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〇四八 光之八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谢择益打小便见识过葛太太的厉害,尚还不知发生什么, 便已常常眼疾腿长逃至葛太太攻击范围外。弥雅也常笑, “魔高一丈,说的就是zoe哥这鬼精灵。”

不过这一次他倒没先急着躲, 笑得人模狗样毕恭毕敬:“姑妈有话好说。”

葛太太手里握着笤帚, 还没及下重手, 先给他气笑了:“你叫谁姑妈,谁口头准许你叫的?”

谢择益装作听不懂, 笑着反问:“仍叫葛太, 让外人听了太过失礼。”

他话里处处给葛太太下套, 葛太太也不是听不出来。冷笑道:“你倒先不拿自己当外人看待了。”

这话讲完,一顿揍是暂且免了。

真真丝巾已替她挡住大部分脖颈肌肤。葛太太回头看她, 说:“东西收拾好,便同我回去派克弄住。”

她正有些弄不懂发生了什么, 看了看葛太太, 视线落到谢择益身上,问道:“谢先生呢?”

谢择益看着她笑。

葛太太气不打一处来。

弥雅道:“葛太, 聘礼这会儿怕是都到皇后码头了。”

葛太太扭头来看她,“满世界都知道我姑娘许给你家那会儿,谢择益人在哪里尚且还不知道。就连写婚书那时,他也未曾有机会到场。我丫头为了救你哥,‘先嫁后礼’,在外头不知给人落下多少口舌。又不是将我家姑娘卖给给谢家作媳妇的,是嫁的是谢择益这个人!”她回头去看谢择益:“如今你已回来。你家聘礼是到了, 那么你的诚意在哪里?我怎知你不会辜负她。谢择益,天底下没这等好事。”

“葛太教训的是,”他点头。两人中间隔着葛太太,他突然郑重看楚望一眼,转头对葛太太说:“葛太。谢择益爱这个女孩。”

“每一个来这我这里求着见她的青年才俊都这么说。”葛太太一声不屑笑,慢悠悠扭头看着谢择益。

屋里两个丫头统统秉着呼吸。

楚望盯着谢择益,眼睛一眨不眨。

他接着说,“我自知并非什么大人物。但会永远以她为重,尊敬她的意愿,支持她,一生一世爱护她。”

这个男人已曾奉上过他的最高忠诚。只可惜那时他以为一身将死,必不会再有机会亲吻她的手背;而在座也不曾有机会见过那一幕。

连真真身为局外人,也都为这两人感动到眼泪直流。

弥雅忙说道,“葛太,您最最知情达理,就别再棒打鸳鸯了。”

“你们一个两个婚事是谁撮合成的?反倒到头来我成最坏恶人,”葛太太横她一眼,“正月里她便满十六岁,哎……那天日子也好。长长久久,白头偕老。”说完这话,不免欣慰又叹息。接着瞪着谢择益咬牙切齿道:“这以前,我接她住我那里。再急你也给我等到那时候。”

楚望脸上发烫,心里惶恐。民国仍旧有民国的规矩,要面子的社交圈子,尤其中上资产阶级,婚礼比婚书有说服力;未婚先同居简直骇人听闻,仿佛一道巨大屏障,根本不敢僭越。

葛太太抬脚往外走,谢择益忙去揿电梯。

楚望追上去将她胳膊挽着。

弥雅知道她要同她说家事,便与真真挽着手在后头聊那个皇家海军。

谢择益身为绅士,先下楼去替女士们开车过来。

电梯里只姑侄二人。楚望突然问道:“姑妈,若是当初我不肯听您的话,去了欧洲,您会伤心么?”

葛太太说,“你在乔公馆里种种事情,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起初我还为着你担心,但后后来越发知道你眼界极高,那些个腌臜东西根本不入你眼,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妨碍不了你什么。即便你真去欧洲,林家那两个反倒要在你面前束手束脚,你的日子恐怕也不会比在乔家过得差。我担心只有一点:你从不为小事介怀,却偏偏对斯家那小子的所有事情极其敏感易怒。等到了离岛上,发现你对那位不更事的少爷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他待你也还算不赖,可你两都没清醒交过心,便被一纸口头婚约草草托付彼此。爱情是多美好的事情。倘若他先于你在别人身上懂得了这道理,你远离大陆,无亲无故,该往哪里去?那时我想告诉你你仍还有姑妈这里作港湾,你又肯回到我这里来么?”

她愣住。

葛太太又说:“我不担心你身为女子便无能力顶天立地。只怕你撑不住时,孤身一人无可依傍。”

世上豺狼虎豹,两个女人只好互相依傍。突然有一天其中一人为爱情决然离去,不再需要她对她的伤害远大过撇下她。

这番话,除非切身体验过,否则绝无可能如此深切动容。

楚望脸贴着葛太太肩膀,心里感慨万千。

这是唯一与她血脉相连,待她极好的亲人。

她来到这世界,没曾对不起谁过,唯独葛太太待她太好,使她想起她未曾为林楚望与她母亲做过什么。

比起原本那个楚望,她能做到的,大约也只是对葛太太绝对信任,并且好一些,更好一些。

她将葛太太贴更近,“我与谢先生诸多事情永远需要您常教训指点着。”

“句句不离谢先生,”葛太太说两句气话。尔后又惊疑道,“现下没有外人,仍旧叫的这么生分?”

电梯门开了,姑侄两步走出门去。谢择益随司机一同过来,先毕恭毕敬:“葛太请。”又换作心照不宣的温柔微笑,“谢太太请。”

葛太太刚上车坐稳,见这小两口眉开眼笑你来我往的,终是没忍住被这两小辈气得直呼头疼。

弥雅有话要拷问英国人,便与真真同乘后一辆车。

尚未到派克弄后花园门外,先见到一行人马。

为首的一个花白头发、棕黑色西装系花领结的男人最为抢戏。

车停下,葛太太便下车质问道:“大清早的,你来做什么?”

谢爵士背着手执着藤杖,另一手理了理头发,笑容可掬,风度翩翩,“级然系来接我鹅几同鹅媳妇啦。”

所有人里只弥雅不嫌弃她父亲中国语讲的离谱。一下车便冲上去将他手挽着,“爹地,你同哥哥好久都未有见面。”

葛太太嗤之以鼻,“那么为什么不早一点,昨晚便将你儿子接走?”

谢爵士一看就是个风流人物,这几句话中国语大抵是他词库里讲的最好的几句,“小别胜生芬,级然要亲亲嘴,摸摸手,一抱抱嘛!”

虽说父子两许久没见面,一见到谢爵士,谢择益对父亲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脸色奇差,几乎掉头就走。

楚望给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的又羞又好笑,几乎不知要摆个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位画风清奇的公公。

这时穗细从后门出来唤葛太:“有个林太一早来电想来拜会。”

“哪个林太?”葛太太纳罕,转念一想,还能有哪个林太早不来迟不来,偏在谢择益抵家第二日便来拜访。哼笑一声,“正好众人都在,若是有兴趣,请进来观瞻观瞻我闺女那位父亲的外室。”

说罢吩咐穗细,“告诉她,我只今早得空。不过你再问问她是否报错家门,我大抵记性差了些,从前那位林太太去了以后,再不认得什么别的林太。”

一众人进门去时,葛太太又回头问谢爵士:“上回你家中请西班牙设计师做的胡桃木扶手椅与雕刻椅,你有无帮我送来?”

谢爵士慢悠悠回头一仰,视线所及之处,几位帮工正从驳车里往下卸下两只巨大棕红色桃心雕刻大椅。

爹地不讲话时,弥雅便替他充作翻译:“zoe哥与linzy也有一对扶手椅,同这一对一齐打作好,同聘礼一同送上岛上去了。到时候放在新房里,也十分好看。”

楚望盯着那两只椅子——人体线条设计、弯曲脊柱支撑、卷草纹扶手……外形与木材选材上并无什么突出特色,造型在这个时代也实在不够漂亮好看。但所有设计元素,都令她想起一个在二十一世纪响当当的人名。

葛太太一楼大会客厅已经为这两只椅子腾出空位。

帮工摆好椅子以后,真真盯着椅子看了好一阵,“究竟好在哪里?”

弥雅道:“听说每一只椅子,设计时都请裸|体模特反复试坐过,坐多久都十分舒服。”

真真与弥雅在葛太太跟前虽然闹惯了,不过规矩还是会有的。新送来的椅子,葛太太还没发号施令,长辈跟前两个姑娘只敢盯着看,不敢造次立刻坐上去。

楚望进屋立刻被蜜秋带上去换衣服。

天气急剧转凉,石库门洋房屋里比外头温度格外低一些。白色高领羊毛衣将脖子遮着,外头披一件暗红色披肩;下头一条黑色长裙到小腿,足踝套上黑色长筒袜以免着凉。

她头发长长到脖子根,真真带她去老字号“长生堂”理发店绞过一次头发。发根绞得齐齐的,尤其在头顶扎作高马尾时。短短一截马尾蓬蓬的齐拢在脑后,走两步,马尾同她一同活泼跳跃。

从扶梯上下来时她正听见弥雅同真真说这椅子来历。她心里一动,连那位建筑师的名字也呼之欲出;立刻看去时,两只极简设计、平平无奇的椅子仿佛也放出圣光。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文物,是瑰宝啊!

意识过来以后,她下楼时盯着两只椅子眼睛发直,根本没空看旁的任何人一眼。

自打她从楼上下来,谢择益眼睛就没放在别处过。见自己被太太完全忽视,也不急着生气,两步上前将她一把捞起来,轻轻将她放到高高的胡桃木椅子上端坐下。

接着又趁葛太太接电话没留神屋里的空挡,众目睽睽之下,在他太太额头上亲了一口。

弥雅与真真都将眼睛挡着,大呼:“非礼勿视!”

谢爵士微笑,一脸的“不愧是我谢鸿的儿子”。

蜜秋嗔怪谢择益两声以后,又捂嘴直笑,“也亏得是谢少与我家姑娘这样年轻貌美,无论做什么,我们都觉得好看。”

椅子大约是给高大的西班牙男模特设计的,楚望坐上去以后脚不离地,想请他此刻别靠这么近,叫人看了不好,却也自知没法立刻下来,只好两腿空荡着;仰头去看谢择益,无奈微笑着冲他摇一摇头,小脑袋与马尾一同的左右晃。

谢择益看得心都融化。叹息一声,她这样子,要什么都得给她。

这时穗细来讲:“客人来了。”

谢择益再不造次,退后两步,正对着她端坐在对面那张胡桃木椅子上。

这椅子,楚望坐上去显得她格外小一只,椅子却又空又高大;同样的另一只,谢择益长手长脚的舒展着,却是正好大小,甚至还嫌设计得不够高,使得他两腿无处自如安放。

楚望见他冲自己笑,便以为他在嘲笑自己个头太矮。不敢当着外人与长辈的面造次,只好气呼呼的在椅子里坐的端庄得体。

周氏与允焉走进来时,正巧看到这一幕——

肤色洁白、气质极佳的混血少女与相貌极为上乘、气质特别的东方女孩,仿佛商量好了一般,着了两色一式的旗袍,挽着手在二楼扶梯聊着天;两人的容貌气质,照如今话来讲,除开“美”,还有一种稍有品味之人都能觉察得到的高级感。

向阳处敞开两扇玻璃大门下斜靠着个花白中长发的中年男人,一身肃穆西装却搭配一条颜色别具一格的领带;他低着头,旁若无人的玩着一只一眼便知有市无价的精致鼻烟壶。

装帧简洁大方,四处布置着名贵植物故而生机盎然的石库门洋房里头,每一个人仿佛都是电影里走出来的。连引她进门的丫鬟,走在街上,都曾被当作过电影明星。

尤其是面对面两张崭新桃心椅里的两个漂亮人。

两人面对面远远看着彼此,一人笑得宠溺调侃,一人气得龇牙咧嘴。

这是这屋里最美风光。两人都长得好看极了,一言一行都极为搭调,再般配也没有。

周氏顿住脚步,不由得有些纳罕。

早几年她还在法国时便听乔太太讲过:这个丫头生的远没有允焉好看,又过分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在日本念书时她专攻教育,深知从小缺少爱与关怀、处处讨好长辈的小孩子,长大以后必定举手投足都是畏首畏尾的小家子气。哪曾想她这两年不止越长越好看,连带乔太太形容过的“畏首畏尾”也全然不见。上回见她,不止落落大方,小小年纪,竟还气场十足,言行举止极能震慑人心;而这一回,她眼神也更灵动了,不止漂亮,还将这年岁少女才有的活泼与可爱发挥到至极,想必也是深知有人疼爱,也懂得知如何爱人。

难怪她对面那人眼睛一眨不眨将她看着。

来之前,外头四处疯传这两人突然订婚,定是因为一些意外。而外界猜测的最大可能,便是奉子成婚。

这谢爵士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在外头出了名的爱子甚切。连乔玛玲都不放在眼里,他这独子谢择益想必眼界也是极高,她本以为他怎有可能看上这三丫头?

如今看他眼神,至少此时是再喜欢也没有了。

她看看身旁自己女儿,不由得叹息一声。

至少在分头培养这两个姑娘方面,她是输给了葛太太。

这屋里众人都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却将众人都打量了个遍,才听见那再熟悉也没有的烟嗓,慢悠悠从楼梯上飘下来:“蜜秋!怎还不给客人沏茶?”

周氏忙笑道:“——不必麻烦了!”又嗔怪允焉:“还不快叫姑妈!”

葛太太着早餐服,头上包着丝帕,手里端着水果盘子,一签一签往嘴里送葡萄;往丝绒沙发里一歪,唆下那粒葡萄,顺便用牙签指着对面:“坐啊。”

周氏扶着允焉坐下来,允焉小声喊了句,“小姑妈。”

葛太太一瞬不瞬的盯着允焉看了会儿,将她看得眼睛直埋下去,不敢与她对视。葛太太哼笑一声,接着吃南国新送来的新鲜水果,等她发话。

屋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过来。

周氏向来能屈能伸,惯懂得在有求于人时便该低声下气。一张口,一改刚回国时的盛气凌人,连带声音也又细又软:“葛太太,我今天低下头来,是想要求你,看在这两丫头一齐长大的份上,你也心疼心疼你那二侄女……不论我们怎么样,她两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原定订婚期将近,郑先生却仍然下落不明。女儿刚宣布订婚,未婚夫便因罪名被扣押;儿子一意孤行订下婚事,新娘脸却实在长得吓人;偏偏这时上海局势紧张,市民缺乏娱乐活动,这两门婚事热度长时间居高不下,于林家名声而言无疑雪上加霜。

这几月周氏一直如坐针毡。如今听说连谢择益也都回来了,便以为是葛太太这里有法子救人,终于是坐不住了。

葛太太笑着看她,唷一声,“我还当你良心发现,同我商量三丫头嫁妆来了。原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仍旧在为二丫头事来求我?”

周氏突然望向谢择益,又收回目光,乞求道:“请葛太太也想想法子救一救郑少爷!”

葛太太哦一声:“是说,叫我去将那下落不明的新郎官找出来,免得你姑娘还没嫁人,就先做了寡妇?”

听到“寡妇”二字,允焉捏紧拳头,脸上讪了一阵。

周氏又连忙赔笑道:“哪里的话。你兄长与郑家是旧交,近两年联系虽少了一些,仍还念着旧情。故而郑家虽然再三歉疚,我们总也不能背信弃义,叫外人看了笑话。但是郑少爷这事,说小也不小。万一他真给审出来个通共的罪名,恐怕……恐怕老林家也要遭牵连啊。你侄子又在军中任要职,这事若是要认真论起来,你兄长赔了家产事小,若是让两个丫头名声也受了牵连……”

“你倒是很会想理由叫我大发慈悲做慈善。不过这事原不是我有本事,是三丫头自己有本事。你这二丫头没自己将未婚夫救出鬼门关,是她自己没本事。”葛太太大感好笑,盯着这母女两玩味笑道,“罢了,这事你也别求我,我劝你求一求三丫头,看看她肯不肯念在也许有那么一点姐妹情分上,帮她姐姐免作寡妇。”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设定这一年已经1931了,可惜作者时间计算不够好,写得也慢,使得这一年还停留在1929

想回头将女主初始年龄改大一点也来不及了。

btw, 民国初中期,尤其大户人家,姑娘嫁得也是十分早,十四订婚十五出嫁,出嫁当晚啪啪啪,大家都这样。不要用现代目光看待,么么哒。楚望已经是大人了,这个问题作者已经纠结过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恣意风流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嫡女娇妃女配她天生好命弥天记命之奇书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重生之为妇不仁
相关阅读
暖香依旧还珠同人之公主驾到我在星际捡垃圾我 渣女 小白花[穿书](网王)淡淡的味道和你相逢好网游之快乐人生玫瑰挞我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HP]马尔福家的完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