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转瞬。
时值四月, 春意明媚,无论晨曦暮霭, 整个黎市都笼罩在沁润之下。
站在君诚实业正门抬头望,大厦倚天蔽日, 凛然墙体犹如粼粼铠甲, 泛着锃亮的冷光。打卡后的员工在各自岗位上忙碌,森然有序。
午后两点半, 一楼前台接待处只剩两人,左边那位对手持镜轻抚鬓边的发,整理完毕,扭身转向身旁同事, 代表正式员工的深蓝色制服随着她的动作在腰身处拧出一条浅浅的褶线。
“到我休息的点了, 再过十分钟,她们几个会回来,你跟他们换班。”
“我一个人?”穿粉色制服的女接待员面露忐忑,“我能行吗,要是……”
“刘姐只是有事去收发室找人了,很快就回来,其他休息的几个也很快就会返岗,再说你都来半个月了, 还做不好?行了, 好好干啊,我休息去了!”
小低跟“笃笃”在地面敲出清脆响声,渐渐远去。粉色制服的实习接待员扭头看了又看, 认命的挺直身板,坚守岗位。
不多时,大门开合,传来脚步声。粉衣接待员抬头一看,愣了愣。
女人迎面走来,长发披肩,一袭淡蓝中裙裙摆蹁跹。她腰身盈盈,饱满的胸脯曲线和恬淡气质有所不同,身段窈窕袅娜。脚下那一双鞋跟不算太高,脚背连着小腿线条一路往上,优雅地隐匿在裙摆之下,每踩一个节点,都像是要把人的目光攥去。
大概是那张脸太漂亮,实习接待员稍显滞愣。
见过很多白的女人,但她肤白胜雪却并不像孱弱的纸片那般苍白没有血色,那是一种光彩焕发的透亮。细眉如黛,秋水剪瞳,精致挺翘的鼻梁下杏唇嫣红。似是注意到接待员的目光,抬眸看来,下一秒露出亲和的笑,眼角媚意霎然而现,不经意流淌,艳而不妖,勾得人呼吸一滞。
“麻烦请帮我开一下电梯。”
只有刷内部人员的员工证才能搭乘电梯。实习接待员回神,出声问,“您好!请问您找谁?”
对方似是有些意外,顿了顿,笑答:“我找孟逢。”
实习接待员脑袋里的卡带一帧一停,思索一番和公司最顶头那位的本名对上号,脸上怔愣更显,“您找孟总?请问您有预约吗?”
女人眉头诧异一挑,稍作沉吟,笑着说:“没有。你打个电话上去问问孟逢现在方便么。”
太漂亮的女人令人压力很大,实习接待员不自在地在她的注视下拨通内线,三声嘟音后,助理间的电话打通。
“请问是黎特助吗?”
“不是。我是郑助理,黎特助不在。有什么事?”
“一楼有人要见孟总……”
“有预约吗?”
“没有。”
“没有预约一律不见。要么就登记信息,我们核对完日程会联系对方。”
站在接待台前的女人适时补充:“我姓尤。”
实习接待员看她一眼,在郑助理挂电话前转达:“对方说她姓尤,是位女士。”
“姓什么都一样,照流程登记预约再……”
就在实习接待员以为郑助理说完这通电话就要结束时,那边话音忽地一堵。
“——等等,姓尤?叫什么名字?”
实习接待员握着电话,问面前的人:“这位女士,请问可以出示一下您的证件吗?确认一下您的名字。”
女人没有不耐,莞尔淡笑,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实习接待员照着名片上的名字,复述给内线那端的郑助理。原本忙于处理它务的人口吻霎时变了,通知放行。
既然孟总助理说可以见,自然照办,实习接待员刷卡摁亮电梯按键,将那位静候着没有半点不耐的漂亮女士送入内。
电梯门闭上,一层层往上去。实习接待员捏着那张名片打量,几个休息的正式接待员返岗,见她出神,其中一个拍她的肩膀,“看什么呢?工作时间别开小差!”
“不是。”穿粉制服的实习接待员颤了一下,说,“刚才有一个女人,长得特别漂亮,说是找孟总。”
“有预约吗?”
“没有,但是我打内线问了,郑助理一听她的名字就让我放她上去。”
其他几人闻言来了兴趣,“谁啊?”
实习接待员说:“喏,这里。这张名片就是她的。”
几个人纷纷凑到她身边,本是好奇,一看名片却都笑了。
“啊。还以为是谁呢——”
见她们皆是习以为常的模样,实习接待员一人不明所以。几个前辈道:“少见多怪了吧?也是,你才来半个月,尤小姐有大半个月没来过了,你不认识很正常。对了,你没有说什么不礼貌的话吧?”
“没有。”实习接待员愣愣的,回想一通,确认自己对谈还算稳妥,好奇起来,“她是谁啊?长得好漂亮……”
“能不漂亮么。”几个前辈笑道,“那是孟总的女朋友!”说着叮嘱,“下回她来不用拦也不用打内线电话,孟总吩咐过,尤小姐来直接放行,你才来不知道,我们也忘了跟你说,总之下回直接帮她刷电梯卡就是。”
实习接待员愣愣点头,眼前浮现那张脸,忍不住暗叹感慨——她真漂亮。
又觉得名和其人,十分好听,忍不住低头看向手里的名片,印刷字体是楷体,正中两行写着:
“诠诚私人翻译所
尤好”。
……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眼就能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副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字帖。孟逢的办公室装潢翻新过一次,风格却还是照旧,跟几年前没多大区别。
这幅尤好送的字,更是一动不动地挂着。
办公桌后的孟逢正看文件,郑助理给他拨了内线电话告知尤好来的消息,听见敲门声时,眼神分明闪了闪,尤好进门后反而装作不为所动,头也不抬。
脚下踩着柔软的地毯,尤好行了几步,定定站着双手环抱,似笑非笑打量他。
孟逢在文件上龙飞凤舞签下名字,笔尖和纸页“唰唰”摩擦。他不抬头,尤好也就不说话。
签了几份文件,尤好仍旧不开口,孟逢绷不住,把文件夹合上重重往桌上一扔,气汹汹瞪她。
“肯理我了?”头轻轻一歪,她弯唇,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笑窝。
“你不是忙吗?还有空来看我。”孟逢移开眼神不看她。
“是忙。路过这边所以上来看看。”
这话一出,孟逢猛地盯住她。他腾地起身,走到沙发上坐下,倒茶的动作活像是在泄愤。
尤好失笑,走到他身旁坐下,侧身贴上他,声音又软又嗲,“好啦,等我忙完这阵,我们去海岛玩?”
“上个月你也这么说。”他冷哼,连眼角余光都不分给她。
尤好抱住他的腰身,柔软身躯贴着他,“别生气啦。”
大学四年读完,她又继续念了两年研究生,读完研毕业之后,她和几个同学创立了一间翻译事务所,囊括的相关业务不少。
读研的时候学业繁重,她一头扎进专业里,少有闲暇时间。如今研究生读完,开始工作了,没想到情形没有半点好转。
竟然能比他还忙,这点真是让他气闷不已。
尤好读研前那几年,为了锻炼她的能力,孟逢甚至将一些合同文件交给尤好翻译。她一开始不习惯,后来越发得心应手,正式校订之前都会交由君诚的翻译检阅修改,她的水平在一次次训练当中逐渐增强,更遑论他用人脉和金钱给她请的那些指导老师,皆是毕业于几所高翻学院的优秀译者。
那时候为了锻炼她的口语能力,孟逢甚至经常把她拎到开会现场,让她给外国合作方做现场翻译。孟逢也不管她紧张不紧张,怯场不怯场,提前给了时间准备,到该上场的时候,绝不因为她是自己女朋友而手软。
在这样的高压锻炼下,尤好的水平突飞猛进。
可以说,在真正变得专业这条路上,孟逢给了她很大助力。
几年过去,尤好开始走上自己梦想的道路。没有人比孟逢更支持她,她深知这一点。近来因为她工作忙,孟逢发了几次小脾气,为了哄这个脾气越来越像小男孩的男人,她真是头疼得不行。
“你不理我?真的不理我?”尤好下巴枕在他肩上,“还有四十分钟我就要赶回去工作了哦,你要是不理我,那我现在就走了……”
板着脸的孟逢闻言当即侧头,对上她娇俏的笑脸,有气没处发。
尤好倚进他怀里,“我今天忙完就回来。”
他沉眸,“几点?”
“大概……十一点左右。”
一听时间这么晚,孟逢霎时没了好脸色。
尤好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耐心哄了半天,他脸上才转晴。
在孟逢办公室待了半个小时,尤好要赶回去工作,道了别走到门边,回头一看,他坐在沙发上表情幽幽,满眼都是控诉。尤好忍住笑意,无奈倒回去,坐到他腿上。她捧住他的脸,嘴唇轻轻在他唇上一碰。
“晚上记得吃饭。”
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过他的眉眼鼻锋,低头又亲上去。
孟逢倒不是矜持,而是生着闷气,故意佯装无动于衷,然而没坚持多久败下阵来,手臂揽上她的背,气息纠缠,蜻蜓点水因彼此的热切成为绵长的深吻。
尤好喘息着找回理智,撑着他的胸膛从他腿上起来。
“要来不及了,我该走了!”
孟逢意犹未尽,眼里还掺着欲|念,就那么沉着脸看她挥手离去。
……
一投入工作,人就有些忘时,尤好揉着发酸的脖颈在电脑前抬头,已经接近十一点。看看未完的工作,她犹豫再三,叹息一声给孟逢发短信:
“我要晚点才能回家,十二点之前。”
消息发出去,没有收到回音,她将手机防到一旁,端起杯子喝几口凉白开,继续投入工作之中。
完成工作已是十一点四十,尤好和一起加班的同事们一同离开事务所,她开了车,婉拒男同事搭载一程的好意,取车往家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和孟逢一起住的公寓,他们开始习惯称之为“家”。
车驶进地下车库,尤好进电梯后查看手机,见没有孟逢的电话和短信,心下奇怪,回公寓一看,家里也没有人。
她拨孟逢的号码,拨不通,转而给黎助理打电话——两年前孟逢给他找了个帮手分担工作,于是黎助理便升级为特别助理,主要工作没变,孟逢贴身的事情都是他在办,唯一的变化就是年薪有所上涨。
电话一通,她开门见山问:“孟逢还在公司吗?”
黎特助似是早知道她会打电话来,道:“在的。”下一句就是,“我冒昧问一句,尤小姐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尤好一愣,蹙眉,“没有啊。”
黎特助的声音惯常带着笑,“孟总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认真,我劝了他好多次让他早点回去休息,他非不肯,就是要留在办公室加班。”
“……你们最近很忙吗?”
“并没有,最近公司三分之一的高管都趁不忙,休年假了。”
黎特助这么说,尤好哑然数秒,明白他的意思——孟逢这是闹脾气了。
“行吧,我知道了。你跟孟逢说一声,我在家里等他,他不回来我就不睡。”
黎特助道好,应声而去前忽地叫住她:“尤小姐。”
“怎么?”
“那件事,孟总有和你说么?”
她一头雾水,“什么事?”
黎特助沉默几秒,说:“这么做有点违反我的职业道德,按理说孟总的私事我不应该多加干涉,他没有吩咐的事情我也不能做,但是,我觉得您还是知道比较好。”
尤好云里雾里,黎特助道:“我微信上发给您,您看完就知道了。”
言毕他挂断电话,十几秒后,尤好收到他发来的一张截图。截图内容是黎特助的备忘录界面,清楚地标注着日期和备忘内容。
“20xx年10月16日:
预定玫绒酒店包间,联系花店准备花束,联系珠宝柜台准备戒指,联系活动策划人。”
“20xx年10月17日:
计划取消。”
“20xx年11月8日:
预定玫绒酒店包间,准备花束,准备戒指,联系活动策划人。”
“20xx年11月9日:
计划暂时搁置。”
去年的备忘录之后,之后几条就是今年的日期。
“20xx年1月22日:预定酒店,准备花束,准备戒指,联系策划人。
20xx年1月23日:计划取消。”
“20xx年2月13日:准备包厢,花束,戒指,联系策划人。
20xx年2月14日:暂时搁置。”
“20xx年3月17日:准备包厢,花束,戒指,联系策划人。
20xx年3月18日:暂时取消。”
“20xx年4月6日:准备诸项事宜。
20xx年4月7日:搁置。”
最后一条的日期是四月六日,也就是这个月。尤好全部看完,发消息问黎特助:“这是?”
黎特助回答:“前一天让我准备求婚事宜,后一天取消,这样的情况孟总已经持续半年了。我看最近孟总状态不太好,今天正好又发脾气赌气加班,为了他的身心健康着想,我建议尤小姐你们还是谈一谈比较好。”
尤好看着黎特助发来的文字内容,怔愣出神。
孟逢想求婚已经想了半年?
作者有话要说: 尤好:去年十二月没打算求婚?那个月为什么没有这个想法,解释一下。
孟逢:???
黎特助:……孟总夫人真的很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