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慢啊,这些天来,我的工作就是散步、陪老太太聊天、偷着看看书――当然有很多繁体字不认识,偶尔还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被闷疯了的时候,令人欢欣鼓舞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老太太办事真是雷厉风行。我后来听说,就在我送去杏花的当天下午,她就找了四少爷谈话,没几天就把纳妾的日子定了下来。
显然,四少爷没想到他这个糟糠之妻如此通情达理,大概觉得心有愧疚吧,昨天偶然在园中遇见我的时候还知道点头打招呼。当然,我回应给他的是一记白眼。
我不怕他泄我的底,反正这事他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信,大家都知道我是贤良淑德忍辱负重的和顺少奶奶,尤其我刚亲自提了给他纳妾,此时若他说我不好,只会让人觉得他喜新厌旧故意编排我的不是。
总之,这两天我真是心潮澎湃满怀期待。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过去看电视剧里总演大户人家的妻妾争斗,她们实在是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啊。女性的智慧并不输给男性,然而,深墙大院却把她们一切的发展可能都隔断了,于是,那些聪慧的女性就只能将才智用在和其他女人的斗争中。
我向来看不起那些白雪公主似的柔弱善良小鸟依人的可人儿,被人欺负之后就只会哭的梨花带雨。何苦呢。孔夫子都说了以直报怨,我要是不给你们这对狗男女点颜色看看,就对不起孔夫子的谆谆教诲。
想到这些,我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遥望着前院进进出出的人,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也显得非常可爱。
入夜以后,喧嚣声已经听不到了。约摸着快到洞房花烛的时间,我差人给狗男女送去了一对玉佩,那几本书早被我翻得卷了边,已经送不得了。清菊接过玉佩的时候表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想说你怎么专挑这种时间去搅和人家。
我突然觉得这丫头郁闷而且疑惑的样子有点可怜。
清菊走后,我也出门坐在院子里透气。
我这院子不大,但三间正房前面颇种了几株花木,也算让人赏心悦目。
不多时,风渐渐起来了。夜空中轻纱般的薄云渐渐散开,澄明的满月透过浓密的树荫洒下缕缕清辉。
这样静谧美好的夜晚,应该和亲密的人一起赏月才对。
我的心好似忽然让什么扯了一下,有些轻微的疼。
静了一会,才想起,终我此生,怕是都再也无法见到家人之面了。爱人,我从来没有过,朋友,在这讲求身份的时代,这样的深宅大院里恐怕也难求得。又想到,以后的数十年也许只能在这方寸天地中度过,连日来喜悦亢奋的心情不由得淡了,反而有些倦怠郁结的心思。
月色更清明,银辉却显凉意。
这时,院中门响。
知道是清菊回来了,几个小丫头赶忙去开门。
“少奶奶……那个,刚才我去送东西……”清菊一句话没说完就笑得蹲在了地上。
“怎么了?笑成这样,成什么样子!”清竹只比清菊大几个月,但行事却要稳重许多。
清菊回身屏退了小丫头们,过来压低了声音。
“刚才我可真算是闹了洞房了,您是没看到,少爷出来开门的时候脸黑成什么样。还有啊,那个林姑娘,手忙脚乱的理衣服呢,好像被……被……”说到这,清菊脸一红,闭了嘴。
“好像被捉奸在床了是不是?”我不紧不慢的接着说。被这么一闹,我刚萌发出来那点的思乡之情也被冲淡了。
清菊捂了脸,说话都结巴了:“少奶奶,您、您怎么能这么说……”
“有什么关系。”我轻轻打了个哈欠,“本来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有好人家的女孩儿没嫁人就和男人拉手诉衷情的。行了行了,去睡吧,我困了,明儿还得早起去老太太那呢。”
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都露出古怪的神情,但还是一言不发的去铺了床。第二天也特意早早叫醒了我。
说实话,现代社会培育出来的年轻人没有几个不爱睡懒觉的。我当然也不例外。但是,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这只大鸟现在就要去捉虫子了。而那两只虫子大概也快要去老太太那里了。
洗漱好,换上了件素雅又不失明丽的衣裙,我连早饭都没吃就直奔目的地。
“红叶给老太太请安来了!恭喜老太太又添了个漂亮的孙媳妇!这回该是离抱重孙子不远了!”一进门,我就笑着奔老太太过去。
近些天来,我渐渐改了过去过于和顺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态度,反而偶尔会说些笑话撒个娇讨老太太的欢心。正如贾母宠爱凤姐一般,天底下作为一家之主的老太太们大多都喜欢不失分寸不忘身份却又能陪她们插科打诨的晚辈,我所需要注意的,也就是让这个转变不至于显得生硬而已。
“你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老太太乐了,一边说,一边把我拉到她身边坐下,“吃过饭了?”
“还没呢,我这不是赶着给您老报喜来了么。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呢。”
“就你会说。”老太太伸手捏了我的脸一把,又吩咐一旁候着的丫鬟,“去准备早饭吧,顺道给东院那边传个话,他们四少奶奶在我这用早饭了。”想想,又嘱咐:“记得多加两样清淡小菜。”
不一会,饭菜备齐。还未吃完,忽然听到丫头来通报,说是四少爷和新姨奶奶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我的等级显然还不够,万万不能在此时耍大牌,还得学勾践卧薪尝胆。于是,我立刻放下碗筷站起来,微微露出些许局促状。
“红叶丫头,你坐着,身上的伤没好多久,好好吃饭才是正经。”老祖宗发话了。
我推让谦辞几次,见老太太坚持,这才依言坐下,此时,狗男女刚好推门进来。
见到我和老太太亲密无间,四少爷显然有些意外,后面跟着的林妹妹大概一直拿我当深闺怨妇呢,此时一惊之下竟没有掩饰好眼神里的嫉妒。
我说你嫉妒什么呐,你勾引了人家老公还拿人家当第三者。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老太太持家多年,几乎修炼成精,看到这架势应当是立刻明白了,脸色便有些难看。但并不说明,只轻轻咳了一声。四少爷马上反应过来,拉着小三姨奶奶跪下给老太太请安奉茶。老太太不紧不慢的结束早饭,漱了漱口,这才态度冷淡的接过小狐狸精手中的茶盏。在这种大宅子里,妻妾争宠乃是大忌。你说你刚进门就犯了忌,还让最高领导抓了个正着,以后还有你好日子过么。
老太太一口口抿着茶,不说话,更不叫小狐狸精起来。旁边四少爷也跟着陪跪。
我估计着,老太太大户人家出身,自然不喜欢风月场出来的女子,无论是否守身如玉,终归是跌了身份的。因碍着孙子的面子,才不得不允她进门,但毕竟不喜,便难免着意冷落她一番。
半晌,看着气氛更冷,我估摸着差不多到我出场的时候了,于是轻轻拉领导的袖子。
“老祖宗莫非是觉得这茶太香甜,都品的出神了?”
老太太脸色仍不很好,却还是对我一笑,慢慢说:“我觉得没有你平时给我沏的好喝。”又做了个手势示意底下跪着的两人起来。
当真是高下立判。小美人,你就等着被我踩在脚底下吧!我在心里乐得很,表面上却只是抿嘴一笑,伸手接过老太太递来的茶盏放在一边几上。
接下来,给领导揉肩捶腿,挑领导爱听的话说,陪着聊天说笑,做足了狐假虎威的架势。果然,不仅林妹妹脸青的跟喝了□□似的,连四少爷面上都有些不好看了。我暗笑,一看你们就是没受过气、娇生惯养的主儿。姑娘我当年可是一边被吹毛求疵无理取闹的更年期大妈经理骂得狗血喷头一边赔笑说好话练出来的。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老太太拍拍我的手。
“丫头,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和暮阳说几句话。”又转头对小三吩咐,“你也退下去吧。”
我答应一声,分别向老太太和四少爷行了礼才离开。心里想着,看看人家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回去歇着”和“退下去”,这是多么大的差别啊。
小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我发觉,出门后她瞪着我的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充满愤恨和嫉妒。
但我并没有心思和她争一时意气。她那点清高的小脾气还不足以让我时时在意,更何况,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在我们刚刚出来的那扇门后,应该有什么大事正在酝酿着。
于是,我没有直接回我住的东院,反而绕道去了北边郑夫人的屋子。
老爷的原配夫人姓王,而郑夫人就是在王夫人病逝后一步步熬上来的那位。说是太太,但是由于出身低微,许多年来她都是徒有名分没有实权,家中大事更是由老太太一手操持。三年前老爷过世之后,她没了最后的靠山,更是心思郁结,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不过,即便是这样,她毕竟还有李家太太的名分,如果真要刁难我的话,也足够我头痛的了。为了防备这种状况,我过去就时常过去看看她,和她建立起睦邻友好的合作伙伴关系。
“太太呢?”屋子里没人,我随便抓了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询问。
“太太刚才胸闷,说是出去走走透透气,这会儿应该在东南边园子里。”
我住的东院和小三的南院之间有一条人工引水形成的小溪,起了个好听的名,叫沉香溪。沿着小溪,是一小片柳树林。郑夫人正在溪边树下蹙着眉长吁短叹。
“太太怎么了?又有谁惹您生气了?”
回头见是我,郑夫人长叹了口气:“我就知道除了你也没人能想起我来了……”
“太太这话怎么讲?”
“我知道我出身不好,但是,好歹在李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到这,郑夫人又叹息一声,“可现在,你看看,哪有人把我当这个家的主子看待。且不说老四平素就看不起我,可就连他刚纳的小妾都不来跟我请个安……”
我笑笑。
“太太和她计较什么呢,也不怕失了身份。她刚进门,或许还不习惯咱们家的规矩,也可能早上在老太太那里耽搁住了。这会儿没准已经到了您那边去请安了呢。”
“唉,也就你还能拿这些话来安慰我。不像那些个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小妮子!”
我继续保持温柔婉约的笑容。
“太太别和那些人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稍微停顿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她,“这阵子该预备做夏天的衣裳了,太太可曾挑好了料子?”
她当然没有。听丫头们说,李府的东西历来是先给老太太挑,然后是姑娘们和我这个四少奶奶,最后才是郑夫人和四少爷的那三个孀居的嫂嫂。
一提到这个话题,郑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薄薄的嘴唇咬的一丝血色都没了。
“他们哪里能想起我来!每年不都是最后才给我那些人家挑剩下的破烂东西么!”
我赶忙做出不安的样子。
“太太别生气,我前阵子大病了一场,现在还有些脑子不清醒,好些事情都记不得了。这样吧,下午我就叫人挑些好料子给您送去看看?”
“哎哟,这可怎么好意思呢,不能为了我坏了规矩嘛。”
谁都知道这是故作谦让欲迎还拒半推半就……果然,不一会,郑夫人的太太架子就全都抛开了:“我就说你是这些媳妇里面最孝顺最贤惠的。可恨老四竟然被那个小狐狸精迷昏了头!”
我抿嘴笑笑。心里面暗说,其他媳妇倒是想孝顺贤惠,可惜人家都守着寡呢,哪有什么新鲜好东西孝敬你。
但她这话还算是对了我的胃口。虽然并没有什么十足的理论依据,但我依然心中不快,难免把害我穿越的罪魁祸首定义为冷落陆红叶的李暮阳和那林小美人,因此每当听到有人说他们坏话的时候都有种解气的快意感。
下午,我特意捡了四五匹素净颜色的上好缎子让人给郑夫人送去。这叫借花献佛,何乐而不为。
“佛爷”很高兴。我也松了口气,看来下面的事情问题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