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恶婴,属鬼, 抛九泉之下, 聚七凶之戾, 时如七载孩童, 面容阴阳可憎,擅变幻。”
七婴一出生就是个恶鬼,这一生都不知道活人是个怎么活法。
他当年纵横鹿翡林中行凶作恶之时,不畏天谴不畏阳雷, 和魔人潇潇叶并称鹿翡城两大恶灵, 雄踞一方, 吃骨啖肉不在话下, 余孽累累鬼气不化。
他这辈子吧,见多了妖魔鬼怪,别的都不咋怕,就怵这个姓相的王八蛋。
是吧,他琢磨着,他的人生在遇见相易之前是带色儿, 遇到相易之后就没了, 黑白了。
七婴一边嚎数自己被抓下去的毛儿, 一边回忆自己的枭雄前半生, 对应之下场景堪称一声凄凉也不怎么为过。
他的好兄弟, 魔人潇潇叶,就是个听不住劝的傻逼,七婴一边哭一边顺带回忆了一下当年, 潇潇叶第一眼见到相易的时候就已经琢磨出不对劲儿来了。
潇潇叶是魔人,一半是魔,一半是人,打小也是个被抛弃的命儿,长得憨头憨脑的,性格却狂妄。
时下七婴巴巴地吊着眼泪,抬头看天,猛地回忆起当年那个夜里——
那个夜里啊,潇潇叶穿了一声貂皮狼袍,借着一剪月色,雄赳赳气昂昂地巡夜去,走时气势还算凶猛,回来的时候就不行了。
他断了一只胳膊,头发也焦了一片,七婴本来还以为是潇潇叶终于作恶太多被雷劈了,结果不是,是他路上招惹了外面的仙修,来了一番恶战。
打架就打架呗,算得上什么事儿啊,这点伤对于魔人的体肉来说算不得什么,七婴也觉得没什么,胳膊断了还能再长,脑子坏了就真当长不出来哩。
是的,在七婴的记忆里,从那夜开始,潇潇叶脑子就坏掉了。
他不再是那个潇洒自如的一方恶王了,时常一个人站上鹿翡山的山头对着月色发呆,亦或是采两朵庸俗的大红花叹气,还会抓几个过路的书生给自己吟点破诗。
书生们抓耳挠腮,一边吓得尿裤子一边给这个大魔头作诗,相当之痛苦,应当也不亚于拔五百四十八根头发。
七婴一看他连人都不吃了吧,就觉得潇潇叶肯定是在走上歪路子了。
终于有一日,潇潇叶熬不住了,他偷偷摸摸地跑出去了。
要晓得纵然他们雄踞一方,可外面那些拿剑的也不全然是吃素的,他们霸着鹿翡林不做太出格的事儿外面一时也不敢去惹他们,可出了鹿翡林那可不变幻莫测嘛。
七婴一咬牙一跺脚,怕这唯一的兄弟出事儿,就跟着潇潇叶去了。
那又是一个星光熠熠的夜,潇潇叶的鼻子灵儿,九曲十八弯地拐到一个小山头里,两个大魔头趴在上头上,望着对面朱漆的大庄楼看了一夜。
潇潇叶身上披了一件狼皮长袍,头上也是灰狼头做的皮帽,可七婴怎么看都觉得那模样比较像狗。
七婴这鬼嘴也是贱,想到啥就说啥了,潇潇叶听完怔了一下,还真像只野狗似的呆了呆,半晌才道。
“行呗,狗就狗呗……”
七婴正想着诶呀妈呀真傻了,那庄子的门便一开。
一道清瘦的雪白身影,怏怏地走出来熄灭了灯笼,又怏怏地走了回去,没有一点停顿,也没有抬过头片刻。
那也是七婴第一次见着自己命中的大煞星相大王八,当然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七婴应该会坚定地选择拒绝。
“嘿,你看这人长得还挺像朵喇叭花儿哈。”
七婴是鬼也是个孩子鬼,没啥见识,觉得淡紫色的喇叭花儿是他生平见过的花里头最好看的。
他看了一会儿那道清瘦的雪白身影,开始拿手指往山头上扣泥巴。
不过长得再跟朵花儿似的,不也就是朵花儿么。
潇潇叶就不一样了,他瞬时就从假狼变成真狗,恨不得嗷呜一声仰天啸去,还要小心翼翼怕惊扰了那道影子。
“我……我想要他!”
那憨头憨脑的狼头回过头,帽子下面一双眼里却盛了孩童般的执念。
七婴听完沉默了一下,被他的真情流露感动到了,利索地抬起手指往潇潇叶脸上抹了三道泥巴。
“哈比吧你。”
癞蛤蟆想吃炖大鹅,作为潇潇叶好兄弟的七婴都觉得他在痴心妄想。
后来七婴每每劝他的时候,都会扣着泥巴难过地对潇潇叶说一句。
“潇潇叶,我们回林子里欺负人去呗,跟……以前一样,不也挺开心的吗。”
可潇潇叶没有听过他的。
一次也没有。
再后来?
嗯……再后来潇潇叶就死了,死得透透的,一剑穿心。
那柄剑他俩偷偷摸摸隔着山头看了那么久,七婴怎么也忘不了的。
时光一眨眼再回来。
七婴原本疼得头皮发麻,一想起这些事儿竟然愣了愣,他忽地眨巴了一下眼珠子,冲面前的白影问道。
“相易,你杀潇潇叶的时候,有看到一个小纸条吗?”
相易拔到四百多根,被他一打岔忘了,决定重新拔起。
七婴,“……”欸我日。
但这次七婴那鱼饵大的脑子里忽地多了一点执念出来。
“相易相易,你杀潇潇叶的时候……有看到过一个小纸条吗?”
相易,“……”
这回轮到男人沉默了,相易理了理衣襟,正数着发愣呢,随口道,“什么叶?”
七婴擦了一把疼出来的泪珠子,摸着心口道,“潇潇叶啊。”
白影在视线面前有些模糊。
“……谁啊?”
七婴沉默了一下,叹口气道,“就是伤了你师父眼睛的那个魔人。”
相易蹙起长眉,他不太喜欢听到这个名字,这带来的是他人生中最无力的一段时光。
“哦,就是你当年为他来深深深复仇的那个啊。”
然后不幸被擒——
七婴委屈地“嗯”了一声,又问了一遍,“他当年,有没有给你一个小纸条啊?”
相易拔得手酸,动了动手腕,“没有吧,不记得了。”
“哦……”七婴继续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他可太惨了。”
相易,“……”
相易想起来那个魔人了,那个总是披了一身狼毛……眼睛也像只狼,带着狼的血性和恶性,望着他的眼神……则带着赤/裸裸的欲。
“啧,”相易难得勾起了一丝好奇心,“该有什么纸条?合着你们当年害人的时候还会记正字儿嘛,欸你识字么?”
七婴,“……”
他是真的很想跳起来打这王八蛋的膝盖的。
七婴耷拉着脑袋,小声道,“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但是他偷偷摸摸当年拼拼凑凑了那几个小白脸的诗,最后给你写了一首诗……我还以为他有给你看呢。”
相易没听懂,也不记得了,就继续拔头发,“怎么,你又想给他报仇了?”
七婴道我当然想啦,但我哪有这本事儿,好不容易以为你死了,我往老窝钻着睡觉都能撞上你,上次拿了我的大宝贝儿,这次还要拔我的头发儿,五百多根,哎我怎么这么霉啊呜——
他越想越难过,恨恨道。
“相王八,你就是个招蜂引蝶的负心汉!”
相易,“?”
不是,拔个头发儿就招蜂引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电脑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