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时今日, 全县投入炼钢铁的人数超过六万人,并且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
第一钢铁厂有民工超过两万人, 这还不算在坊子煤矿挖煤以及路上运输的民工。这些民工分拨驻扎在钢铁厂周围,占据了附近好几个村落以及周边田地, 更是严重扰乱了这些村的农业生产计划。
那些田地都被挖泥砌炼铁土高炉,做起了蓄水池塘。
为了迎合全国的钢铁卫星周,第一钢铁厂自然也不甘落后,现在已经竖起密密麻麻的土高炉,而且还有不少正在修建中。
钢铁厂上空浓烟滚滚,越靠近就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重的煤灰味儿, 非常呛人。
莫茹紧紧地抱着女儿跟在陈爱月旁边, 所过之处,她看到的都是黑乎乎的泥人,有的更是满脸泥水只有俩眼珠和牙齿是白的。
他们一个个都疲惫不堪,但是全都精神抖擞, 没有一个垂头丧气的, 倒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振奋。
因为有人不断地鼓舞着他们,宣传员拿着喇叭不停地喊:
“同志们,咱们第一钢铁厂又炼铁一千五百多吨,距离咱们的任务又前进了一大步!”
“咱们战天斗地,一定要完成大炼钢铁的任务!”
“赶美超英,早日实现我们的现代化!”
“有了钢铁就有机械,咱们再也不用泡在庄稼地里用手刨地!”
“咱们放出去的卫星上, 有你们每一个人的功劳!你们是当之无愧的钢铁战士!”
钢铁厂的广播站,也不断地播放着《东方红》《人名公社好》等歌曲。
旋律激昂奋进,让人听得热血沸腾。
莫茹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哼起来,她笑道:“怎么不放大海航行靠舵手啊。”
陈爱月道:“那是城里新来的歌儿吗?我没听过呢,回头去宣传办公室问问。”
莫茹一怔,哎呀,不会现在还没这个歌儿吧,她之前还画了一幅大海航行靠舵手给交上去了呢。
不怕,就当是和文艺工作者们不谋而合了呗。
为了让她好好观察一下,陈爱月领着她绕了几处,把运输线、修建高炉的工地、冶炼炉、挖矿、碎石、和泥、炼焦等地都看了一角。
莫茹看那些高高的脚手架搭得非常粗糙,木头和麻绳捆在一起,民工们扛着装满原料的筐子爬上去,然后把筐子里的原料倒进高炉里。
炉火是不能停的,所以高炉非常烫。
那些民工不断往里添加原料,都需要爬上去、倾倒,必须小心,否则很可能就会被烫伤,甚至有些脚手架搭得太高,倾倒原料的时候虽然省力却也有连人带筐子栽下去的危险!
转了一会儿,莫茹发现女儿的小脸上都落了一层黑灰,生怕迷了她的眼睛就搭上一块手帕。
周七七却不乐意,呜呜啊啊地抗/议,让她拿掉,眨巴着长长的睫毛一副好奇的表情。
陈爱月笑道:“看得也差不多了,我带你去找明愈他们。”
莫茹也逛够了,她原本就是一个借口,随便看两眼就可以画,再逛下去她感觉会疯。那些男人们的眼睛跟高瓦数灯泡一样,看得人毛毛的,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让人很反感。
陈爱月已经习以为常现在骂都懒得骂呢。
“明愈他们在最高的冶炼炉那里,听说还能炼出钢来呢。”陈爱月颇为自豪。
莫茹不懂这个,但是她很怀疑这么个土高炉能炼出钢来?
不可能吧。
陈爱月笑道:“真的,你别不信,我听说别的钢铁厂就是投钱,一分钱还没赚回来呢,咱们钢铁厂已经卖了好几批铁了。”
真的假的?
莫茹还真是有些不信。
莫茹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免得被绊倒,这时候有个泥人冲出来,扯开嗓子大喊道:“红鲤子,你媳妇儿和闺女来啦!”
话音刚落,就有另外四个黑泥蛋齐刷刷冲出来,全都光着膀子,一字排开盯着她们看。
“嘿嘿。”
一笑都露出白白的牙齿,跟泥人裂了缝似的。
五个人高矮胖瘦差不多,陈爱月愣是没认出谁是谁来,她跟莫茹说一声就先走了。
不过莫茹还是一眼就认出周明愈,他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好吗,跟另外四个促狭的眼神不一样,他的眼睛明亮又温柔。
“媳妇儿你咋来了呢,哎呀,亲闺女也来啦!”周明愈一开口,其他四个人也跟着模仿,“媳妇儿你咋来了呢,哎呀,亲闺女也来啦!”
周明愈踹了周诚廉和秦桂豪一脚,让他们赶紧一边去。
他大步走到跟前,伸了伸手也不好抱闺女,想凑过去亲亲都不行,只能咧着嘴笑。
看他急得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莫茹扑哧笑起来,把女儿托高了给他看。
周七七骨碌着黑亮的大眼,一下子呆了,使劲瞪了瞪,然后咯咯笑起来。
周明愈笑道:“咱闺女咋就没个害怕的呢?”
莫茹也笑:“随你呗。”
她看到周诚仁、周诚仁就赶紧问好,“队长大爷,大娘让俺们带了一些吃的给你们。”
一听说有吃的,二队那些青年立刻扑过来,“啥吃的,哪里哪里?可馋死俺们了,这里天天吃猪食。”
看他们一个个伸着泥手就要去拿箢子,周诚仁大喝一声,“都给我滚一边去等着!”
周明愈对莫茹道:“你给大爷们汇报一下工作,我去洗洗。”
他飞奔而去,周诚廉喊道:“跳河里去洗!”
周培基道:“那么冷你咋不跳呢?”
周诚廉:“我当然不跳,我又没有媳妇来看我。”
秦桂豪抹着一脸泥就去二队蹭煎饼吃,被周培基发现,喊道:“你注意点,这可不是钢铁厂的伙食,这是俺们队里自己的。”
秦桂豪笑得贱兮兮的,“秦周是一家子,我吃你们队也是应该的。”
周培基脸都黑了,谁跟你们是一家子。
那边莫茹把工作简单汇报一下,主要是张德发扒房子、张根发搜棉花、棉站评劳模发奖状和奖品、吃鸡、钢铁厂帮忙秋收等事儿。
说得简单,但是大事一样不落。
听说张德发和张根发的事儿,周明国等人义愤填膺的,“这俩害人精!”
秦桂豪笑道:“他不是害自己了吗?自己家房子都捐了。”
莫茹又说要借牲口回去耕地种小麦,现在节气还来得及种多少是多少。
周诚仁就和周诚仁等老头子商量咋整。
这时候周明愈冲回来,果然跳到河里去洗了澡,身上的衣服虽然换了,但是洗过还没干透。
莫茹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换衣服干嘛,小心生病。”
周明愈笑道:“一会儿就干,不冷。”
这里因为到处都是土高炉,里面炉火熊熊的,所以工地上很热,大家都穿着单衣也不冷。
莫茹也就不说什么了。
周明愈凑过去抱闺女,“脏兮兮的没法抱闺女啊。”他把周七七接过去,看她瘪瘪小嘴要哭似的立刻做怪脸逗她,她又咯咯笑起来。
周诚廉秦桂豪和周培基几个都过来看小孩子,打趣周明愈:“快把闺女给我们玩玩儿。”
周明愈一脚把他们都踹开,“都一边儿去。”
他朝着莫茹努嘴让她跟着他。
莫茹就跟着他往一边去,周明愈还小心地戒备着别人。
秦桂豪几个就大声笑,“去营地吧,我们帮你看着人。”
莫茹脸颊发热,这些贫嘴玩意儿!
不过她还留了一半鸡腿呢,正好可以偷偷给周明愈吃掉。
不等她拿鸡腿出来,周明愈就示意掏他的口袋。
莫茹掏出一个纸包来,里面包着硬硬的什么,打开一看居然是几块肉脯,虽然熏得发黑,但是油汪汪的很有食欲。
周明愈小声道:“我们得了奖励,这一次我抢出来一块好五花拿到高炉边上去烤了,香着呢。我跟你说藏块肉可不容易了,那就是一群土匪,你赶紧收起来。”
莫茹将肉收起来,却也心疼他,“以后你自己吃就行,别给我们留,我们在家吃的好着呢,前几天我们才吃鸡了。”
她把那条鸡腿从空间里拿出来,塞到周明愈嘴边让他咬一口。
油汪汪的大鸡腿,香着呐!
周明愈咽了口唾沫,啃了一口,“行啦,你吃吧。”然后他开始馋闺女,“好香,好香啊!”
周七七果然开始吃自己的舌头,馋得直流口水,看得周明愈直笑。
莫茹看他不肯再吃只好把鸡腿收起来,俩人回去听队长他们安排。
周诚仁说要领着周明愈、莫茹一起去团指挥部走一趟,看看能不能申请借调牲口回去种地。
趁着还没晌午,他们就赶紧去宋家村的指挥部。
陈爱月已经先一步去汇报。
听说公社的棉花模范要来钢铁厂参观,相玉亭表示欢迎,特意让陈爱月去找莫茹,晌午去指挥部一起吃个饭。
陈爱月出了指挥部就碰到过来的一行人,一起回宣传办公室。
相玉亭对周诚仁和周明愈已经很熟,屡立奇功的一个队。
见了面寒暄一阵,相玉亭毫不吝啬地夸了先锋二队的妇女一通,夸她们识大体顾大局,稳定好炼钢大后方,是一支不折不扣响当当的娘子军。
莫茹笑道:“都是领导们安排得好,让我们干啥就干啥。”
她看了一眼墙上,挂着她送的那几幅画呢,还有另外几副,都是印刷品。
周诚仁道:“政委,咱们有困难就得找政委。”
相玉亭笑着点头,“对,找我,你们有什么困难?”
周诚仁就把村里没有牲口和车的事儿说了,现在要耕地种麦子都没辙。
莫茹道:“政委,俺们能往家抬粮食,可俺们耕地不行。”
相玉亭感慨道:“我和书记都知道,正为这个事儿忧心呢,可是钢铁厂也一刻不能停。这样吧,我再跟书记碰头开个会,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抽调牲口回去轮流帮忙耕地。”
高进县的所有公社里,红旗公社因为有石矿反而是任务最重的。
民工出的最多,全公社的男劳力几乎都来了,尤其石矿附近的大队。
牲口、车辆也是出的最多的。
所以今年的秋收任务,红旗公社总体来说肯定也比别的公社要慢,公粮交的也会差一些。
顾此失彼啊。
这种话心里想可以,不能说,可以说要兼顾,不能说顾此失彼耽误了什么。
柳红旗去县指挥部开会,并不在钢铁厂,所以只能等晚上回来的时候再说。
晌午相玉亭留莫茹和陈爱月几个吃饭,还特意让人炒了一盘小炒肉,一个人能有两片肉吃,主食是白面馍。
既然领导已经答应,莫茹自然也不能久留。
吃过饭以后,她就跟相玉亭和陈爱月告辞回生产队继续好好秋收。
回到钢铁厂,她把睡袋交给周明愈。
周明愈却不肯留下,“这里脏兮兮的不要糟蹋这新被子。你看我们这里热得很,一点都不冷。”
莫茹道:“管它脏不脏的呢,以后再换新的就是,天越来越冷还是有备无患。”
周明愈拗不过只得留下,又怕那些混小子们给他糟蹋了就用绳子捆起来放在队长那里,这样谁也不敢去动。
周明愈送莫茹和女儿离开,一直走了三里路。
莫茹道:“你不要送了,我回去快得很。”
回去没有推车不用抱女儿,单纯走路自然轻快。
周明愈抱抱她和女儿,“辛苦你啦。”
莫茹笑道:“我不辛苦,我有金手指呢,倒是你要好好休息注意安全,提防张根发,他家被扒了房子不知道多恨咱们队呢。”
“我知道,会小心的。”
回去的路上莫茹把女儿收进空间里,走得很快。
这一路上连棵树影也没,路边都是一个个的树坑。
经过几块田地的时候,发现路边的沟里扔了好些粮食呢。
有秫秫、玉米、豆子、谷子等,估计因为太多收不完,割了以后直接连植株带果实全都扔在沟里,只要地里清空就行。
看时候还早,她就去沟里都给收起来。
很多已经开始发芽,还有的沾满了泥水,她也不介意,都细心地收起来,连地上掉的粒子都没放过。
脏一点不怕,到时候水漂漂就干净,发芽的也不浪费,直接用来喂鸡。
路上因为不断地捡庄稼,回到家已经傍晚,她先抱着闺女去食堂找张翠花等人把钢铁厂的情况汇报一下。
吃过饭后,她又抱着闺女回家,趁着晚上把收来的粮食处理一下。
不但有粮食,连烧火的柴火都有,直接堆在东边屋山墙外面。
她家五间的正房盖了三间,院子却是照着五间圈起来的,现在栽了很多果树花树的,堆柴火位置正好。
她就把那些捡来的粮食扔在草垛空里晒着,让风吹吹就干了。
第二天她们照旧去地里收夏地瓜,与三队的一片春地瓜挨着。
梁淑英等人很得意,“咱们收的慢也收回去了,反正领导们不会不管咱们的,还是要派人帮我们秋收。”
他们的秫秫、棒子都是男人们来帮忙收回家的。
豆子因为割的时候很累又扎人,很多豆粒都浪费在地里,被莫茹给捡了。
算算也只有谷子是她们自己收的,
现在收地瓜晒地瓜干,她们自然也不着急,总觉得钢铁厂还是会派人帮忙的。
张翠花是不和她们费口舌的,这么多年已经证明跟他们费口舌是没用的,做好自己,饿不到自己就行,管不了别人。
傍晚的时候,她们看到一行人赶着牲口朝着走来,女人们立刻沸腾起来,“牲口回来了,牲口回来了!”
周诚仁几个老头子:难道俺们也变成牲口了?
相玉亭和柳红旗开会商量以后,纠正一下生产秩序,认为目前钢铁厂存的铁矿和煤矿够用一段时间,就调拨一批年纪大的男人,让他们牵着牲口回去耕地播种小麦。
壮劳力自然不能回来,都要留在那里继续大炼钢铁。
一到家,周诚仁就道:“晚上有没有煎饼吃?”
在钢铁厂一帮子老爷们做饭,一个个做的比猪食还难吃,要不是又累又饿,真是打死也不想吃。
张翠花笑道:“有,管够儿!”
秋收的时候,周诚仁一般都说管够儿的,这样才能激励他们加油收庄稼回来。
晚上几个老头子们就在食堂里门口吃饭,也不家去,一个个道:“这煎饼真不孬,卷上大葱和咸菜,好吃。”
冬天没有菜的时候,早晚基本就是咸菜下饭,哪里还有蔬菜啊。
这个真是挺好吃的。
老头子们先吃了饭,也不拖拉,牵着已经喂饱的牲口就去耕地。
这一趟回来,除了带回来自己队的十几头牲口,牛骡子驴的。
另外因为他们是先进生产队,炼钢铁先进组,柳红旗还特批借了钢铁厂运输连其他的骡子和牛给他们用。
所以周诚仁他们这趟一共带回来将近三十多头牲口。
耕地的时候牛力气最大,一头牛能拉一架犁铧,毛驴三头不顶事事儿,只能给牛和骡子打帮手。
第二天莫茹跟周诚仁说卖棉花加奖励现在有七百斤的化肥票呢,得赶紧去买了,到时候种小麦正好用上。
周诚仁看看那票,他不识字也没买过化肥,现在看到化肥票还觉得很新鲜。
“咱们从来都是用圈肥,这化肥可没用过呢。”
莫茹道:“用了这个化肥,以后年年都有今年丰收的产量。”
虽然村里有农家肥,可毕竟数量有限,根本不够用的。
农家肥当基肥,买来的化肥可以当追肥用,尤其棉花、秫秫、玉米这种就很需要。
今年这是年景好丰收,往年再怎么精耕细作收成都不行呢,也就是地瓜稍微好一些。
毕竟没有化肥,年年种地,地就贫瘠了;没有农药,害虫猖狂,粮食大量减产。
除非研究抗虫害品种,否则农药是少不了的。
没有农药和化肥就没有产量,目前来说提高产量吃饱肚子似乎是更急需的。
周诚仁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以前真的没用过化肥啊,这东西真的有用?
可别被骗了钱到时候不管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