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衍呆怔当场,手里捧着的一盆兰花差点摔到地上。脸上闪过无数种神情,最终化成一抹温雅的笑容,“公主此话,属下听不明白。”
“轻明,轻扬已经不在,不会传到有心之人那里。”墨瑶转过身,眼光扫过他手中的寒兰,轻叹了口气,“大皇兄如此委屈自己,倒叫我这私生之女无颜见人了。”
齐衍嘴角笑容僵住,似是犹豫了好一会,这才清咳一声,“那以后,我便唤你瑶儿,可好?”
墨瑶眉头动了动,未置可否,似乎对他手中的寒兰更感兴趣。如果她没有看错,这盆寒兰与她之前在萧府萧君逸房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那玉色的瓷盆上仅一朵幽然绽放的兰花,和他在七夕之夜送的香囊上如出一辙。
“这盆花哪里来的?”抬手指了指花盆。
“这个……,是萧兄过世后派人送来的。”齐衍眼神掠过窗外的竹林,正见到一道玄色的身影静静伫立,与那片苍翠浓郁的墨绿色几乎融为了一体。
“原来大皇兄好兰花。”墨瑶若有所思,敛回目光,淡淡道,“你与君逸,是什么关系?”
齐衍怔了一下,眼见那竹林深处似是有一束冰似的眸光扫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低头想了想,道,“多年前我曾去窦家村寻你下落,与他一见如故,自此相交,却不料,唉,真是造化弄人……”
见墨瑶眼眶微红,连忙转移话题,“为兄好奇,你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他的身份,就是在漓国知道的人可谓少之又少,除了宫里那只老狐狸外,也就几个贴心之人,一直跟在身边,这个妹妹,又是如何得知?
墨瑶侧身走到椅上坐下,指腹无意识地抚过手上的指环,缓缓道,“齐云山庄虽然暗藏实力,却毕竟不是大绵本朝商家,与墨家相比,尚有不少差距。可从去年到今年,短短一年之内,齐氏却如同一日千里,连墨家一些不为人知的势力却都悄悄地转到了齐氏门下,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齐衍惊愕地张了张嘴,他确实将齐氏的一些生意往来每月给墨瑶过目,可她知道的却是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这样的敏锐,不得不让他佩服。
“你怎会知道墨家的暗处势力都转到了齐氏?”
墨瑶勾了勾唇,淡然一笑,“临城的生意,不过是墨家生意的一部分罢了,而墨非凡做事,想必定然会为自己留后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与他,必是达成了协议,不如说说,你答应了他什么?可有什么是将我算计在内的?”
“你当我这些年在墨家就只吃喝玩乐了?墨非凡原本,倒确实想要我做他儿媳妇,所以每个月里都会与我商讨一些事务,那些个东西,他虽说得含糊,难不成我还就不明白了?”
她的话语直白淋漓,眼光冷静犀利,齐衍思索之下,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好半天才唏嘘道,“墨非凡,他已经死了,千真万确,死在裴煜剑下,我亲眼所见。”这个妹妹,难怪能与墨洵多年相处融洽,心思深沉之处,怕是不亚于墨洵。
“那么,就是墨洵了?你答应助他夺位?那他答应了你什么?墨氏之财?这笔交易倒是划算。”墨瑶冷冷地扬唇,见到齐衍眼中的闪烁之色,已确认了心中所想。
“那你,会不会去帮裴煜?”齐衍问得有些无力,其实这件事倒并非他的意思,可这么大笔银子,摊谁面前,都会想要的不是吗?更何况,这是远在漓国那只老狐狸的意思。
帮裴煜?墨瑶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我与他已无关联,我不会帮他,也不会帮任何人,那块金凤令,谁也别想。谁要想那位子,就去凭自己的本事。”
其实,金凤令原本关系的是李氏夺武的秘辛,如今李氏皇室已经没人,那令牌,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今时今日,她虽然已与裴家没有关系,却也不会贸然将裴家的秘密说出来,毕竟,□□夺利之事,与她何干?
齐衍像是松了口气,问,“即便如此,你又怎知我的身份?”
墨瑶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去年三月,我去昌隆寺进香回来,墨非凡曾在我沐浴之时潜入我房中……他自然不会莫名其妙做这种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他此举为何,直到前些日子,
“你在信中告知了我的身份。我惊讶之余,便去莫离居内翻了翻六国史传,那漓国志中曾提到,凡是漓国皇室子女,身上都会有块蔷薇胎记,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墨非凡早已怀疑我的身世与漓国有关,而我身上,确实有一块蔷薇胎记。”
“那日在邱镇遇到纤雪,君逸受了伤……你赶来之时,肩上受伤,”说到这里,她话语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苍凉之色,“我抱着君逸,他的背上都是血,将他扶起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你肩上那朵蔷薇,”
“可就凭那朵蔷薇,你又怎能确认我是漓国皇子?”
“漓国志中记载,漓皇褚载长子褚炎,生母诚皇后产其而薨,嘱帝送子入山学艺,”
“对这处我不甚理解,明明是嫡长子,为何要送入山中?于是,我闲时无意问了裴煜,他说漓国皇室关系错综复杂,估计名为修炼,实则是避世忍乱。而且,这位大皇子褚炎,甚少人得知其真面目。二十多年来,几乎从未见过他回宫。渐渐的,朝中大臣甚至诸位皇子,都遗忘了此人。”
“数年前,漓皇褚载身体每况愈下,却一直迟迟不立储君。至两年前,他却忽然下旨,封了那名自从出生便从未在皇宫出现过大皇子褚炎为太子,让朝中各派势力都大失所望。可惜的是,这位大皇子行踪不定,更是无心为帝,整日留连花丛,红颜知已更是无数,”
“留恋花丛也就罢了,偏偏他还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子,漓皇一怒之下,便废了他的储位,让他永远不必再回宫。”墨瑶说得很慢,忆起裴煜当时的神情,微叹了口气。他言下之意便是这大皇子实在枉为男人,居然为了红颜不要皇位,若是他,便不会。用他的话来说,大丈夫怎能无所求?
如今,想必他已如愿。只是,强求来的东西,却不知能否长久?
齐衍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俊秀的脸庞上隐隐漾起一丝红晕。他确实无意皇位,眼见几个兄弟为了那把椅子明争暗夺,只觉得浑然无趣。如今他这般逍遥自在,有何不好?
“漓皇年轻之时,也曾风流,许是想到了自己当年的荒唐,他决定,若是褚炎能帮他帮他寻回所爱之人,那么,他便成全了他。”
“什么?”齐衍声音明显提高,神情错愕,“我帮他寻回永宁公主,他便成全了我?我怎么不知道?”
墨瑶睨了他一眼,从袖中抽出一卷细小的丝帛,“这副画他交给你这么久,你便没有仔细看过?”
齐衍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正是当初他交给永宁公主的画像,上下左右仔细看了又看,困惑地蹙起了眉头。这画里,哪有什么玄机?
“想来,大皇兄对此事并不太上心呢。”墨瑶将他手里丝帛抽了过来,扶住画轴尾部轻轻按了一下,一个细小的突起随之弹开,一方淡黄色的丝帕悠悠飘落,齐衍眼明手快地一抓,展开看了看,是一封密信,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永宁公主的。而那熟悉的字体,霸道张狂,确实出自老狐狸之手。
信中大意,是确认墨瑶身份,而他时日无多,特派嫡长子来寻回她们母女二人,希望她们回宫一聚天伦。而当年之事,并无愧疚,言词极为含蓄,情意绵绵,似乎别有隐情。
最后一句,是告诉永宁,前来寻她之人,是谪长子炎,此子自幼在山间长大,无心皇位,却为情所苦。若是能找回她,算是功勋一件,他便成全了炎。
齐衍看完,感慨良多。那时,父皇一怒之下,将他派到绵国,除了接手齐云山庄暗中观察李氏动静之外,便是寻找墨瑶。他只顾着去记公主容貌,哪里会想到这卷轴中会有机关?这卷轴的机关设计极为巧妙,极有可能是公主与那老狐狸之间的秘密,而墨瑶,日夜对着它,估计是无意中得知。他原是怕墨瑶不肯回漓国,所以未敢透露身份,没想到,还是被她知道。
“画还给我罢。”墨瑶将画收起,睨了一眼犹自看着密旨发呆的齐衍,“去罢,大皇兄,今日是你生辰,虽是提前了二十天,可也得应付不是?” 这卷轴中的密信,加上齐衍肩上的蔷薇胎记,还有他风流不息的作风,不是褚炎又会是谁?
他虽在她面前谦卑自称,可他手下之人,谁不对他敬畏恭谨?她早已怀疑他的身份,诸多疑点,着实让她困惑,而这段日子在裴府里“休养生息”,正好让她看清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譬如裴煜的野心,裴父的苦衷,裴夫人的悲剧,豁然开朗之时,她唯一依然无解的,便是墨洵的下落以及他那句,他只有将错就错,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衍反应过来,刚想应声,却又是一阵心虚,“你怎知我的生辰提前了二十天?”他与她约定之日,是半月后,但某人不想让她在裴府见着裴煜另娶,硬是逼着他将计划提前了,借口,自然是他的生辰。
墨瑶却是懒得瞥他一眼,“那漓国志,若是连漓国大皇子的生辰都不知道,岂不成了野史?”从那封密信之中,她隐隐觉得,当年娘亲与那漓皇之间,有着外人所不知的隐情,于她来说,有些事情,她还是尊重娘亲的意愿,也想自娘亲口中听到最为真实的答案。
“我娘呢?”齐衍之前已说母女团聚,却为何此时不提带她去见娘亲?
“公主情况不太好,自将她从宫救出之时起,便一直昏迷未醒,师兄已传信给师父。”齐衍皱了皱眉,面露忧色。“李凌已经不在,如今没人知道公主身上到底是什么毒。一切等师父来了才有分晓。”
墨瑶心中猜想隐隐被证实,还要再问,却见两名侍卫匆忙跑来,恭声禀报,“主子,吴公子来了,说是有事相商。”
“吴公子?”齐衍俊眉微拧,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颌首道,“我就去。”
“瑶儿,你且休息一下,我已派了几名伶俐的丫头在外面候着,有事只管吩咐她们便是。”想了想,又道,“此处外面,已布下阵法,一般没人会进来。”
墨瑶微微一笑,“无妨。只不过,那婕凤之银,被我用来换了自由之身,你可怨我?”之前她一直以为齐衍找她是为了那笔银子,仔细想想,倒确实不是那么回事。
齐衍笑了笑,“那原本便是你娘的东西,我又怎会怨你?”说是这样说,可这笔银子给了裴家,他心里还真是不爽,万分不爽。宫里的那个“李凌”,还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又怎知谁是真正的赢家?
但他还是要感激裴明枫,若不是他杀了李凌取而代之,他们哪有机会这么快将公主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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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衍刚走出苑门,便被一道玄色身影拦住,冷冷的眼光将他自上到下扫了一遍,寒声道,“可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没有。”齐衍摊手,无奈道,“倒是她,居然知道了我的身份。”
云潇似乎有些意外,半晌,眼里露出一丝柔色,气息略显不稳,“她可愿随我们回去?”
“她说要去窦家村,安静度日。”齐衍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完全看好戏的笑容,“你与墨洵之间,我也想知道,她会先认出谁来,又跟谁在一起。”
“哼!”云潇冷哼一声,衣袂一挥,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