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川莫没多久,我们便在川莫城出名了。城南城北的人们都认识了我们两口子,很多时候我走在街上,和我打招呼的人几乎有一半我不认识。
因为飞墨太出色了,虽然到了这里他不再穿什么华服,但言谈举止之间无不透着一股粗布衣服掩饰不住贵气。这样的人在川莫小城里,无疑是鹤立鸡群。再加上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的工作也有了很大的起色。他的银铺掌柜逢人便说他招了一个怎样好的伙计,使得不久以后,全城都知道了城南的姜家汉子能干,人精明。刚开始我还很担心他会适应不了打工仔的生活,现在我放心了。
另外我们的小日子过得很幸福,虽然飞墨的掌柜是个吸血鬼,从来都不给飞墨假期,我们没能去到处游玩。但每天下班后,飞墨总会和我一起手拉着手去买菜、散步什么的。傍晚我下河去洗衣服,他乖乖地给我帮手:一个大男人挽着裤腿站在小河里,安静地挤在一群妇女中间洗着手中的东西,常常惹得一帮妇女频频地向我投以羡慕的眼光。就算在现代,如此体贴老婆的老公又有几个呢?
一切都很好,我相信还会越来越好。
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些意外,我完全不知道我被飞墨保护得滴水不漏。
快要秋收的时候,飞墨的铺子里忙了起来,经常忙得连午饭都要我送去。
一天我给飞墨送饭,快到银铺的时候,遇到了银铺一个老伙计的妻子武大娘,她也是去给老公送饭的,于是我们便聊了起来。
武大娘是个最爱八卦的人,小道消息又多,从她嘴里常常能听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我很喜欢和她聊天。
“姜嫂子,你听说了没有,祈雾山里出妖怪了。”武大娘神秘兮兮地问道。
“妖怪,什么妖怪?”我一边问一边暗想,有什么妖怪会比那个人更妖呢?
“吃人的妖怪啊,”武大娘有板有眼地说道,“那里有个小镇子,一天被吃一个人,到后来,逃的逃,散的散,人都已经跑没了。我有个亲戚,前一阵子就带着全家逃到了川莫。”
这些事情多半是假的,但我还是很感兴趣:“哇,这么厉害,既然那里有妖怪,为什么那些人会选择住在那里呢?”
“哎呀,那妖怪是前几年才到川莫的。以前人们怎麽知道会有妖怪出现啊。”
“那官府为什么不管呢?”
“那里邻近蛮荒,官府也懒得插手。”
我正待再问,忽然前方传来了一阵泼妇骂街的声音。那声音像锯钢筋时的动静一般,刺破了平静的天空,划得人耳朵里一阵轰鸣。
武大娘往旁边啐了一口:“呸,是老板娘,那个妇人又在骂谁?”
银铺掌柜的老婆是个出了名的泼妇,看谁不顺眼就骂谁。最高纪录是坐在街上,骂一个丢垃圾在银铺门口的叫花子,骂了两天,用语不带重复。就因为她太泼,女儿十九岁了还没人敢要。那丫头也是骂人好手,大有赶超母亲的气势。前一阵子丫头打起了飞墨的主意,掌柜老板娘偷偷来叹我的口风,问要是老公娶了小妾我会怎样。我当时正在切菜,一使劲将菜板斩得稀碎,木片满屋乱飞。从此那老板娘见我都有点怯怯的,再不不提那件事。也是,整个川莫也找不出第二个大力女,她肯定是怕女儿被我吃得死死的。
听到是她在骂人,我一点都不惊讶,只想赶紧将饭送到飞墨手里走人,因为她的声音太难听了。
走到银铺门前一看,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圈人。我和武大娘费力地挤进去,不由得惊呆了。只见老板娘o落发乱,脸和脖子涨得通红,正激动地揪着飞墨,恨恨地咒骂着什么。而飞墨原本一丝不苟的衣领被那女人扯得皱巴巴的,但他的表情很平静,只是小心地歪着头,躲避着老板娘嘴巴里的口水。
“稀特――”我愤怒地大骂一声,冲过去抓住老板娘的手一扯,将她从飞墨身旁扯开,然后我一扬手就想将饭盒里的饭呼到那女人的脸上。
“书儿――”飞墨赶紧拦住了我的饭盒。
看到飞墨拦着我,本来吓得打了一个哆嗦的老板娘又精神起来了。只见她伸出香肠一样肥硕的手指指着我的鼻尖骂道:“不要脸的小□□,你家姘头偷了后院的木盆,你个小骚人还想打人吗?”
偷木盆?我的怒火烧得更旺了,飞墨是什么人,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于是我冲上去就想砸碎那婆娘的脑袋。
没想到飞墨死死地搂住了我的腰,大声吼道:“孟书!孟书!你给我冷静点!”
我愤怒到了极点,大声骂道:“我操!这个泼妇竟然说你偷木盆,老娘干了她!”
那女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后退着,以防我挣开飞墨的阻挡真的冲上去给她一下,一边继续骂道:“就是他偷的,昨天他是伙计中走得最晚的一个,不是他偷的难道那木盆妈的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我快气疯了,一边挣扎一边指着她发狂似的骂道:“你他妈死定了!死定了!”
忽然,飞墨的浑厚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书儿,听话!”
我低头一看,只见飞墨为了能拦住我,累得脸蛋通红,屁股都快坐到地上去了。看到他这样子,我的心软了下来:“飞墨,她那么说你,我咽不下这口气。”
“妈的,偷儿还有理了!”那女人插嘴道。
飞墨气喘吁吁地站起身,脸上还是那么波澜不惊。他扭头对那女人作了一个揖,不卑不吭地说道:“老板娘,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偷木盆。昨天我走的时候老板在场,我根本不可能带什么木盆走。”
“什么偷木盆?我们回家的时候你看得紧紧的,多带一张草纸都不行,还木盆呢。”有个伙计不平地说道。
“不就是想诈点钱吗?哼――”另一个人说道。
老板娘气得一叉腰,冲人群沙哑地吼道:“你们吃了豹子胆了,谁再多话,扣工钱!”然后她扭头看着飞墨,恶狠狠地一扭腰,“没说的,木盆就是你偷的,不赔钱就滚蛋。”
“怎么这么多人?我才出去一会儿就翻天了吗?”掌柜慌慌张张地挤开人群跑了进来,他先看了看四周,大声吼道,“吵什么。都去干活去。”
众人不理他,都继续在边上看着。
掌柜一看局面无法控制,慌忙跑到老板娘身边,拍拍手哀求道:“姑奶奶,你这是干嘛?这样闹下去不做生意了吗?”
老板娘将眼睛一瞪:“我不管,木盆是老娘我的,不是你的,今天他不给钱,我就要他滚蛋。”
“滚蛋?哎呦,姑奶奶,你省省吧。”掌柜无奈极了。
老板娘伸出手指狠狠戳了一下掌柜的脑门:“你要造反啊你。”然后她抬头望向飞墨,“小子,今天你不给钱,立马给我打包走人。”
看到她那无赖样,我气得大骂:“想得美!”
但飞墨打断了我的话:“如果我不拿钱你就要让我走人的话,我愿意拿钱,但是我没有偷木盆。”
我吃惊地扭头看着他,就像不认识他一样。
掌柜的赶紧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对飞墨说道:“飞墨啊,拿钱就不用了,只要你服一下软,给那姑奶奶一个台阶下就行了。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偷木盆,我相信你。”
我插嘴道:“掌柜的,昨天飞墨走的时候你不是在场吗?为什么不说句公道话?”
掌柜尴尬地笑了一下,偷偷瞥了瞥自己身后的那个女人。他的意思很明显,他昨天确实在场,但因为他老婆的关系,他不会给飞墨作证。
飞墨骄傲地一笑,大声说道:“我没偷木盆,自然也不会给谁台阶下。”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五文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老板娘不过是想要点钱,喏,五文钱。现在,我可以去继续做工了吗?”
“你这么倔干什么?”掌柜满脸通红,不安地搓了搓手。
老板娘扑过来,将五文钱抢到手,嘴里念叨道:“只要你给钱,我管你偷不偷木盆。”
飞墨拱拱手,冲掌柜行了一个礼,接着他转身接过了我手中的饭盒,脸上露出了纯洁如雪山一般的笑颜:“书儿,你先回去吧,我忙完就回来。今天耽误了这么久,恐怕要晚点回家了。”说完他提着饭盒进铺子去了。
“干活去,干活去――”老板娘在旁边驱赶着那些愤愤不平的伙计。
我恨恨地扫了她一眼,猛地转身走出了银铺。
一路上武大娘她们说了好多打抱不平的话,说什么那老板娘经常那么干,欺负银铺的伙计,乱扣工钱等等。
我想着刚才飞墨的表情,默不作声地听着。这种事情天底下到处都有,但是不应该发生在飞墨身上,因为他是百里大公子啊。
想到这,我告别了旁边的人。
黄霸他们经常在妙音寺一带活动,我没费什么力就找到了他。由于平常见到他我也会打点招呼,所以这一阵子下来我和他已经很熟了。
见到我,他笑嘻嘻地凑了上来:“奶奶来了,奶奶好久不见。”
“别开玩笑,黄霸,问你个事。”我问道。
“什么?奶奶问的事情,我知无不言。”
“银铺那片谁在混,小混的那种。”
“这个,不好说。”黄霸为难地笑道。
我扔给他一串钱:“不会牵扯到你。”
黄霸得意地那串钱塞进了口袋:“虽然不好说,但这是奶奶交代的事,我怎么能不办,奶奶这边来。”说完黄霸带着我走了起来。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个小巷子里,黄霸推开了一间黑矮的破门:“王二,有人来看你了。”
“来了。”一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中年男人光着上身,搓着泥出来了。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我和黄霸,懒洋洋地问:“什么事啊?黄霸,这美妞是谁?”
我笑眯眯地上前:“我是谁不重要,王二,你昨天弄的那个木盆在哪?”
听到这话,那人脸色一变,转身就想跑,我早有准备,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的胳膊往墙上一推,将他牢牢地按在了墙上。
王二不要脸地嚎了起来:“大姐轻点,其实他们知道是我偷的,这几条街丢的小东西大家都知道是我偷的。你抓我去也没用,他们不会谢你,还不如把我放了。大姐你要不放过我,我天天去你家捣乱。我拉屎在你家门口,我……”
我一抖胳膊,打断了他的话,冷笑着说道:“我只是问你要一个盆,不会抓你到失主那去。”
“王二,我奶奶说话算话。”黄霸帮腔道。
“好好好,你放手,不就是一个盆吗,我拿给你。”王二妥协了。
于是我放开了他,跟在他后面进了那间院子。进院子后,王二满心不乐意地从角落里拎起一个小小的木盆:“喏,就是这个。”
我接过那个木盆,转身就走。
“奶奶,你是不是想把这个盆还给银铺,还是省了吧你。”黄霸在旁边劝道,“王二说得对,谁不知道这个盆是王二偷的,只是王二这个人啥也没有,他们不敢把王二惹急了,所以才要找个冤大头来赔钱。你现在要拿盆去还,银铺那个泼妇肯定会说是你们心虚,这才将盆送回去。”
我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黄霸一瘪嘴:“川莫这个屁大的城,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跟你说,别在意,那泼妇做这种勾当不是一两回了。奶奶你要能忍先忍了,等以后咱们再去使坏。”
我有什么不能忍的,要是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只当是被蚊虫叮了一口,只是我心疼飞墨,疼得连呼吸都痛了。他不该忍这些。特别是不该为我忍这些。想得火起,我猛地将木盆摔在地上,一拳一拳地砸了下去,将木盆当作银铺老板娘的脸砸了个粉碎。
“早知道,把盆留给我也好。”王二不满地嘀咕道。
我扔给了他几文钱,踏着木盆的碎片走了出去。回到家,飞墨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里屋整理书架。蓝色的单衣在风中微微颤抖,使他的身影看起来单薄无比。
我轻轻地走到他后面,小声叫道:“飞墨。”
“书儿,你先做饭好吗?我饿了。”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温吞如水。我想说点安慰的话,但话到了嘴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点点头:“唉,我去做饭。”
吃饭的时候飞墨脸色如常,看上去没有什么不适,可我反而更担心了。
吃过饭后,飞墨将碗一放,微笑着说道:“书儿,这几天活很多,我有点累了,先去睡,你不是要去武大娘家吗,快去快回,别玩太久。”
我点点头,他则起身进了房间。
我闷闷不乐地洗好碗后,也进了房间,只见飞墨正靠着床柱闭着眼睛养神,额上的碎发稍显凌乱,如黛的双眉间透着一丝疲惫。旁边微风无力地吹拂着白色的床帐,将他衬托得更加寂寞。
不知是不是我拼命压抑哭声的动静太大,他猛地惊醒了,用那双豁亮亮的眼睛看着我:“书儿,你怎么没出去玩?”
“木盆明明不是你偷的,你为什么要赔他们钱?”我不平地问。
听到我的话,他愣住了,半天后他招招手:“过来,到我怀里来。”
看到他这个动作,我飞快的跑过去,扑到了他怀里,连声骂道:“笨蛋,让我打她一顿有什么不好,大不了我们离开川莫。”
飞墨长长的睫毛轻轻翕合,眼眸看去黑得如一汪无底的幽潭。他轻声一笑,慢慢地说道:“书儿,我也很想打她,但是不行。要了解川莫,这份工作很重要。就算我不要这份工作,另外的工作也会越到各种各样问题的,那些事甚至会比今天遇到的事更不堪。今天的事根本不算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如果这点事情都忍不了,我还怎么给你幸福?书儿,现在我有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心痛地望着他:“可你会难受啊――”
“书儿,你这是在关心我吗?”飞墨得意地笑了起来,但随后他的脸上又布满了严肃的表情,“刚才难受,现在好了。我是你的男人,有照顾好你的责任。我爹说过,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就要忍人所不能忍。只是被他们诈点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我不是没承认偷木盆吗?”
听了他的话,我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着一样,阵阵紧缩。飞墨,百里大公子,我的相公,他用他的所有在爱着我。我再次肯定,我的相公是一个真正的贵公子,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都没有谁比他更配贵公子这个称号了。而我能穿越时空得到他的爱,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想到这,我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那张高贵的脸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里只有一点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星光。我却能清晰地看见他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像花蕊一样卷曲着,温柔地护着那双黑亮如墨玉的眼眸。柔和的脸颊上挂着一抹让人安心的笑,红润的嘴唇上依然骄傲地扬着那抹让我动心的桃子尖,长而优雅的白玉色脖子散发着白天鹅一样圣洁的光芒,几缕碎发依在那高贵的脖颈上,安稳地沉睡着。
看着那几缕头发,我的胸口中突然涌起了一团渴望的火焰,我想拥抱我的男人。于是我凑上前去,捧住了他的头。
“书儿……”他想说什么。
“嘘――”我制止了他,将额头轻轻地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就像一只鸟儿轻轻地落回了巢穴,舒服地收起了翅膀。两人皮肤相接的地方腾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暖如春风,美好得让人甘愿永世沉醉于其中。
他仿佛也被这种感觉打动了,慢慢地合上了眼睛。我幸福地笑了起来,温柔地吻上了他颤抖的眼皮,可爱的鼻尖,然后再一侧身,将自己的脖子撒娇似的靠在了他的脖子上。
如美玉一般光滑温热的皮肤甜蜜地交缠着,互相摩挲着,荡起了一种最让人满足的快感。无关乎爱情,无关乎风月,却让我们像两股温度相当的清澈温泉,毫无间隙地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脑海中慢慢地浮现出了奶奶的样子,许久不见地她慈祥地对我笑着:“幺幺,要快乐哦。”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了,只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很快乐,就像现在一样。
眼角有一滴泪慢慢溢出,飞墨感觉到了我的异样,小声问道:“书儿,怎么了?”
我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飞墨,永远不要离开我,我也永远不离开你。”