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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素接过那条子,见不是给自己银钱,就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老爷子往边上一点道:“你往里头院子去,盖了章之后就能去街上钱庄里取钱了。咱们这儿虽是官行, 可不是走县里库银的。那里头的都是税钱!”
灵素赶紧道谢, 又从后头扒拉出一个小篓子来道:“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您老留着替我看看, 什么时候行里也收的话, 我好再同人说去!”
老爷子一看, 心里有数,笑着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灵素放下那小篓子,自往里院七娘说过专收贵重东西那里去,屋里坐着人, 却不开门, 只对外头开着个小窗户。见灵素左顾右盼的,便问她:“哎!看什么呢!干嘛的这是?!”
灵素赶紧过去道:“劳驾您问一声儿, 百杂行开的收货凭条, 是在哪儿盖章的?”
里头伸出一只手来道:“就这儿。”
灵素便把凭条递过去了,里头的人惊讶地嘶了一声,随口聊天似的问道:“哟?你是哪里人, 能卖这许多货!”
灵素忙道:“我们是乡下山里的,因我家相公这回考取了县里的廪生,才搬来了县里住。”
里头“哦”了一声,拖长了声儿道:“廪生啊……”
一会儿把盖了章的条子从口里递出来道:“成了,拿去吧。”
灵素赶紧接过,又从窗口递进去两包莲子道:“自家山里的东西,您尝尝鲜。”
里头人笑道:“这怎么好意思……谢谢你啊。”
灵素赶紧道:“没有没有,都是自家山里的东西,不值什么。”
那人又道:“这凭条要到金宝钱庄取钱,你别从柜台上去,从东边侧门进去,专门有个桌子办衙门事务的,那里不收你使费。”
灵素忙谢过了,这才出去。
到了大街,往银锭桥方向没走两步就看着一块黑底金字大招牌,上头写着“金宝钱庄”,门口两个大石头兽儿,她也不认得,只看着十分威武。脚下不由自主地就进去了。这进去先是个穿堂,东边有个屋子,现下门口坐了两个人正聊天。见灵素进来,两人也不抬头看她,灵素见没人拦着,就顾自往里头。
下两步台阶,就是个庭院,青石驳地,不见半点尘痕,都是陶盆里种着花儿细树,倒是衬得屋后几株树荫遮顶的元宝枫越显高大。这会儿树叶刚开始转色,灵素想起山里头已经已经有斑驳红黄之变,可见县城里的日脚要迟些。
这院子正面三间房,门扇尽卸,又比寻常屋子高出半截,很是阔朗。正要迈步进去,想起那个没见着脸的人说过的话,赶紧止住步子,从一样铺了青石的檐下绕过去,果然东边后半墙上另有一单扇的小门。
从小门进去,地下杂乱放着许多骨牌凳,北边墙下一张样子笨重的象腿桌,后头一把曲背椅子,正坐着一人。不好估量岁数,两撇八字胡却是扎眼。那座位后头的墙上又挂着一块两寸来宽七八寸长的木牌,上书“官行结算处”。
灵素看不懂字,便上去问道:“劳驾您问一声儿,百杂行的货钱凭条,是您这里办吗?”
那人抬起头,细细打量了一通灵素,点头道:“是这儿,拿来吧。”
灵素便把凭条拿了出来递上去,那人拿过来觑着眼睛看一回,又打量打量灵素,一边取出个簿子来登录凭条上的信息同票号,一行随口问道:“你是官行里谁家的亲戚?从前怎么没见来结过条子?”
灵素摇头:“没有亲戚,不过我在百杂行里做工。”
那人笑道:“做工?嗤,这倒也是,看来是哪个聪明人点给你的了!嘿,九十贯,若是在前头柜台上取了,百取其一的使费,就得出去小一贯钱呐。啧啧,走运了啊你!”
灵素便道:“那他们怎么不来您这里结算?”
那人笑道:“哪里是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冷僻地方的?乡下人卖了多少年山货毛皮,也未必知道呢,才说你走运了。”
灵素道:“嗯,我们也是乡下的,因我相公考取了廪生,才搬来县里的。”
那人一听廪生,恍然悟道:“我说呢,谁那么好心跟一个生瓜蛋子说这个,原来是未来老爷们的家里人呐,这就说得通了。”
一时都登记好了,交给灵素一堆青钱并几张极厚实的彩纹厚纸道:“这几张银票,你这再拿到前头兑现去,便不会收你的使费了。我这里只有小钱,可没有银锭子,要不然哪天来个贼人把我抢了,我找谁哭去!”说笑着往几张彩纹纸上盖了印章,又签字画押,一张张展开给灵素看道:“这是五十贯的,这两张是二十贯的,剩下这是零钱。你数数,可少你没少?”
灵素神识一扫知道不错,直接收了谢道:“劳烦您了。”又递过一包核桃一包莲子过去道:“这山野东西,您尝尝鲜。”
那人示意她放在桌上,笑道:“好,好,有心了,去吧,去吧。”
灵素又拿了那几张彩纹纸绕到前头,进了几间正屋里,几个一样打扮的年轻姑娘小子就迎了上来,问道:“您是要存钱寄钱还是换银子换钱?”
灵素拿出一张彩纹纸道:“我换这个。”
一个年轻姑娘道:“那您跟我来吧。”
灵素跟着她到一处黑漆柜台跟前,那姑娘往里头招呼道:“娄先生,这位客人要兑银票。”
一个穿着暗青色袍子的中年人走过来,问道:“请问兑多少的?要银子要青钱?”
灵素赶紧把手里的三张纸都递过去,想了想道:“麻烦您兑五十两银子,剩下的兑青钱。”
那人拿了银票看了看,又拿出一本本子来对过上头的号,便让人从一旁的大柜子里取银子来称,另一个小子在旁边的大箱子里数钱。一会儿都装一大盘里端过来。五个雪白的银锭子都裹着块小方红纸,八贯青钱也码得整整齐齐。
往柜台上一放,对灵素道:“这是五十两足色纹银,十两一锭的,您请随意挑一锭来。”灵素便随手取了一锭在手里,那人取过一个戥子,将灵素手里的银锭子接过去放在秤上称过,将秤星让给灵素看道:“请您过目。”
灵素哪里懂这个!知道这意思是钱款当面点清的意思,便胡乱点头。青钱也验过,这才算完事。
灵素又问:“这……不用给你们这里交使费了?”
那人摇头道:“你这银票是本庄本地的,又在当月,便不需收利息钱。若是隔月再取,便要收一个月的息钱,若是本地存了,别的地方兑取,那便要依着地方不同另外收兑钱。另外钱银互兑,也得收些使费。”
灵素心道幸好立时来兑了,要不然只怕还要多交钱呢。取了山货出来要给人家,却被人推回来了,那人笑道:“谢您的好意,咱们这里的规矩是不许收客人东西的。往后您要兑银子还钱的,来我们钱庄,就是照应咱们了。”
灵素见这钱庄行事同官行不同,便记在心里,再次谢过人家,取出块土布包袱皮把银钱都包起来,这才出来回家去。
到家里见时候还早,想要往山上去,又惦记起还有几件事情没做,便又出了门。
这回她直接翻过银锭桥,往长乐坊里头去了。这长乐坊她还真没来过,果然同河右又大不一样,气势或者不及,热闹却犹有过之。长乐坊内的街道也不似和乐坊和永乐坊似的南北东西笔直好认,这里头甚多斜街弯巷,更有占地极大的宅院隐于其中。远远能看见里头楼阁飞檐,隐隐或闻丝竹之声,却是河右少见的景象。
老茂昌在长乐坊里头顶热闹的街市上,斜对过就是风和楼,边上有隆泰绸缎、小尖儿茶庄、恒舒典当行,隔不过几间房就是丰庆楼、裕祥阁等几个德源县数得着的酒楼馆子。
灵素看着鳞次栉比的商家楼宇,心里想着:“怪道鞋子要卖得那般贵了……若是八十文一双,如何配得上这样的门面?!”
进了里头,立马有装束整齐的姑娘迎上来问:“客官想看什么?”
灵素便道:“我想买两双冬天的棉靴子,要是皮壳儿的。”
那姑娘愣了下,转瞬便回神了,忙道:“好,请您这边走。”
说着就把灵素引到一处柜台前,这柜台后头贴墙的高架子,上头摆着各样鞋子,高帮低帮厚底薄底彩绣暗纹,看得灵素眼花缭乱。
那姑娘对灵素道:“劳您稍等会儿。”自己转身往边上的小门进去了,一会儿高柜边上的门帘一掀,出来一个彩衣妇人。灵素还没见过穿得如此花俏之人,一时只觉得满眼睛都是衣裳,都没在意那人长甚模样了。
那妇人见了灵素,忙笑道:“客官想要买皮靴子?却不知要什么样式的?尺寸可带了?”
灵素赶紧把之前欲给方伯丰做鞋子时量的尺寸取了出来,递上去道:“尺寸在这里。”
那妇人接过那几根标草来笑道:“原是男人的鞋。妹子自己不做双穿?”
灵素想想也是,便把自己的尺寸也取了出来道:“也好,一块儿做了吧。”
那妇人倒没想到灵素如此痛快,要知道这老茂昌的皮靴子可是盛名在外,着实不便宜,这穿戴寻常的小妇人居然这般舍得,实在出人意料。原先看她取出个男人家尺寸来,以为是省吃俭用给自家男人买的出门见客的穿戴,没想到一句话自己就也要做了,还真是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
越发满面堆了笑道:“妹子里头来坐,要什么式样的,得好好挑拣挑拣。”说了把一边柜台上的插销卸了,那原是一块同柜台一色的木板,一头装了活页的,开合方便人行走。
那个道:“你娘的,统共就两三口的事儿,我剩个什么!”,又道,“没吃饱,一会儿去对过吃碗炒饭去,你去不去?”
这个便道:“也好,我也饿了。这天一凉,就容易饿。”
忽然有一个声儿在前头高声喊起来:“喂喂喂,听好了,今儿黄大少请客,大家上会宾楼吃香酥鸭子去!怎么样,去的都吱一声儿!”
立时四下都起哄了,更没心思看书了,那两个刚还张罗要吃炒饭的也不提这茬了,笑一声“今天我们这肚子命好,合该吃回好的!”说完两人就朝着前头涌去。
方伯丰从来不跟这些人一处混的,收拾东西要走时,边上一个同自己一样,也刚要往门口去,见了他笑道:“你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