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阳东林的那块烂尾地王里的风起云涌, 近在咫尺的东林城中村里的人却毫无所觉,天太热了, 一家玩具工厂的制冷系统坏了,很多人不得不带着大包小包的玩具和针线回家去完成工作。
酷热的阳光下,并不高大的身影或拎或扛着大大的塑料袋穿过厂房、枯萎的草地、干瘪的树、无精打采的陈旧广告牌和卷着热浪的公路回到了同样闷热的城中村里。
临近暑假, 上学的孩子们还要经过期末考试的检验,回到家的妈妈、姐姐们在“工作之余”还要为他们多操一份儿心。
在家开火做饭实在是太热了, 那些能用风扇吱吱呀呀让人得一丝凉爽的小饭馆就成了热闹的好去处, 白天的时候人们来来往往,吃了就走, 晚上,女人们带着她们的手艺活儿就坐在饭馆门口, 借着路灯和夏夜的晚风做玩具的填塞。
“你们听说了吗?对面那片地又要搞起来了。”
“干什么?”
“干什么?肯定是卖房子赚钱呀!”
“嘁, 这块破地, 要是能赚钱还能空这么多年?”
“不是, 不是,前头那家做肉夹饼的说,前天有个来这儿拍视频的网红, 他说这里要搞学校。”
“什么学校?!”
一听见学校两个字,很多人的眼睛都亮了。
说话的女人摇摇头, 自己从饭馆的凉水壶里又接了碗水喝。
饭馆儿老板也在伸头听她讲后续呢, 这时候也顾不上计较那点儿水了。
“啥学校咱也没弄明白,反正还有个什么职业培训,说是让大人上的。”
“嗐!”
路灯下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比女人喝得那碗凉水还冷。
“培训啥啊?不还得交学费?一天天不能干点儿正事儿,孩子上学多难啊。”
“我还真想知道培训啥,离咱们那么近,真学点个按摩啊、美容啊、美发啊……啥的,也不用见天儿等着工厂那点儿钱。”
“真想学你早学了!”
“我那孩子才三岁,你让我坐车去城里啊天天的?”
“快别提了,五号楼那个不就是出去给人美容,结果回来跟她家那口子闹离婚了么?”
“行了吧啊,这帮儿男的出去你以为就都是干净人儿?没回来闹不也是指着女的给他照顾老的小的。”说话的还是那个想去学点儿什么的女人,她使劲儿把丝绵填进娃娃肚子里,笑着说:
“反正我是想学点儿什么。”
“万一是开了教汽修的呢?”
“修车我也学!”那个女人提了声量,在并不凉爽的风里,带着一丝锐气。
就在女人们身后的那个小饭馆儿里,莫北和林组长惊讶地看着褚经理一边吃炒面一边笑。
这几天,他们的日子说不上好过。
华洋物流想要那座楼的想法被赭阳政府内部弹回去了,就像“褚经理”说的那样,那些人们不会容忍一所为孩子们准备的学校因为什么原因而没有建成,尽管他们认为那个职业培训中心可有可无。
正因为如此,华洋的出击像是一个讯号,也引来了其他的兀鹫,他们盘旋在东林那块地的上空,也同样盘旋在天池集团代表的头上。
面对这些人,“褚经理”亮出了他从总部争取来的态度。
预作女性职业培训中心的a23和这片地的其他楼房一样,如果要讨论,就把整块地每座楼的功能性一起讨论,而不是只拿出它来,仿佛它就是一件摆在那任人抢夺的礼物。
态度不强硬,却足够坚决。
从一些人的态度来看,也足够讨厌。
吃完饭,莫北问笑意还没彻底散去的“男人”:“褚经理,我今晚上就把报告赶出来,明天我们就去社保局吗?”
“明天是我去,你和老林休息一下,这几天你们热坏了也累坏了。”
四五天的时间,余笑自己都把这张脸晒黑了一个度。
还没等莫北说什么,林组长先开口了:
“褚经理你自己才该注意呢,要说累,谁比你累呀?”
余笑只笑而已,她又说:
“要是顺利的话,我后天回家一趟,大后天就回来。”
目前这个局面必须得余笑自己全身心地盯上,她得回去先把“后患”解决掉。
……
一个护士一天要面对很多的病人,所以小护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记住那位孕妇的。
其实只记住了半张脸,因为那个孕妇大部分时间都戴着口罩。
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小护士下意识点了点头,挺好,看着精气神儿比之前好了那么一点点。
“护士,我有点事儿想问一下。”第三次自己来社区医院,褚年自我感觉比之前两次好多了,当然,那么不堪回首的事情他已经忘光了。
“有什么能帮你的呀?”
小护士笑了一下,露出一颗虎牙小小的,很白。
“那个……”褚年用手肘撑在询问台上,压低了声音说,“您听说过吃不熟的鸡蛋能让孩子长鸡屁股这种事儿么?”
小护士脸上的笑容不变,也压低了声音说:
“您这是宫斗剧看腻了,又拿鬼故事当消遣了?”
“那倒没有,其实我也不信。”
褚年隔着口罩摸了摸鼻子又问:
“那怎么那些老太太们都信呢?”
什么生鸡蛋吃了冤魂缠身,什么孩子长鸡屁股,什么男孩儿也能吃成女孩儿,褚年这些天就遭受着他亲妈这样的信息轰炸,一打开微信就能刷出来十几二十条,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找的。
“这个问题,您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要不您去找个研究老年人心理问题的专家问问?”
“那倒也不用。”
褚年从兜儿里掏出了一个煮鸡蛋,磕破皮,掰掉了一块蛋清,问小护士:
“就这样的鸡蛋,我能吃么?”
看着也就三分熟的鸡蛋,小护士说:“太生了,没加热透,有细菌风险,呃,作为护士我是肯定不会说你能吃的。”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吃这个然后被感染的概率有多大?”
小护士看着他,慢慢直起了腰:
“这位女士,第一,我不是质量监管部门,并不知道这个鸡蛋里面有多少细菌,第二,每个人的体质和抵抗力不同,你要是想做免疫系统检测建议出门打车去三家医院找专门项目,第三,我只是个护士,不是姓百名科字全书,回答不了您这么精细的问题。”
褚年蔫儿了。
看着这个鸡蛋,他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可这些天两个妈对他进行接力洗脑,让他也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这才跑来了医院。
“可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去,除了这个,要是拿这个拌饭拌肉,我倒是能多吃点。”
听他说得可怜,小护士也有些无奈,可她是个护士,只能说:
“要是对胎儿和自身健康有影响的事情,我们是肯定不建议做的。”
一直到上了班面对着电脑里的项目书,褚年才再次打起了精神。
这些天,他几乎可以用春风得意来形容,为了促成这个合作,牛姐在省城遥控指挥,两边的工作室都为他提供了各种便利,某个恍惚之间,他甚至会以为自己还是池新建设里那个年轻有为的明日之星。
当然,这得很恍惚才行,毕竟两边加起来才十几个人的工作室肯定跟池新没得比。
可这样的春风得意,会在他下班的瞬间彻底消散。
因为鸡蛋。
因为两个妈。
“笑笑啊,我昨天给你抄的菜谱你有照着吃吗?我最近看了些材料,黄豆那些豆制品你可不能吃了,大豆异黄酮刺激雌性激素分泌,吃多了对孩子不好。花生炖猪蹄富含胶原蛋白对你和孩子都很好的,明天我做了给你送过去吧?”这是余笑妈妈。
“观世音菩萨,救七难,解三毒,应二求,二求便是求男求女,若要求男,需在家中西北方摆菩萨像,每日清晨黄昏……”长长的文字从微信进了人的眼里。
这是褚年自己的亲妈,褚年自己也不明白他好好的妈怎么就跟这些封建迷信死磕上了,当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个之前还信奉什么道家眼光娘娘的妈又摆起了佛家的菩萨。
对着余笑的妈,褚年还能应对一下这种“关心”:
“妈,我还一直想吐呢,猪蹄我吃不下。”
大夏天的让一个每天都想吐的人吃猪蹄,这是多天才的想法啊!褚年只是舍不得对余笑妈妈发火罢了,要是换个人,他早连珠炮一样地喷回去了。
“吃不下也要吃呀,猪蹄对孩子好,要不就喝银耳汤,我今天问了,我们老校长的儿媳妇怀孕的时候喝的是燕窝,哎呀,那个孩子生出来是真白真干净啊,笑笑,你和……褚年本来就白,孩子肯定也白,但是孩子嘛,肯定是越好越好,对吧?……那个,要不咱们也买点燕窝?”
干燕窝动辄四五千,现在流行的即食燕窝更贵,余笑的妈妈动了这个心,她就没打算让自己的“女婿”掏这个钱。
电话这头儿褚年连忙一迭声地拒绝了,开玩笑,他才不吃那个玩意儿呢。
再说了,要是燕子的口水真对胎儿好,怎么没看见燕子自己变人啊?不还是天天被掏窝么?
这边应付完了余笑的妈,他对自己的亲妈就更不客气了:
“你别给我发这种东西了,发了我也不看,你这不叫帮忙,叫祸害人。”
褚年的妈妈又发了《往生咒》过来,说:
“我问了大师,你之前吃了那么多生鸡蛋,身上肯定有业障了,赶紧给鸡蛋念念经。”
给鸡蛋念经?
我连求自己把身体换回来都没念经呢!
人类进化这么多年终于爬上了食物链顶端,就是为了让一个怀孕的人在怀孕的时候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这也得吃那也得吃,最后还要给鸡蛋念经的吗?
褚年觉得自己大概在两个妈的眼里都不是个人了,就是个玉瓶儿,瓶子里装了个崽。
捧着黄瓜西红柿和一碗拌了咸鸭蛋黄的白水面条,褚年抬头看一眼客厅的墙上。
计分器的分数已经到了97。
可见他这短短几天遭了多少罪啊!
“唉,等余笑回来,我肯定不能让她进来,她不是愿意换回来了么?就三分,怎么着我得让她给我三分,也不对,说不定……我一会儿打个电话给我爹或者她爹骂上两句,我就直接一百了。”
往嘴里塞了一口面条,褚年的心里苦巴巴地盘算着的。
他已经隐约觉得只靠自己一个人的本事是换不回来的了,可他还是得用这些计划来安抚自己。
“咔嚓。”
房门打开,一条长腿迈了进来。
“归零!归零!归归归归零!”
作者有话要说: 余笑妈妈说的话,大家别听,燕窝有用没用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懂,我也不敢问,我只是站在褚年的角度去理解。
大家晚安!
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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