹吧,也没人抓你们吹牛坐牢。”
莫茹道:“不多,就涨了一倍吧。”
说完她和周明愈就走了。
一倍……吧。
是多少?
几个人面面相觑。
陈永年一拍手,“哎呀娘啦,真不是胡诌?涨了五毛?”
自己队涨一毛二就觉得了不起,人家涨五毛?
真不是吹牛?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一倍啊,对啊,一倍就是五毛加五毛啊,一块啊!
哎呀娘嘞,不可能!
张金乐蹦q着说肯定是傻妮骗人的。
张根发也不信,其他人也顾不得扯皮,赶紧跑过去,纷纷喊着:“到底多少!”
如果真的是一块,简直是涨破天了!
要知道红旗公社最好的工分值也只有六毛二,今年还跌到六毛了。
还是直属公社的双沟乡双沟大队,他们因为在乡里,有一个大集还有供销社、屠宰组等部门,所以工分值比别的大队高一些。
可也没有一块!
别说红旗公社,哪怕是高进县,全县也没有工分值超过一块的!
吹牛吧!
比高进县的工分值还高?
一行人争先恐后地往二队跑,吓得二队那些人一个激灵,都以为又来抢粮食呢,纷纷喊着强盗又来了抄家伙!
张根发很没面子,“胡咧咧什么呢,是我。”
众人这才笑道:“书记、两位队长,你们这是要干嘛?”
张根发道:“别拢忝嵌映ず突峒颇兀抗し种邓愠隼疵挥校俊
周明国道:“算出来啦!”
张根发一个箭步就冲进屋里。
昏暗的队屋里靠南窗户亮堂的地方对头摆着两张桌子,上面堆满账本、算盘、笔墨这些东西。
“多少?”他喊道。
二队会计周明阅是个出了名的慢性子仔细人,容不得一点差错,算出来以后还得再检查一遍才行。
他正在检查,根本不理睬任何人。
张金乐见他居然敢无视大队书记,这还了得,上去就一巴掌拍在周明阅正扒拉的算盘上,大声道:“你聋啦,没听见书记问你?”
周明阅慢慢地抬起头来,揉了揉发酸发疼的眼睛,看着张金乐,嗤了一声,“我还以为是那路神仙呢,原来是个……”
周诚志打断他,“别捣乱,你会算你来算,不会算一边去。”
这些老头子们对张金乐一点都不惯着,半点不看他爹的面子,跟对张金焕完全不同。
张金乐还想发作,就被张金焕给拽回去。
张根发问道:“周队长啊,工分值算出来啦,到底涨了还是跌了?”
周诚志道:“当然是涨了,俺们从来没有跌过。”
周明贵激动道:“多少?”
周明阅道:“翻番儿。”
张金乐讥讽道:“真是没上过学就没文化,这样的还当会计呢,一会儿涨一倍,一会儿又翻番儿,到底是什么,别糊弄人!”
周明阅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好歹也上过初小,怎么这点事儿也不知道?涨一倍就是翻一番,五毛涨到一块,懂?”
张金乐一下子被自己的唾沫呛到。
满屋子的人都说不出话来,除了张金乐掐着自己的脖子使劲咳嗽,别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桌子上的账本。
真的?
周诚志原本微微驼的背都挺起来,这一下子倒背的手都有点不会背了,索性拿到前面来指了指桌上的账本,骄傲地大声道:“当然是真的!”
真个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
众人:俺们不聋,不用想震聋俺们。
他们扑上去看账本,果然是一块……零九分。
我的娘嘞!
这一下子比县里的第一还高呢!
三队四队就赚了人家一个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