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饶是沈宜言想象力丰富，她也完全没有想到，第一个发难的人，竟然是秦锐。

不过这个人是秦锐反而是一件好事――秦少爷家教甚严，又被家族配培养的讲求绅士风度，这一次会跑来质问她，怕是实在看不过那些愈演愈烈的流言，他虽然失望，但也对她怀有期待，特意跑来问她，也是希望得到她的证词，为她证明。

而且他也应该也是清楚林家那点龌龊事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不知道，他这样温和的性格也不可能做出她预想中的那样给她难以忍受的难堪。

只不过这种做法也有缺点：如秦锐这样有才有财有貌的人，不管做点什么，都是万众瞩目。他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把她叫出去，偷听的人肯定不少，想来这下子，她原本安排的慢慢将身份流传出去计划只能搁浅了。而且秦锐的性格所在，激烈的冲突大概也无法制造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秦锐的问话，席在御的证明，她和林铮的父女关系应该能坐实了。

而且她避而不谈的理由也很充分：她是独生女，而且出身不太光明。

沈月欢非林铮明媒正娶，只是他年少轻狂的一段往事，虽然她沈宜言是正统的林家血脉，但母亲并不是林家夫人。

而林家林铮无子嗣的消息和他的风流无度一样出名，这样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他对沈宜言纠缠不休。

这些事情，她从一开始，就算计地清清楚楚。

甚至从流言开始的时候，当她察觉到林铮也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她便干脆一起推动了流言的发展。

而此刻，正是秦锐把她约在了教学楼后的花园，想要找她谈谈关于最近兴起的流言。

“小言，我……我想你应该能猜到，我找你为的是什么事。我想要一个解释。”

沈宜言不喜人唤她“宜言”，毕竟与“遗言”同音，太不吉利，是以熟悉的人，都叫的是阿言，也只有秦锐这个国家好闺蜜，给她取了个这样的专属称呼。

“秦学长想知道什么呢？”似乎是被刺痛了，沈宜言露出一抹尖锐的笑容来，“是想知道我和那位林先生是不是包养与被包养的关系，还是和那些是非不分的家伙们一样，来骂我一声装模作样。如果是前者，容我骂一句脏话，说一声无可奉告，如果是后者，那么请快一点，我赶时间。”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锐叹了口气，他也是知道沈宜言的家庭情况的，而按照她的性子，他着实想不出来她有什么理由委身于林铮，毕竟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还有席在御。席家的势力，可比林家要大的多，所以他想，他应该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又思考了几秒，他斟酌了一下语言道，“我没有要质问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向你求证，林铮先生纠缠你的事情是真的么？”

沈宜言冷着一张脸沉默了几秒，“是”。

“为什么？”

“哪里来这么多为什么！”她提高了声音，“感情的事情讲求你情我愿不是么？他想强迫，我不愿意，你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很合理吧？能够说服自己了吧？那就不要再问我了，我不喜欢别人问我的家事，”她刻意咬紧了最后三个字，“秦学长。”

秦锐听出了她话里的疏离，也知道自己这样打探消息实在有些不礼貌，他并不生气，毕竟自己做的过分在先，而相处了这一段时间以后，他晓得按照她的脾气，只要事后诚心认错，她是不会追究的。

而更重要的是，他向来聪明，沈宜言带了些冲动的话，却让他听出了弦外之音。

家事？

沈宜言对林铮分明是满口的嫌恶，但她当时那样的情绪，出口的必定是真心话，是以林铮和沈宜言，必定在某种程度上联系上“家”这个字。

但她这样的态度，又何来的家事？

他突然想起资料上显示的沈宜言的单亲家庭的孩子，沈月欢独自一人带大了她。

他心下一动，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林铮是你的父亲？”

少女的眉眼翘成讶异的弧度，但很快就被嫌恶所取代，“别和我提这两个字，他不配。我不想和他扯上半点关系。”

却是没否认。

而顺着这条思路，他顿时按照她所预料的那样，对她心生了同情。

但他也有不解，为什么她宁愿被误会，也不肯站出来说明呢？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

“秦学长，那是我的家事。”她的目光沉沉的，情绪不是低落，但却让人觉得有几分压抑，“而且难道要我告诉你，我是林铮风流一度的产物，只是他不想负责，所以我被母亲辛苦拉扯长大，结果等他发现自己纵欲过度不能生以后，又想起了母亲的存在？我羞于启齿我和他之间还残存着的血脉关系。所以我也不想在任何人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还是说你更希望从我的口中听见，我是林铮的小蜜？”

她的情绪激动，言辞有些逼人，饶是秦锐这样的好脾气，也是有些恼了，“小言，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可你掩盖不了你和她之间的血脉事实！你只是不认命！”秦锐抬高了声音。他并不明白沈宜言和林铮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他的家庭和睦，父母恩爱，所以他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情绪。他说不来脏话，只是对沈宜言的顽固有些头痛，会说的这样直白，也是希望她能想清楚，毕竟父母儿女之间血浓于水，没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怨。

置身事外的人总是说的很轻巧。

但他没想到，和他说了这么久，她就在等这句话。

“秦锐！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她的眼角有泪水划过，她的眼眶通红，仿佛是难过到无法忍耐，她的情绪不高，似乎是因为不被认可的朋友理解。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在那一瞬间，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东西。

但还没等他安慰失落的少女，沈宜言就觉得自己被拉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他的身上带着教学楼后那片草坪的芳草香气，他没说一句话，只是把她抱在了怀里，他的下巴磕在她的脑袋上，空出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少女的背，示做安慰。

席在御出现的很及时。

他一直在旁边听着，等着自己的出场机会，毕竟他了解秦锐，这家伙自诩绅士，不可能问出什么难听的话，由他作为翻盘的见证人再合适不过，只是没想到他倒是没说脏话，但这戳伤口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

沈宜言的家庭状况他再清楚不过，这一次的流言事件，凭她的聪明，她轻而易举就能猜出林铮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这对于一个长久期盼过父爱的女孩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打击可想而知。

所以她才会对这件事避而不谈，任由流言扩散，只是他的推波助澜，这其中也有沈月欢的意思。

在流言开始的最初，沈宜言一直隐瞒着她的母亲，但席在御却在那时候，就已经把林铮的把戏告诉了他未来的岳母。

而兴许是在死亡路上走过一遭，沈月欢对这个男人的态度很坚定，而她也清楚自己的女儿对父亲的幻想，所以她恳求了席在御帮沈宜言一把。

虽然她依旧不喜欢这个各方面都很像林铮的少年，但无疑他有一点比林铮好：他风流就是风流，没有拿此做筏子，欺骗少女的感情。

他说的清楚明白不为人停留，是那些少女们非觉得自己能够挽留他，即使是用身体。只可惜她们都失败了。

沈月欢讨厌席在御，但两个孩子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他都没有对沈宜言下手，她也放松了警惕，再加上席在御游离风月，讨好女人的手段高超，沈月欢被林铮伤到绝望的心境，竟在席在御的开导下渐渐好转了。

而这个先抑后扬的计划，也是席在御提出的。

也是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能够把结果操纵在可控范围内，沈月欢这才放心地把事情交给了他。不管怎么说，席家的小公子的能量，总能够给林铮一点威慑吧？

在实行之前，沈月欢就问过沈宜言，她有没有哪怕一点想要回林家。

而她断然地拒绝了。

直到那时候年轻的母亲才惊觉，她的女儿已经对父亲这个角色产生的愤恨有多重。虽然她也一样。

所以在席在御动手之前，她就千叮咛万嘱咐，实行过程中，决不能伤害到沈宜言。

这个计划沈月欢只告诉了沈宜言其中的一部分，并隐瞒了席在御的存在。她们不想回林家，但身份的不光明，需要让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而沈宜言身上的脏水，无疑是一个好主意。

但为了符合角色，她当时沉默和犹豫和很久，只回答说试试，使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愤恨中怀藏的期待。

毕竟有爱才有恨，她还这么年轻，若是她表现的冷漠无情，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脑补出什么有的没的东西。

被席在御抱在怀里的沈宜言心念流转，脑中已是闪过许多思绪。

英雄救美，最是让人心动的场景。

沈宜言落泪后的脆弱，又最是女孩情感上最容易趁虚而入的时候。

情场高手席在御，还真是很会选择时机。

闭了闭眼，沈宜言抓紧了少年的衣服。她该表演的已经表演完了，围观群众也应该已经听到了他们的高声喝语，他们会在第一时间产生自我怀疑和动摇。但已经加入了她的黑粉群落的人，会为了不丢人，坚持自己的判断。

而这些人在真正的干货出来以后，会是最棒的反击士兵。

网民最讨厌被耍着玩了。这个道理在哪里都一样，而到时候，林家绝对会推出替罪羊，这个可怜的角色还能落到谁的头上？

只能是珑佳。

只是依照这个女孩的性子，她会这么容易屈服？

埋首在席在御的怀里，她呜咽着声音，面上却勾起了唇角。

她会帮一帮这个女孩，让她有和林铮对抗的能力。

比起亲自动手，她更喜欢围观“狗咬狗”。

席在御把沈宜言带到了学校边上的咖啡馆里。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这里并没有什么人，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席在御要了两杯咖啡，又特意嘱咐说短时间内不要过来打扰他们，侍从理解地看着他们笑笑，送上两杯咖啡后就离开了。

而直到这时候他才松开了怀里的女孩，这一路上他一直扶着她，而她低着头，乖顺得跟着她的脚步，安静地让他有些担心。

“小言言？”他像往常一样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打掉她的手，反而是看着自己垂在大腿上的双手的掌心，目光被掩藏在刘海里，席在御突然有些心慌，他咳了一声，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绪，“你别难过小言言，真相我们都知道的，所以不要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到时候真相出来了他们自然会打脸的，说起来这里面肯定还有林伯父的手笔，我怕你不能接受一直不敢告诉你，小言……”

“席在御。”她打断了他。

她抬起头来看他，刚刚哭过的眸子里满满是泪水划过的模糊的印记，可是她的眼神坚定而陌生，像是几年前他第一次和女朋友相约床上被她发现，她也是这样的表情。

生疏，防备，失望。

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事，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

“我一直在想，什么人能够这么方便的得到我的照片，那时候我只觉得私家侦探真是厉害，到时候我应该找林铮要个电话才是，可后来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林铮要把这流言推到这种程度？他既然想要威逼我屈服，那么他肯定会把流言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否则我不堪其辱，鱼死网破，他也得不到好，可现在的局势，有头有脸的，如果不是我是当事人，我都快要相信我就是林铮的小蜜了。”

她面目表情，轻声说道，“所以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件事情中，一定有除了林铮以外的推动者。那会是谁呢？

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珑佳，可是我入手调查以后才发现，按照珑佳的家世，她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所以我把目光放在了我身边的人身上。”

席在御说不出话来。他被沈宜言突然的发难弄蒙了，他本来都想好了怎样刷好感度怎样的言语最能打动人心，可他没想到他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她竟然就开始冷静地分析事情。

他知道她聪明，但没想到她竟然敏锐成这副模样。

“小言……”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

沈宜言打断了他。

“席在御，”她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你说过死党是毫不怀疑，所以我没有怀疑你，吩咐人去查的时候，我连我母亲都隐隐提及，却也没有说出你。当我的人告诉我，你也是推波助澜的人之一的时候，我是不相信的，可是查了很多遍，事实如此。

那时候我就在想，”

她抿唇露出一个笑容来，那笑容浅浅的，很是温柔，却是不达眼底。

这个笑容他再熟悉不过。对着陌生人，她总是用这样的笑容维持自己的好形象，也只有熟人面前，她才会毒舌和耍脾气。

“我想啊，我们的这段友谊，大抵是遇见了什么，难以跨越的鸿沟了。让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席同学。”

绝境之中的完美翻盘，完成。

那么接下来，就是席在御的表现时间了。

毕竟，友谊的小船翻了，爱情的巨轮才能嘛。

[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