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都回来后, 温琅抱着给白泽大家长的礼物,怂唧唧的去了画室。
他到的时候是傍晚, 画室已经挂了歇业的木牌,里面只有温融一个人, 垂眼站在画板前细细勾描,他的画总是很温柔,即便温琅看不懂,但也会觉得心里软软的。
温琅不敢打扰他, 抱着盒子站在旁边等着, 温融也仿佛像不知道他已经来了一般, 继续画画。
这样大概过了有二十分钟, 温融终于搁了笔,回头看他:“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
“很高兴。”温琅眼睛一弯, “哥哥, 我们什么时候回雾中山一趟?顺便把谢大宝也带上,没有你们的雾中山都不像是我喜欢的那个雾中山了。”
小崽崽又开始撒娇, 还说着这么可爱的话,先别说温融本来就舍不得对他说什么, 即便舍得,到了这个时候也早就没了那种心情了。
大家长在窗边坐下,看着温琅欢欢喜喜的也跟着坐过来后,无奈地笑了:“你后面的通告应该不少吧,等你有时间都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不用等太久。”温琅理直气壮的说,“坑宋黎这种事我拿手, 绝对没问题。”
温融失笑:“别总欺负他。”
温琅脸上的小酒窝又露了什么,没再继续说这里,把手里抱着的礼物盒给他递了过去:“这是我从成都给你带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其实根本不用看,他送什么温融都喜欢。
温融目光温和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不小,里面放着的东西也很多——白泽萌系抱枕和钥匙扣,融了树叶的琥珀,雾中湖里的透明石,还有几朵边缘有些发枯的小蓝花。
温融视线停在那几朵花上,沉默半晌,才把它拿了起来。
这样的花温融从前见过很多次,温琅小时候总惹他生气,但怂的也快,看没人搭理自己就慌了,垂着耳朵可怜巴巴在角落里窝到傍晚,然后到外面摘几朵小蓝花回来送给他,抬头软软糯糯的撒娇。
——“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
温融怎么会生气呢?
那么好的小崽崽,他巴不得把世界上最好最暖的都给他,根本舍不得生气。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温融眼神柔软下来,手指在花瓣的边缘轻轻一碰,原本已经枯萎了一点的地方瞬间重回生机,好看极了。
他把小花插到旁边的花瓶里:“琅琅,你今天有时间么?”
“有的有的,怎么了?”
“也没什么。”温融轻声说,“就是突然想到,我很久没有画过你了。”
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温琅眯着眼睛笑起来:“那必须来啊,我可是很好的模特,保证你说不让动我就不动。”
温融莞尔,站起来重新回了画架那里,温琅没去,按照温融的话稍稍往窗边倚了倚,静静看着他画画。
周围很静,角落香炉烟气袅袅,从温融那里蔓延到温琅脚下,被窗边的风轻轻一吹,很快就散去了。
温琅站在烟雾里看了许久,渐渐发现温融这些年来好像没有变过,依旧是爱穿一身白色覆着绣纹的唐装,眉目平和,笑的时候特别温柔。
他画了很多温柔的,好看的画。
可事实上,最温柔最好看的分明是他。
温琅一颗心软软的,低头轻轻笑起来,温融闻声看向他:“怎么了?不是说不让动就不动的么?”
小崽崽超无辜的:“我本来是不想动的,但一到自己是那么幸运的人,太欢喜,就没能忍住。”
温融挑眉:“怎么个幸运法儿?因为遇到了秦景深?”
温琅笑着摇了摇头,眉目柔软,话也是一样:“因为遇到了你。”
温融一愣,手里的画笔也停住了。
温琅睫毛颤了颤,接着说:“我本来就是凶兽,传承还缺了不少,以前如果没你护着,肯定会被欺负的……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模样,很温和,也很矜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然后为了我这么一个捡来的崽崽,开始进厨房,学会了剪纸和做灯笼,教了我很多事,也开始习惯了漫山遍野的追着我跑。”
温融哭笑不得:“你这是觉得我太凶了么?”
温琅跟着他笑:“不是的。”
他慢慢走过去,很亲昵的抱住大家长,把脸挨在他肩膀上,轻声说:“哥哥,谢谢你。”
温融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烫,不想让温琅看见,别来眼笑了笑:“我既然把你带回家,那当然是要好好养的,其实当时很怕自己照顾不好你,但是你很好养很好哄,是我见过最好的崽崽。”
温琅蹭了蹭他的肩膀,像小时候习惯的那样,把脸埋在他身上瓮声瓮气地开了口:“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大家长,而且你那时候连修行都没有过,明明也是需要人照顾的。”
瑞兽之首白泽,入世修行前无论年龄多少都不算成年,修行过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独当一面。
这样算的话,当年的温融也不过还是少年,但就是这样的他,把温琅带回家,独自照顾了一百七十多年。
温融的好,是无法言说,只能刻在心上和骨子里,一生都忘不了的。
温琅说了那些话后就再没出声,挨在温融一动不动,温融却有些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和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温琅的背,声音温柔:“没事没事,都很好。”
温琅没觉得自己好,总是惹温融生气,不会照顾人,简直一无是处。
温融从小崽崽的沉默里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想了半晌后,轻声开口:“琅琅,我给你说说以前的事情吧。”
温琅没动,闷闷地嗯了一声。
接着就听到温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江南烟雨一般温和,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没遇见你之前,天道不允我入世,我一个人在雾中山上待了两千八百多年,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精怪会和我说说话,后来日子越来越长,精怪们有的走了有的消散了,到头来只剩下了我,那种滋味其实很不好受……或许和你演过的霍铮是差不多的。”
温琅一愣。
温融垂眼,接着开了口:“那时候我也喜欢到雾中山巅上待着,看着底下翻涌的云雾想,究竟怎样才能走到结束,这个问题我想了两千多年,最后却发现,除了自己结束生命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上古妖兽自天地而生,去留外物不能扰。
白泽是这样,曾经心智丧失撞死在雾中山的那只饕餮,也是这样。
温琅演过无数人的一生,传承里也看过无数喜怒哀乐,多少能感同身受,心里霎时间沉重到说不出话来。
他埋在温融肩膀上,重重的吸了下鼻子,温融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脊背,声音依旧温和:“我就这么在雾中山上熬着,本来已经不报什么指望了,但突然有一天,一只毛绒绒的小崽崽出现在我眼前,跌跌撞撞地走向我,还用那么软的声音叫我哥哥……从那个时候开始,曾经就画上了句号。”
温融的声音随着眼神一起软了下来:“我想给他取名字,但总觉得那些不好,把字典翻了几十遍才定下来,我怕照顾不好他,于是到深山的老树精那里特意学了很多东西,偶尔有别的地方地方从雾中山上路过,就向他们买点小物件哄崽崽,慢慢的,慢慢的,我就不再去想那些让人失望的事了。”
温琅在大家长说小崽崽的时候就已经抬起了头,怔怔看着他,眼眶有点红。
而温融的话还在继续,他似乎是陷进了回忆里,在旧时光里看到旧事,眼神明亮。
“这只崽崽明明是凶兽血脉,偏偏傻白甜的很,喜欢晒太阳吃果子,开心了漫山遍野的跑,不开心了也漫山遍野的跑,偶尔会惹我生气,但也会捧着花过来认错,折耳朝着我笑。”
“他是只很喜欢笑的小崽崽,骨子里也很温柔,虽然经常闹小脾气,但是一颗糖就能哄好,还会不好意思的过来抱我,软软糯糯的撒娇。”
“他也很少哭,我带他回家一百七十多年,只见他哭过一次,是因为我连着五天没回家,他以为我不要他了,哭得眼睛都红了,你知道他有多乖吗?他都那么难过了,怕我心疼还把眼泪忍了回去,抱着我说欢迎回家。”
“……”
温融说了很多,几乎是把温琅小时候的事挨着说了一遍。
温琅听到一半的时候就觉得眼睛酸得不行,时不时的低头揉几下眼睛。
这样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耳边的声音突然停了,温琅下意识地抬起头,就看见温融的手探了过来,然后轻轻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掌心潮湿。
触感温热。
温琅抬眼,接着就再次听到了温融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温和,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我很感谢你能来到我的生命里,琅琅。”
温琅心猛地颤了一下,喉咙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视线相对,彼此沉默良久后,到底还是温琅先有了反应,重重的吸了下鼻子。
刚才的感觉霎时间烟消云散。
温融从旁边抽了几张至今给他,笑起来:“都是这么大的崽崽了,怎么还哭鼻子?”
温琅死不承认:“我没哭,我就是感动,情不自禁。”
话说出口,声音是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沙哑。
温琅不好意思的别开眼,温融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其实这些话我很多年前就想对你说了,但那时候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希望现在还不晚。”
温琅有点疑惑,傻乎乎地问:“啊?为——”
后面的话,在听到温融接下来的话后戛然而止。
“你以前一直怕我会把你丢掉,是不是?”
温琅手指顿了下,没否认。
他当然是怕的,温融和他非亲非故,凶兽瑞兽之间也有差别,再加上他的传承有残缺,根本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崽崽。
看上去无忧无虑的饕餮崽崽,小时候最怕的事就是失去家,不喜欢午睡也是这个原因。
他怕一醒来,温融就不见了。
但是——
温琅抬手碰了下温融贴在他脸上的手,笑起来:“哥哥,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不会那样想了……我也很感谢你来到我的生命里。”
温融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就好。”
说完,看着面前的小崽崽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模样,笑笑转了话题:“好了,缓一下情绪回去继续做模特,说好的一动不动,不许反悔。”
温琅眉眼挑起弧度:“好。”
这一画,就又是几个小时,窗外的黄昏换成暗沉沉的夜色,清风徐徐。
等到挂钟走过八点的时候,温融终于搁了笔:“好了。”
温琅凑过去想看,温融却把画架转了过去:“不行。”
小崽崽试图撒娇,大家长这次却很有原则:“你该回去了,陆岐家的崽这个时间也该归来吧。”
话音落下,就听见温琅的短信音响了起来,来信人自动语音播报,赫然是秦景深。
温琅:“……咳。”
温融笑了:“回去吧,我正好也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到家记得给我发条消息,让我知道你回去了。”
温琅犹豫了几秒,问:“我今晚能不回去吗?想和你住。”
温融愣住,回神后摇了摇头:“苏州那边有个壁画急着用,我收拾下东西就要赶机场。”
温琅信了,失望的应了一声:“那我帮你收拾东西?”
温融失笑:“你会收拾什么东西,别添乱,快回去。”
大家长这么坚定,温琅也没什么办法了,只好点头和温融道了别,朝外面走去。
快出门的时候无意识回了下头,看到温融坐在那边垂着眼,烟雾笼在他身上,寂寞到无法言说。
温琅心里一抽:“哥哥——”
温融抬头:“怎么了?”
他看着温琅,神情隐约带着点疲惫,温琅抿了抿唇,最终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找一个人陪着你吧,能陪很多年,走过一生的那种。”
话音落下,他不敢看温融的反应,打开门直接走了出去,留下温融独自坐在背后烟雾里,沉默了十分钟后,站起来,一步步走到了角落画架前。
背着的画架重新转过来,上面不是挨着窗台笑的温琅,而是在雾中山巅并肩看日出的大家长和饕餮。
温融伸手,手指隔空在画上的两个毛团上来回描摹数次,良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退后几步,在旁边的架子上把一张卡片拿了起来。
卡片通体漆黑,只有背后印着一串不甚明显的金字和数字。
温融垂眼看了一会儿,最终拿起手机,按着卡片的数字拨了过去。
“你好,是……山海客栈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请别屏蔽作话】
第一篇番外奉上,后面还有w.
然后继续说几点重要的事,虽然之前已经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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