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回想起来,入睡前似乎就已经见到了隐约的天光了。
而清竹她们完全不知道我熬夜加失眠的境况,一大早便催促我洗漱用餐。哦,当然,李暮阳的待遇也是一样。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我们就顶着黑眼圈到了老太太的房中。
老太太听我简述了昨日廊中的事情之后,不免感慨良多,对陆夫人极为同情的样子,当然,也不忘安慰我几句。家常话完,老太太便让柳儿将陈婶找了来,嘱咐她在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暂时代管家中事务。
“老太太,”陈婶在听完吩咐之后,开口问道,“这两天本应开始选料子裁冬装了,可四少奶奶不在家,这事要如何是好呢?”
我心里暗叫坏了。若是把这事也交给陈婶来办,搞不好家中资金紧张的事情就会被发现。我正要打圆场,却听李暮阳说:“老太太,这事本可以交由陈婶来做,不过,我想着这些年红叶也没添过什么冬衣,不知能不能再暂缓几日,等红叶回来再一起挑了料子让人去做?”
领导一听这话,脸上浮现出了笑容,点头道:“暮阳这话说的是。现在反正也不急着做衣裳,就再等些时日,待你们回来后再说好了。”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下,正要点头答应,突然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连忙问:“老太太说等我们回来是指?”
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但我却觉得有点不怀好意。她笑眯眯理所当然地回答:“丫头,你成亲这些年,只回去过一次。那时暮阳也没有陪你。这回要再是你一人回去,怕要让你娘安心不下,觉得我们李家亏待你了。我看,暮阳也该借这个机会去拜见一下岳母才算不失了礼数。”
“老太太!这……”我和李暮阳几乎同时开口。但尚未来得及说出后半句话,老太太便摆了摆手说:“你们都不用多说了,家里的生意也好,还有我这把老骨头也罢,你们都不用担心。”又看了看李暮阳,继续说:“至于林彤,我也会叫人好生给她调养身子。你们就赶紧启程吧。”
我望向李暮阳,指望着他能再像刚才一样找个理由解围。但是,没有。
我早该知道指望这种人是没用的。
回屋后,清竹在我的哀嚎和李暮阳的叹气声中手脚麻利地给他收好了行装,又重新准备了些糕点以及探望陆夫人的礼品药材等物。
我见躲不过去了,只好认命,吩咐屋里的几个丫鬟:“你们不用陪我去,我娘家比不得这边,没那些讲究。清竹,你这些天就随着陈婶一起打点家务,有什么事都给我留心点记下来。清菊,你去三少奶奶屋里,我遣走了她的两个大丫鬟,你先服侍她几天,等我回来再作安排。”又叫橙子和剩下的两个小丫鬟:“橙子,你领着翠儿她们好生看家,有事的话到晚上和清竹说,让她处置。”
几人各自答应了。
这时,门外也刚好有人来通知,说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了。
我颇有些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来,正要出门,忽然听李暮阳低声问:“这该是你半年多来首次出府吧?做何感想?”
我这才反应过来。对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门去了。自从我穿到这里之后,还一次都没有见过李府外面的世界呢,甚至就连李府我也仅仅是在内院走动而已。一想到要迎来短暂的自由,我心情一下子好转许多,不由偷笑着小声回答:“阔别已久的宽广世界啊,我是不是应该赋诗一首抒发一下我现在激动万分的心情呢?”说着,我还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想词作诗的样子。
李暮阳没答话,但是明显的走快了些。倒也是,我作出来的诗不一定多惊悚呢。
李府正门在南边,我们出了院子之后便折向南方一路往大门走去。很快便途经了林彤住的南院。李暮阳有些犹豫地停了脚步,向紧闭的院门望过去。
“想去就去吧,不就是道个别么,快去快回啊。”我估算了下时间,有点不耐烦地催促,“你要再磨蹭,我就和你一起去探望下她。怎么样?”
“不必,你在此处略等我一会。”
这次答的倒是痛快,拿我当吃人的母老虎呢?
我看着李暮阳的背影消失在南院的门后,一个人觉得有些无聊,却也没什么解闷的法子,只能慢慢来回走着。大概是昨夜没有睡好,也可能是上午的阳光太好,渐渐竟觉得有了些困意。
就在我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可以悲切的嘶喊。
我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去看个究竟。
哎?椅子呢?茶水呢?这简直就是喝茶看戏的最好机会啊。南院门口,林彤一手扶着腰,一手抓着门框,眼中含泪,声音凄楚,断断续续地哽咽着:“你不许去!你说过会一直对我好……怎么可以和那个女人……你别走……”
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李暮阳神色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可是八点档言情剧的必备情节啊。不过,我怎么不明白了,究竟谁是弃妇、谁是小三呐?这世界颠倒了吧?
僵持……继续僵持……仍然僵持……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除了那两人的状态变成了林彤伏在李暮阳的胸口不停抽泣之外,事情没有任何进展。我估计再待一会,林彤就要哭得背过气去了,到时候,别说李暮阳,就连我都得帮他们收拾烂摊子难以脱身了。
想到这,我一咬牙一跺脚,大步走过去,抓着林彤的后领把她拖开两步。她大概也是吃了一惊,居然没有反抗。
趁她还没有什么反应,我一个耳光扇过去,虽没用力,但林彤本来显得有点苍白的小脸还是立马红了起来。
“你别动!”我回身瞪了李暮阳一眼,这才开始训斥林彤,“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进了李家的门,却只顾自己任性享乐,从不为老太太、太太分忧;身为妾室,却不知往好处规劝夫君,只知争风吃醋;现在又是将要做母亲的人,但丝毫不修身养性,一味胡闹。你自以为知书达理,我倒问你,你的所作所为岂有一点符合礼法之处!单是一个‘妒’字就足以将你清出李家,何况还有不敬尊长、肆意妄为之错。你若再敢胡闹,我倒拼着今日不走了,咱们将这事闹到老太太那里去,看看按家规如何处置你才算妥当!”
林彤不说话,呆呆站在一旁连泪都忘了擦。我也觉得我泼妇的有点过了,于是又稍缓了语气。
“今日少爷陪我省亲,既是老太太的坚持,也是礼数所至。你若多心,只是自寻烦恼。万一动了胎气,不仅对不起李家上下,对你自己也是有害无益。以后,我看你还是把心放宽些为好,只要你安守本分,谁都不会亏待你。”
说完,我看了眼李暮阳,他抿着嘴、半垂了眼帘,我一时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懒得想。索性继续往大门方向走。
“红叶!”我刚走没几步,便听他叫我。
我回了头,他依旧刚才那副表情,一字字思量着说道:“你方才说彤儿的,全都不错。不过,你也知道彤儿现在有身孕,不该对她过于严厉了,更不该动手。”
呸啊!这人真不识好歹,我帮他解围,他不但不感谢,反倒数落起我来了?我憋着火,本想顶撞他几句,但抬头却迎上他的目光,我心里不由一惊。
算了,我认栽。这次就不和他计较。
我低身行了礼,尽量声音柔和地开口:“少爷说的是,我刚刚也是一时心急,以后绝不会了。”
李暮阳略叹了口气,又沉声对林彤说:“少奶奶刚才虽然言语有过激之处,但也并没有说错,你以后自当好好反思,守好本分。”说完,不待林彤回答,便对我说了声“走吧”,自己倒先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一路都没人再说话,直到上了马车,我才抛了贤惠小媳妇的嘴脸,恶狠狠扯着李暮阳的衣襟逼问:“喂!说吧!刚刚我可是给你做足了面子,你要怎么感谢我?”
他没回答,慢慢合了眼向后倚在靠枕上,半天才伸手一根根掰开我仍抓着他衣服的手指。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将我的爪子甩开,而是就势握了我的手。
我呆了,然后觉得头发慢慢地、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喂!谁能告诉我一下,这究竟是什么状况?这小子被林彤郁闷了所以瞬间移情别恋?长征部队胜利会师同志间的握手?还是他脑子进水故意雷我呢?……
我左思右想也没个合适的理由,偷偷瞄过去,见李暮阳面容平静,反而显得我似乎才是心中有鬼的那个。凭什么啊!我逆反心理又上来,想着,这算什么,不就拉个手么,幼儿园的时候我也不是没做过――虽然不是一回事,不过,不管了,老娘我绝不会示弱就对了!这样想着,我手上也加了些力,给他握回去。
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李暮阳嘴角微微勾起了笑容。他依旧没睁眼,但却梦呓一般轻声对我说:“红叶,我真累了……你帮我吧……”
我心里更加惊异,而且糊涂。李暮阳向来自命清高,很难想像他会说出这种话来。而且,这也并非他第一次说累了,我总觉得其中似有隐情。
“有什么要我帮你的?你先说来听听。”
听了这话,他似乎清醒了点,撩了车窗处挂着的帘子向外面看了看,又对我向车夫方向做了个眼色。
“怎么了?怕让别人……”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了声音:“晚上会告诉你。你也趁现在睡会吧,晚上怕是没有心情了。”说完后,他又合了眼向后靠回去,与我相握的手依旧没松开。
我这人好奇心最盛,这种半截话足可以憋死我,但偏偏现在又迫于形势不敢再追问。过了会,我见他呼吸平稳和缓,蹙着的眉也渐渐舒展开,知道是已经睡着了,这才把手轻轻抽出来,自己趴到另一边的窗边看起风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