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枫晴在门口等了足足一分钟,顾言抒才趿拉着棉拖鞋来给她开门。
一股强风灌入,顾枫晴镇定地走入客厅,往里空无一人,只剩下飘荡的星空蓝的窗帘,映着窗外点点婆娑的柔枝疏影,撒下盈盈的阴翳。顾言抒手足无措地站在沙发旁边,低下了头。
“小抒,饿了吗?”
顾枫晴将手里的包方才茶几上,从热水瓶里为自己倒了一杯温白开,眼光一瞥,顾言抒的唇还有些红肿,像是被谁嘬出来的印记。她凝了凝脸色,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肇事逃逸”的陆先生在顾言抒家里开饭时,已经将那辆黑色的宾利开回了馨园。
过年的氛围仍在,馨园里处处张灯结彩,原本的繁华延密里又添了无数火红的灯笼,宛如一盏盏高举的榴花,在碧绿的叶间灼灼地燃着喜庆的红色。
大年初六,顾言抒借口有东西落在馨园,堂而皇之地从姑姑眼皮底下溜了出来。
“顾小姐,您来找二少爷的?”刘嫂一如既往的和蔼,带着客气的回话,“他没回来。”
被一举说破了心事的顾言抒,脸颊微红的扯着裙摆说:“我只是有件东西落在里面了。”
刘嫂心领神会,顾言抒低着头往里边走,路过一片垂着无数新绿的花园,刘嫂突然跟在后边问了一句:“顾小姐,夫人怎么没回来?”
她说的“夫人”是姑姑,顾言抒听着觉得怪怪的,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她觉得,既然已经离婚了,姑姑不来馨园也是很正常的事。
刘嫂索性不再问了。
顾言抒知道馨园里没有她的什么东西,陆九襄不在,她假意在里边找了找,过了不到十分钟,她坐在了自己曾经睡的床上。床尾摆了一串粉红色的公仔,腆着大肚笑得活泼烂漫,她随意挑了一只抱在怀里。
哎,自从她说了不公开之后,他好像冷淡了些。
虽然顾言抒和顾枫晴在一起,很少有和他打电话的私人时间,可是对方没有一个电话拨进来,还是让她觉得不是很舒坦。要不然,她今天也不会找了这么一个拙劣的借口跑到这里来找他。
他是受委屈了,所以不想理她了?
男人真是不好哄啊。
顾言抒在床上长吁短叹了一阵,待出门时,刘嫂客气地欲挽留,“顾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您不妨留在这里吃。”
“我――好。”本来要推辞的顾言抒,既然等到这个份上了,索性把心思一横。
傍晚日暮时分,夕阳的淡淡余晖里,抹着一身橙彩的宾利才出现在馨园的门口。
顾言抒觉得心跳到了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一定会讥笑她的不矜持。可是――
不矜持有什么呢。
“二少爷。”
一群园丁女仆窃笑着让开道,刘嫂笑着招呼了一声。
陆九襄刚解释一个视频会议,穿着一身正装,精致的袖口在夕阳里熠熠生辉。坐在客厅正堂里的顾言抒低着头捧起一块苹果,但很显然躲不过。
男人的视线已经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她。
大红的棉袄,衬得她微红的脸蛋更加娇媚得宛如花朵,顾言抒扎了一个少见的俏皮的丸子头,侧面只能看到那对扑闪的睫毛,卷着上翘的翼,躲躲闪闪的。
“我哥呢?”陆九襄问了声刘嫂。
刘嫂替他倒了一杯热茶,“今天精神有点倦,所以睡得早。”
陆思齐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除了馨园基本不会走远路去什么地方。早睡也是常有的事。
陆九襄声音清淡地应了一声,顾言抒的苹果还没吃完,已经被人公主抱打横着圈了起来。“啊――”她吃惊地看着眼前笑意深眷的男人,“陆九襄,你放我下来。”
“你怎么会过来?”他没有依从她的意思,只是想问一些自己想知道的。
殊不知底下窗外的一群人已经笑开了,只是闷着一锅沸水不出声而已。
刘嫂善解人意地替他们拉上窗帘,然后自己忙活去了。
“我――落了东西。”顾言抒现在已经将这个理由用得得心应手了。
陆九襄眉梢一挑,“落了我?”
“……”哎,为什么这种无耻的话她竟然没有办法反驳?
顾言抒再也不纠结她此刻正被陆九襄抱在怀里了,陆先生托着她的腰往外走,“你要去哪儿?”怀里的小姑娘羞怯地露出一双蘸水的眼,湿漉漉的闪着光泽。
他的心情似乎不错,“陪我,钓鱼。”
重要的不是鱼,因为鱼早已经愿者上钩了。所以陆先生想的应该是,鱼要怎么吃才好。
彼时鹅黄粉橙的大朵云彩里,渡过一行齐飞的鸟影,澄湖如练,顾言抒被他放到湖边的一只小马扎上坐下来,她的脸红得比天边的云朵还要艳,耳尖宛如要烧起来。
“拿着。”男人笑语清隽地递过来一支触感光滑的钓竿。
顾言抒没有推辞,她看了看四周,往他挨近去,陆九襄喜欢她这样的亲近,但只是浅浅地扬了扬薄唇,眼眸底是淡然的浪,他微微后仰,靠住身后的青石,模样慵懒而闲逸。
顾言抒小声地问:“徐爷爷今天怎么没来?”
话音一落,男人登即皱了眉头,顾言抒看不到,只觉得他的声音似乎变得意味古怪:“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
她抬起头去寻他的眼睛,在稍显黯淡的暮色里幽微着,漂亮的桃花眼,让她舍不得辜负他送上门的一番拳拳心意。
她的手捏住他的手背,男人怔了怔,已经挨得愈发近的顾言抒,红着脸说:“你总是这样看着我。我会……”
“会怎么?”某人循循善诱。
顾言抒已经伸出了手指,略带冰凉的食指滑过他的眉骨,感觉到手心薄汗,她不太好意思要收手,但对方已经握住了她的,顾言抒不用看,也知道他的眼睛有多么好看,有多么亮,只是……
只是呼吸近了好多。
他的唇里,鼻翼里,都是一阵一阵的热雾。顾言抒紧张地闭起了眼,仿佛敞开了一切来等他的唇。
但没有意想之中的深吻,没过几秒,他听到一声轻笑,“鱼咬钩了。”
陆先生――
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双关啊。
顾言抒又羞又恼地睁开眼睛,他果然已经提起了一条足足有七寸长的鲫鱼。放到鱼桶里的时候仍然活蹦乱跳的,尾巴溅了她一脸泥水。
陆九襄微微地笑着,用纸巾擦去她脸上的水,挑唇问她:“很失落?”
她在气头儿上没来得及回答,远处小跑来一个中年男人,见到陆九襄和顾言抒在一起,拘谨地站直了,冷静地告诉他一则讯息,“二少爷,他来了。”
顾言抒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本能地去看陆九襄。
男人的薄唇敛起一条漠然的线,“我知道了。”他从地上起身,将手伸给顾言抒。
眼睛里的温柔变成了淡淡的讽意和处变不惊的镇定。
“怎么了吗?”顾言抒被他从地上拉起来,她小心翼翼的,怕是问错了什么,或者自己本来就不该知道这件事,总之他的沉默让她有些局促和忐忑。
中年男人等候良久,才听到陆九襄一声沉冷的叹息,“走吧。”
他牵着顾言抒的手往馨园回去。
席昭背着一个酒红色的大包,见到穿堂而来的陆九襄和顾言抒,目光在他们十指交缠的手上掠过,眉结一拧,手里提着的包扔在地上,陆九襄的面前。
陆九襄因为对方的不客气而浮出几分不悦。
原本不愿面对席昭的顾言抒,与他交缠的五指捏紧了几分,她下意识地只想保护他。虽然陆九襄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多管闲事地挡在身前。
“从今天起,我要住进这里。”席昭唇角下陷,因为他看到了顾言抒眼底对他的防备。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住就住?”刘嫂看不过,这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的,看着十分俊朗讨喜,可是摆出一副架势来却明显是来找茬的。她停下手里忙碌的伙计,手心甩开一阵浓郁的姜味。
席昭恶寒地退后两步,他从小最恨生姜的味道,捂着鼻子皱眉道:“不欢迎也可以,只要你们把回廊里我祖母的画拆了,把她留下的照片都给我。”
席昭是真的要对陆家的财产分一杯羹吗?
顾言抒想起上次在他房间里看到的那封邮件,他母亲信件上说得很清楚,他们要的是陆家的全部。当年由席昭祖母给予老陆先生的一切,他们要全部拿走。
只是,陆氏如今凝固着陆思齐和陆九襄两个人的心血,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由席昭祖母扶植起来的陆氏了。顾言抒扯了扯陆九襄的手,小声地告诉他:“他的目的没那么简单的。”
陆九襄挑开一抹清浅的笑,“那些东西,很抱歉,陆家的家训,不能让出。”他捂着她的手,给她温暖的安抚。
席昭嗤笑一声,他蹲下来,从包里翻出一沓纸,冷傲地撒开来,“你父亲扔下来的遗书,有我祖母的一份。不知道陆先生你认不认。”
地上铺陈的一张泛黄老旧的纸,签字盖印,笔墨端正。陆九襄熟悉他父亲的字迹,这是真的。
遗书上留给席昭他父亲的,甚至比他和陆思齐的还要多。足足有他生平百分之三十二的股份。另外,他手中的一些房产,甚至包括这座馨园,原本都应该属于席昭他父亲。
陆九襄表情不动,“你父亲呢?”
照理说,他们的那个长兄,要是活着今年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他记得,父亲曾说过,那个孩子比陆思齐还要大一岁。
席昭冷漠地翻了翻眼,“我是他的独生子,我站在这里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