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茂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因为挺着肚子走进来的这个孕妇看起来特别没有精神。

脸色很黄，眼睛下面一圈都是青黑，嘴唇一点颜色都没有，神情也很痛苦，刚刚走进来还不到一分钟，就捂住了嘴，像是想吐。

李老立刻道：“想吐？”

女人点了点头。

李老叹了口气：“先去吐吧，别着急。”

等女人离开之后，李老才对苏茂言和魏向东道：“这个患者的名字叫林玲，你把她的病例调出来。”

魏向东立刻点开病例，这位病人竟然之前就在李老这里诊治过。

“是去年的四月份来的，因为孕吐严重，所以人工终止了妊娠。”魏向东有些惊讶，“只是因为孕吐吗？”

李老点头：“对，她因为怀孕的原因，一天到晚都在吐，除了输液时候好一点，其他时候根本没有办法止吐，后来根据本人的要求，人工终止了妊娠。”

“其实在来我这里诊治之前，她已经因为同样的原因终止过一次妊娠了。”

“已经终止过一次了？”苏茂言有些惊讶。

“嗯。”李老道，“还是人工引产。”

魏向东道：“竟然是引产……”

李老道：“是，第一次终止妊娠的时候，已经六个多月了，实在可惜，但是孕妇本人确实支撑不下去了。”

当时给林玲诊治的时候，李老还专门联系过上次给她看病的医生，了解到林玲当时的孕吐已经严重到无法进食的地步，电解质和代谢完全混乱，不拿掉孩子，可能自己都要丢命。

李老从医这么多年，也见过一些这种病人，但是林玲无疑是其中最严重的一类了。

林玲很快就回来了，她坐在椅子上，对李老道：“李大夫。”

李老叹了口气：“这次已经几个月了？”

林玲道：“快三个月了。”

李老道：“还是一样的症状？”

林玲点头：“但是我这次想再坚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

李老忍不住道：“你的孕期反应那么严重，和你的体质也很有关系，去年你终止了妊娠之后，就应该按照我说的好好调理身体，过三四年再考虑怀孕的事情。”

林玲也知道李老说的有道理，但她是格外容易怀孕的体质，只是一次失误，不小心就有了，既然有了，她就不想把孩子打掉。

而且她现在的情况，要是再进行流产或者引产的话，以后恐怕就很难要孩子了。

李老叹了口气：“好吧，我尽量。”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信心，如果他的办法有效果的话，林玲去年也不会再次终止妊娠了。

他道：“把手伸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李老已经有了腹稿，但还是让魏向东和苏茂言各自看了看。

“你们都有什么办法？”他问道。

魏向东首先说出了一个方子，是针对痰滞型妊娠恶阻的，又因为林玲还有脾胃虚弱的情况，所以在原来的药方基础上进行了一些加减。

这个方子不算错，是化痰除湿止呕的，但是就连魏向东本人都知道，这个方子估计治不好林玲的情况，要是能治好的话，她前两次也不会终止妊娠了。

“你呢？”李老又问苏茂言。

苏茂言想了想：“病人的这种情况，我认为应该采取吃药和针灸双管齐下的办法。”

林玲的情况太严重了，苏茂言不认为光靠吃中药就能吃好。

“至于方子的话……”苏茂言想出来的方子，仍然是一个列入了教材里的经典药方。

只是在药材的量上，他却选择了大刀阔斧的增减，甚至酌情加入了三味益气和胃的药。

李老眼睛一亮，倒是觉得苏茂言给出的药方很有一点意思，甚至比他之前拟的那个似乎更对症一些。

魏向东也有些惊讶的看了苏茂言一眼，他和苏茂言两人说的都是经典的药方，但是两人在药方的加减上，却大有不同，懂行的人一看两张方子，就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不同来。

他的药方过于谨慎，有些畏缩，苏茂言的却是格外的凌厉，有点剑走偏锋的味道，但是偏偏针对林玲的情况来看，苏茂言的方子好像更对味。

李老又问苏茂言道：“那你打算怎么针灸？”

针对孕吐的话，针灸的主穴当然是内关穴。

苏茂言说出这个穴道，李老和魏向东都不惊讶，就算是半吊子的中医也会知道止吐按内关。

而且魏向东之前之所以没有提针灸，是因为他觉得针灸只能解一时之急，就像是输液一样，输止吐药的时候情况会改善，但是输完了仍然该吐就会吐，治标不治本。

但苏茂言既然提了，难道他有信心能够做到让止吐的效果更好？

让人惊讶的是苏茂言选择的配穴。

李老起了兴趣，他觉得苏茂言选择的针灸方案还真的不错：“那你来试试。”

“现在就试？”问这话的不是苏茂言，而是魏向东。

李老对他道：“嗯，你去准备一下针灸用的针。”

李老一般会给他的病人至少五分钟的时间，长的话甚至可以达到半个小时，所以他每天放出去的号并不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他这里看过病的病人都会再次选他，也造成了一号难求的情况。

像这样加入针灸的情况也不少，只是让魏向东惊讶的是，李老竟然是让苏茂言直接上手。

他哪里知道，昨天下午喝茶的时候，苏茂言就已经玩笑一般的在李老和吴老面前露过一手。

毕竟李老和吴老都对苏茂言用针灸进行急救的案例很感兴趣。

既然看过了，李老当然也放心让苏茂言上手操作。

苏茂言一旦进入状态之后就会心无旁骛，他手里拿着消过毒之后的豪针，稍稍比了比，就迅速找到了林玲的穴道。

魏向东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惊讶道：“他的动作……”

苏茂言的动作和他们平常练习的有细微的不同，这种不同只有深入研究过针灸的人才会发觉，换了另一个规培生，恐怕根本无法发现苏茂言的特别。

李老点了点头，看来魏向东确实也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针灸这种治疗方法，尽管是针刺一个穴道，却也会因为手法的不同造成效果的不同。

李老昨天就发现了，苏茂言的动作和现在的操作手法有微微的不同，不管是进针、提针、捻转、提插、横插等，都有极其细微的差别。

但是他并没有向苏茂言提出这个问题，因为对于中医学，流传下来的流派不少，都不成系统，也没有办法进行科学的论证，你说你是对的，他说他是对的，那什么才是对的呢？当然是治好患者的才是对的。

苏茂言曾经用针灸把两例濒临死亡的患者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就说明他的针灸手法是没有问题的。

更何况，李老总觉得，苏茂言的动作格外的有美感。

到了他们这种年岁，不管是开药方还是进行针灸推拿之类的治疗，除了看对不对之外，还要看美不美。

说起来有点抽象，其实不难理解，每个行业的从业者，都是有自己的审美观的。

比如外科手术，就算是一样的术式，也有美和不美的差别。有些顶尖的医生，甚至能把手术做得仿佛是一场艺术盛宴，让其他人看得酣畅淋漓、心潮澎湃，甚至指尖发抖、浑身冒汗。

苏茂言现在就给了他这种美感，虽然不强，但是李老却很少在谁的手上体会到。

上一次还是观摩他老婆做手术的时候。

现在这种感觉，再次出现了，却是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他并不知道，苏茂言的针灸，是“药王”手把手教的，因为那一次极为珍贵的药王体验之后，针灸的手感仿佛也残留了一些在苏茂言的指尖，每当苏茂言下针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模仿“药王”的动作。

如果有一位当世的针灸大师在这里的话，或许就能看出来，苏茂言的动作不仅是美，而且已经有了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的基础。

林玲本来因为苏茂言的年龄和脸蛋有些迟疑，但是李老都说了，她也只能让苏茂言来帮她针灸。

没想到的是，几分钟之后，一直闷在她胸口的呕意竟然微微退了下去，甚至她还觉得有些饿，想吃东西。

病人的反应是对医生最准确的考评，林玲反应得如此之快，就连李老也没有想到。

他对魏向东道：“就按照刚刚茂言的方子开药吧。”

魏向东眼神微微一闪，但是并没有反对，而是点了点头，走到电脑前面去敲药方去了。

苏茂言没想到李老竟然愿意用他的方子。

李老道：“你的这个方子，我觉得比我拟的对症许多。”

苏茂言刚刚看过了李老手写的药方，在用药方面，李老明显比他高明多了，如果说他真的有优势，也只是在“见多识广”上，虽然他现在还没有获得妊娠病的碎片，但是一法通百法，之前的两类妇科碎片给他带来的启示，几乎是这辈子都受用的。

所以他在这一刻真心佩服起了眼前的这一位老人，明明已经是北华省妇科方面的执牛耳者，但是却能对着他这样的年轻人说出“比我拟的对症许多”的话来。

不敝帚自珍，愿意悉心指导身边的规培生，不麻痹大意，愿意耐心细致的对待每一位患者，甚至虚怀若谷、不矜不伐，愿意接纳并且欣赏不同的技术。

苏茂言深深了吸了口气，他希望自己这辈子也能像李老一样，胸怀坦荡，心怀谦卑，永远记得、永远践行他选择成为一名医生时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