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在小河滩、上林埭跟着忙前忙后抢种抢收, 方伯丰这里也得了点预料外的好处。
方伯丰头一回去双羊镇的时候, 还得空问人讨了几朵含笑花来带给灵素。这回去了翠屏镇,一者每日介不是赶路就是爬山的,真没得着什么空, 二来也没见到什么合适的花儿朵儿的。不过他知道灵素喜欢种东西,上回那芋魁就是她不知道从哪处深山里寻出来的, 这翠屏镇地势与周围有别,多山地旱地, 尤其还有些村在后头高山上、山谷里扎根的, 与外头少有往来,连作物也有许多外头不常见的。
他留意着,从几户农家手里零零碎碎得了些新奇豆粮的种子来。其中有一个叫做米袋子, 结的果荚一簇簇如轮辐一般, 果荚里的籽实形似小米,吃起来又有些豆味;还有一个叫鸡心豆, 听说苗跟豌豆似的也要沿藤, 一个豆荚里只结一两粒豆子,种一回能收好几年;还有几样稀奇的菜,若不是还要查访实在不便,他还想问人买两颗鲜的回来给灵素瞧呢。
灵素对于种田的热情他是领教过的,知道若叫她看到了新奇种子, 必然要问许多诸如何时种,种哪里合适,有什么讲究等话, 因此他索性趁空都问了一回。只可惜那米袋子同鸡心豆都是山里人家种的,这家是因为媳妇是山里人,想吃老家的吃食,才拿了些过来。他们自己在山下的田地却不合种这些,是以都没有种过。只有几样菜蔬如今地里也有,才能说得清楚。
那家媳妇对山里种这些东西的讲究也只知道个大概,方伯丰尽量问了,都记了下来。回来给灵素一看,自家媳妇果然十分高兴,还道下回自己要去深山里瞧瞧究竟。
这回一块儿去的管事本是农务司的,方伯丰问这些东西时他也瞧见了,回来同老司长提了一句,老司长就让方伯丰把这些新粮作也写个材料交到农务司。方伯丰本来就问得细,也不费事,花点功夫写了就交了上去。
结果等到河浦通渠的勘察事务汇总时,说起这回众人的辛苦来,老司长就举了方伯丰的例子。说他因为做事勤谨麻利,双羊镇的勘察是最快完成的,疑处最少亦没有返工。之后为了赶整体进度,还又跟着去查了最叫人挠头的翠屏镇。廪生们这回不过是被借来帮手的,换个人若遇着这样事,只怕难免要抱怨两句,或者出工不出力也是有的。可方伯丰不仅把水路勘察的事儿踏踏实实做好了,还顺便做了偏僻地方的新粮的考察,并递了份文书上来,实在难得云云。
知县老爷这会儿正被架在火上烤呢,底下人怨声载道他自然也心有所觉,忽然听说还有这样老实勤恳的人物,立马跟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赶紧下令褒奖,又拨了五两银子为赏,也是给众下属指明往后做事方向的意思。
这么着,方伯丰莫名其妙得了个好处,去谢老司长时,老司长却笑道:“我不过实话实说,你往后既想考典考的,这路早点铺起来总没错的。只是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唉,虽更露脸了,只怕也招人恨呢。毕竟如今这事务安排委实太迫人了,你这么一来,倒叫抱怨的那些面上不好看。”
方伯丰也只好跟着苦笑。他这本是为了哄自家媳妇高兴做的功夫,哪里知道还有什么新粮勘察。只是外头人看来,都是反的多,谁能想到是方伯丰因为灵素喜欢种地才往农务这块越走越深呢?多半都相信是灵素为了方伯丰往后的“仕途”才在自家田地里种这种那的。
过两日灵素去坊里上工,几个廪生娘子都说起了这事儿。同陈月娘一处的姜秋萍道:“你们家的算是遇着好上司了,这样的事儿,若没个人给你出头,多少累也是白受的!还有更恶心的,抢了底下人的功劳当成自己的也不少。”
齐翠儿掰着手指头算道:“头廪一个月一两半银子,这一下子就奖励了五两,三五一十五,这都抵上三个多月的廪给了!你家那小院买的时候不也就四十两?啧啧啧,再奖两回,都够再买个院子的了。”
灵素这阵子为了给三凤楼解困,不得已又赚了几十两银子。这德源县讲究暑补,大暑小暑加一块儿一个多月,她那里就包了其中十多天的货。她还不照寻常来鲜鱼口的渔贩子似的,还得另花本钱各处收上来,她那都是从群仙岭里头白捡的,真是卖一分赚一分。这会儿听齐翠儿给自己算账,忽然觉着方伯丰这回获的嘉奖也不少啊,之前比着自己赚的还真没觉出来。
七娘便说齐翠儿:“老替人家算什么账,真有那空儿替自己算算不好?”
姜秋萍也道:“就是啊,替人数钱自己能花上?不如自己想法子赚点去!我看上回说的养蚕缫丝和织布的活儿就不错。只是在这镇上养蚕,那桑叶可不好弄。问人买,到时候买的人多了就得涨价,你养到一半,不买还不行!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不踏实,我看我还是来一锤子买卖的好。要么缫丝要么织布,同活物沾上干系就麻烦。”
齐翠儿说她:“你打算那么多,状元坊里就那么大点地方,折腾得开?”
姜秋萍笑道:“上回去看月娘家买的小院儿,可是眼馋死我了。这不,前几日也在那附近找了一个,比不上她们那个,也凑合能住。”
齐翠儿惊叫一声:“你们也要搬出去了?!”
姜秋萍拍她一下:“你干什么这么高声大气的!别吓着我侄儿!”她说的是陈月娘肚子里的娃儿,众人听了都笑,陈月娘脸上微微泛了红。
齐翠儿便道:“估摸着这一批是往外买房住去最多的一批了,之前那界廪生倒是一多半都还住在里头。”又道,“听说还有在对过买了花园子的!啧啧啧,得好几百两呢吧?真是,财主读书,要钱要官,都叫他们要走了!”
姜秋萍道:“那是马塘镇的吧?家里几百亩田地,花个几百两买个花园子也不算什么。”又道,“倒是那个从前老请客的黄憨子,也没见在外头置房子,还在公房里住着。还带了两个使唤人。”
齐翠儿又问姜秋萍:“你们家那小院在哪儿的?多大?多少银子买的?”
姜秋萍一笑:“你猜。”
七娘同陈月娘都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齐翠儿也笑着斜了姜秋萍一眼,又同边上两个如今也还在状元坊里住着的廪生娘子叹起苦经来。
回去同方伯丰说起有人替自家算账的事儿,还笑道:“如今都没什么要花银子的地方,多啊少啊的都觉不出什么来了。”
方伯丰苦笑道:“说起这个,正有件事要告诉你。”
两人细说起来。原来入秋后照例农务司和籍户司都要下镇走村做当年的细录,农务司除了要问各处官田的耕种情况、新粮种新粮作的种植情形,还要勘察各村这一年的收成,籍户司则要做当年人口的增销,这还涉及到丁田田籍的变动。国朝规定,这丁田是不能私自买卖的,若有违者必得严惩。
方伯丰本就在农务司帮忙,这秋后走村多半都会让司里的老人们带他们出去见识见识。通常都去小河滩、稻香畈这样的地方。他这回因河浦通渠之事去了双羊镇和翠屏镇,还在翠屏镇做了新作勘察,且因此得了知县大人褒奖,加上这回河浦通渠和之后的县河清淤驳岸的事儿占了衙门不少人手,廪生们也得担点实事了,也不知谁提议的,方伯丰被分到了翠屏镇。
这走村可不是勘察水路的时候了,水路为的是联网通航,不用往山里头去。这走村最要紧就是山里头几处,一则那地方与外头少通音讯的,想就近问一问糊弄过去都难;二来山里容易遭灾,更要调查清楚才好。人家选方伯丰的理由也简单:“这位廪生既然连新粮作的事情都问过了,换一个人又不通头,还得再查一遍,不是一事两做?”
老司长也没话说,私下笑着对他道:“就知道不会消停的,你去看看也好,山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多,叫旁人去多半都懒得细问,左右下了山来水土气候不同也多半种不上。我看你挺喜欢这个,去瞧瞧也好。我从前也爱跑这些,如今可跑不动了。横竖还有阵子呢,好好准备准备。衣裳得带厚的,山上可比县里凉多了……”零零碎碎叮嘱了些话。
方伯丰都答应着,又问:“到时候不晓得我跟着哪位管事过去?”
老司长摇头道:“如今还定不下来,若是人手不够,你这样的说不定就得当熟手使了,不一定能有人带着。”
方伯丰听了这话心里有数,之后月余凡得空了便在农务司里翻看从前走村的各种记录手札,以防到时候没人带着自己,自己又不晓得到底要问些什么查些什么,万一弄个返工回访,那就糟糕了。
这回被“活用”的自然不止方伯丰一个,迟遇安头廪头名的身份,之前都在籍户司帮忙,这回也叫人给定了要去偏僻地界走村。见了方伯丰就如同难兄难弟一般,过来问主意,想看看到什么人跟前求个情好换个轻省点的差事。几回提起,见方伯丰都不甚热络,便转头又同旁人商议去了。
衙门里老人们把一众廪生的言行都看在了眼里,籍户司的司长同老司长笑道:“你们这回是抢到宝了,这年轻的读书人这般沉稳的还真是少见。不晓得他典考要考哪一路,我看明年换到我这儿来练练也不错。”
老司长笑道:“我们这里管上一个事儿都得跟着天时走,少说也得二三年才算一轮,你要想要人,那就等这轮轮完了再说。”
籍户司的司长笑骂道:“老斩头!等个二三年他就跟我平起平坐了,还轮个什么?!”
又说方伯丰同灵素说起此事,灵素不管别的,先问:“这走村大概什么时候去?”
方伯丰道:“县城近边的要晚一些,多半可着收晚稻前后去。北边和西边的要早一些,那里多旱地粮作,收的比稻子早。且北边有些山上,没进九月就飘雪的也有。是以多半在仲秋前后去。”
灵素一听说卡着中秋,不乐意了,问道:“中秋不是要过节?怎么还跑山里去呢?!”
方伯丰笑道:“这衙门里干起活儿来哪里管这个?有一年大雪,各处都有房子塌了的,县衙都给腾出来安置人了,又要赈济又要计数还要上报灾情,几乎所有人都没在家里过年。”
灵素嘴上抱怨两句,心里全是主意。——嗯,大不了我跟着去呗,山上离月亮近点儿或者引灵还容易些呢!
啧,你这神仙,满脑子都在想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