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秋苑。
裴煜一脸寒霜坐在床前,极力隐忍着胸中滔天的怒火。他只是离开了几个时辰而已,没想到回府之时,她就出了事。
“张大人!”裴煜冷眼看向正给墨瑶把脉的张太医,声音寒洌如冰,“下次你若再在她面前提起萧家的任何一个人,休怪裴某翻脸不认人!”萧君逸!又是他,如果不是看他已病入膏肓的份上,他绝不会就此轻易地放过他!
张太医眉头一紧,不动声色地将墨瑶的手又塞回了被子里,恭声道,“裴将军息怒,下官知错。以后绝不会在少夫人面前提起萧家之事,至于少夫人,神智受了……”轻咳一声,又道,“是药三分毒,总是对少夫人的身子有些影响,下官已经施过针,应该很快便会醒来。”
裴煜脸色稍霁,淡声道,“有劳张大人了。”
“此乃皇上旨意,下官定会竭力而为,”张太医起身走到门边,恭敬地施礼,“下官先行告退。”
“莫急,先等瑶儿醒了再走。”门外传来裴夫人焦灼的声音,下一刻,两名丫环已撩开了门帘。
“这……”张太医似是有点为难,犹豫一会,颌首,“下官在外间候着,等少夫人醒来。”
裴夫人示意丫环将煎好的药煨在炉上,微微蹙眉,“大人可是急着去萧府?”
张太医点头,“萧公子之病,下官须定时施针,今日时辰已过,”眼见裴煜面色不善,忙道,“横竖已是晚了,无妨,无妨。”自这裴少夫人晕倒之后,他便被留了下来。殊不知,他这太医,也着实是难做,萧相裴府,那里都不是好得罪的。
“大人莫急,我已派人去萧府送了信,等下想必不会怪罪于你。”裴夫人淡淡地开口,眼神又转向了床上的墨瑶。
“是。”张太医感激地躬身,退到了门边,原想去外面候着,实在不想面对裴煜这么副让人望而生畏的脸,想想还是顿住了脚步。据时辰来算,这墨瑶应该差不多醒了。
一室的空气,随裴煜阴冷的面色下,有些凝重。
半盏茶的功夫后,床上传来一个细微的嘤咛声,随之墨瑶的眉头略微的蹙了蹙,嘴唇像是无意识地动了动,极小的唇形,却让裴煜看得清楚,她唤的是,“君逸。”
裴煜心底一沉,椅上的双拳已然青筋突起,想去唤她,却又怕唤睁开眼的她,忆起了什么。强来的幸福,总是虚幻,明明已经得到,却依然让他觉得如镜花水月,终是无法放心。萧君逸,不过与她相处区区十天,为何会让她如此牵挂?难道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隐情?
他无法想象她醒来后,得知了实情会如何待他,但他却知道,如果,如果有了孩子,她最多也只能一时生气,他的一片真情,必定还能留她在身边。
他的时间不多了,而这个孩子,至关重要。一切,都是为了将来。
“少夫人已经醒了,下官告辞。”张太医如释重负的告辞,忙忙地赶去萧府。
“张太医,”身后传来裴煜清冷威严的声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需裴某提醒罢?”
“少将军请放心。”张太医端眉颌首,一脸肃正。他自然不会说什么,但是,是否会做什么,那可就不一定了。谁叫他,欠了萧君逸那娃的人情,又受了萧相的威胁呢?
裴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门外的雪花洁净清新,将远处迷蒙的景致,染成了一片银妆。
――――
墨瑶像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那梦境无比的熟悉,有樱花林,有那只蓝色的风筝,还有,那风雅隽秀的白衣少年。
邱镇,如水的月色下,那曲低沉婉转的与君知,窦家村的樱花林中,那缠绵绯恻,撩动了心弦的吻……那个人,是谁?为何明明那么清晰又贴近的人,却始终看不清他的面目?
她只知道,那个人,不是裴煜。
“瑶儿,”耳边传来低沉的呼唤声,难以掩饰的紧张和焦灼。如同一根极细的弦,扯住了她的呼吸,将她生生的从梦境中扯了出来。
“夫君。”有些吃力的睁开了眼睛,便对上了裴煜深如寒潭的黑眸,只一瞬间,那眸中原本森冷的寒气便转做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他看着她淡淡地笑,专注而怜惜,原本冷峻的面部线条,此时在午后的暖阳下,竟显得无比的柔和,“瑶儿,你可要紧?还有哪里不舒服?”
墨瑶眼睫颤了颤,有些无力的阖起,“还好。我好像闻到了药的苦味。”他只字未提她的病情缘由,她又怎会不明白?
“书儿,把药端来。”裴煜到床前靠下,伸手将她连被子一起揽在了怀里,又将被子掖得密不透风,这才接过了那碗微微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汁,递到她唇边。
墨瑶低头看着自己被裹得像粽子一样,有些哭笑不得,可观之裴煜的动作,竟是极为自然流畅,想不到他平时连自己吃药都要人服侍的人,这会竟会如此的体贴细心。
“天冷,”这药入嘴还有些微的烫口,他却稳稳地端着药碗,似乎毫不感觉那指尖的烫灼,“我猎了只紫貂,着人给你做了件袄子,过几天便会送来。”
墨瑶的眼角有些湿润,加快了喝药的速度,不经意却又是呛得一阵咳嗽,直咳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他行动不便,两年来从不参与狩猎。前些天,他曾无意与她谈起李沐辰,说他猎了只火红的狐狸,送与他的王妃。她当时未说什么,只是略微表示了一下羡慕,却不料,他竟是放在了心上。
貂性狡猾,极难捕猎,而这种动物唯一特性便是生性慈悲。听说捕貂之时,常常要假装快要冻死的样子,躺在貂出没的地方。貂看到人之将死,会跑出来,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这般才能抓到。
他虽是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她却似乎见到了他卧雪求貂的虔诚模样。
自八月初十与他圆房至今,已有四个多月,夏去秋来,秋去冬至。这段日子,于她于他而言,那些恩爱,那些缠绵,都已入骨入髓,终生难忘。
他将她护在手心里,当成了宝。墨妤前些日子来访,说到裴煜,也是从心底里的为她高兴。说是几乎京所有女子,都羡慕墨四小姐得了如此贴心专情的好夫君,位极人臣,俊逸风仪。
可是,为何她总觉得不实在呢?
“瑶儿,想什么呢?”裴煜皱眉,抬手挥退了房内的一众丫环,“从今日起,除了去宫里,我都要把你放在身边。”他知道她的敏感,也无法再容忍一些别的因素再来干扰她的思维,所以,他必须将她放在眼前,能随时看到的地方。
墨瑶偎在被子里缩了缩身子,眼见窗外纷飞如絮的雪片,轻叹道,“夫君,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大麻烦。”
裴煜眼底漾起了一丝笑意,顺手用袖角拭去她嘴角的一丝药渍,“你怎会这样想?”
未待她回答,他倾身低下头,不容分说地吻上了她染着药汁的唇,“来,让为夫尝尝,这药,到底是什么个味道。”
轻软的舌尖从她的唇滑至舌尖,缠绵摩挲,又夹杂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要将他的气息牢牢地镌刻到她的身上,至死方休。
墨瑶全身虚软,喝完药头上出了点虚汗,此时根本没有力气推开他,只能默默地承受,直至他的吻,从唇畔移至了脸颊,耳际,眉心。
“为了我,为了金凤令,费了你不少心血罢?”轻喘口气,叹息着开口。她也不想此时说出这句话,可是该面对的事情总是要面对,她不希望,所有的事情,直至最后一刻才知情。
“瑶儿!”裴煜猛地停住动作,双手把住她的肩膀,黑眸紧紧地凝住她,眼底有一丝受伤之色,“时至今日,你还怀疑我在谋取你的金凤令?”
墨瑶摇头,把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缓缓抚过他的眉角,额头,轻声道,“我与你,已是夫妻,本是一体,你心里应该比我还清楚,那金凤令,我不会交出去,任何人也不会。”
裴煜眸光渐冷,带着几许失望,几许压抑的绝望,“我说过,我不图这个,你就是给我,我也不会要!”
“你自然不会图这个,但是,李沐辰要,对不对?”墨瑶淡淡地瞥他一眼,声音有些倦怠,“我相信你对我是真心,可是,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到底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她已经无法再相信,她这些天来莫名的嗜睡,头痛欲裂,甚至记忆紊乱,只是忧思过度。脑中明明有很多事情,前一时还清晰得如同在眼前发生,下一刻便又模糊得只剩下了一个轮廓。
她不怕别的,却担心裴煜为了她,牺牲太多。
裴煜怔了怔,忽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而后一个侧身,开始宽衣解带。
“你做什么?”墨瑶愣愣地看着他,面上一红,这时辰该是他在书房处理军务之时,他这样子,倒像是要……
裴煜迅速地解了衣衫,爬到被子里,将她揽到怀里,在额上轻啄一口,笑道,“为夫至此算是圆满了,娘子如此心疼我,是怕我受了什么委屈吗?放心,李沐辰那里,我还应付得来,这会我累了,你又畏寒,我陪着你睡一会。”
“哦。”墨瑶点点头。
“可是我觉得不对劲。”墨瑶将头枕在他的臂弯,感觉他身暖暖的熟悉气息,忍不住蹭了又蹭,“我的身子我很清楚,你一定是瞒了我什么,”
见她像只猫般的依恋动作,裴煜只觉心底那块最为柔软之处,瞬间被击得溃不成军,忍不住叹息一声,“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为夫还没有那般不中用。”
想了想,又道,“至于你的身子……是因为前些日子,我想早些让你为我生个孩子,悄悄喂了你一点药,没想到竟会有如此大的影响,真是抱歉,以后不会了。”
易孕之药?墨瑶实在无法把如今自己的症状和易孕联系在一起,可观之他的神色,却不像有假,只蹙眉点了点头,“是药三分毒,不许再给我乱用药。”
“好,”裴煜低头细细地吻了吻她的唇,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听娘说,今日张太医探过脉,为夫尚未努力成功,可对?”
墨瑶怔了一下,静静看他一会,却是忽然叹了口气,“夫君,听说萧君逸的身子,难过年关,我想去看看他。”
裴煜把她腰间的手蓦地一紧,缓声道,“好,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